第二章 炼堂雄起
作品名称:明日落红应满径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17-01-18 14:52:06 字数:10208
亲人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下去。
黄夫人在自己的丈夫炼吾先生走后,一直在计划做一件事,那就是修建一幢很大的宅子。这个计划从精神层面上说已经做了十年,从物资层面上说,已经做了五年。她有五个儿子,从先祖那里传下来的房子只有高山寺堂屋、暗堂屋和时安堂屋十几间屋子,将来分家,肯定是不够住人的。
成仁满七的那一天,黄夫人将几个儿子叫到自己身边说:“我们建房子的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还要多长时间才可以建房子?”
兴仁说:“火砖和青瓦都烧完了最后一窑,木材也准备得很充足,目前的问题就只剩下宅基地的选择了。”
黄夫人又问:“家里还有多少钱?这建房子是要很多钱的!”
藜仁是管钱的,他说:“老娘放心吧,家里的钱很充裕,就是修建两幢房子也是很宽绰的。”
黄夫人说:“老大你说说看,我们的新房子建在哪里最好?”
兴仁说:“我早就相好了一块地方,就是定叔家在王家园的那块棉花地。”
完仁说:“好是好,只怕是你的一厢情愿,定叔不会同意的。”
藜仁说:“你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不会同意?”
黄夫人说:“你定叔这人很难说话,完仁的担心很有道理。”
兴仁说:“我们总要去争取吧,去争取了,自己就放心了,不去争取,怎么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态度?”
黄夫人说:“也是也是,老大你今晚上就去找你定叔说一说,不管他开出怎么样的条件,你都可以考虑答应。”
完仁说:“老娘耶,这可使不得,万一定叔狮子大开口怎么办?”
黄夫人说:“不会吧,你定叔也是一个有阅历的人了,再说,我们还是一大家人,他未必就那么狠心?”
兴仁说:“我这里有一杆秤,可以允许他一亩地换我们家的两亩地,任由他选地;也可以允许他一亩地换我们家的一亩田,任由他选田。”
藜仁说:“这我们就太吃亏了,种田地的人就靠田地生活,为了做一幢房子,我们家就可能白白丢掉两亩田,多不划算。”
黄夫人说:“做屋是百年大计,老大能有这种打算是不错的,可以一试。”
晚上,兴仁就带着完仁去了定叔家。
定叔正在吃饭,桌子上一个腌菜钵子,定叔的碗里还有半碗粥在喝着。
兴仁说:“定叔怎么这样子节省,现在正是忙季,日里工夫紧张,您喝一点粥,吃一点腌菜怎么行?”
定叔说:“大侄子耶,我们家怎么和你们家有一比,我就是餐餐这样喝粥,再喝一百年也不可能有你们家的财富。”
完仁说:“既然定叔知道财富不是靠喝粥节省来的,那就吃好一点呀!”
定叔说:“我们是笨人,笨人就是笨人的办法,省一点是一点。”
兴仁说:“还是定叔说的有道理,完仁不懂事,定叔您别听他的。”
定叔说:“大侄子你是来有事情的吧,不然的话,今晚上怎么走错了地方?”
兴仁说:“是来有事的,我们家不是要做屋吗,就是来和定叔商量的。”
定叔说:“做屋是好事啊,你们家不是已经准备了多年吗?你们兄弟都是有为的青年才俊,定叔可是一块朽木,怎么可以参与商量?”
张婶说:“这恐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定叔瞪着眼睛看了婆娘一眼,说:“你个臭婆娘,女人家多什么嘴,还不快去烧茶泡茶,大侄子可是客人啊。”
兴仁没有理会张婶的话,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说:“我确实是来和定叔商量的,不为别的,就为宅基地。我们家建房子的材料是准备好了,但是还没有宅基地。”
定叔心里一咯噔,就带着疑惑问:“宅基地?你是来和我商量宅基地的?你是不是看上了我们家的哪一块地?”
兴仁说:“正是,我就是看上了您家在王家园的那块棉花地。”
张婶一边烧火一边说:“你看你看,我没说错吧!”
定叔又凶她一句说:“就你多嘴,再说一句就自己掌嘴!”张婶吓得舌头一伸又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定叔说:“大侄子耶,做屋是千百年的好事,一个人一世年能做几届屋,有能耐的人也就是一届,像我们这样的人,就只能吃祖业了。按说,你们兄弟有志气,我这个做叔的是应该支持的。问题是你的话题已经超出了我可以承受的极限,恕不能从命,还请大侄子原谅。”
兴仁说:“定叔您莫关早了门,我家想要您家的地也是有优惠条件的,不会让您受到损失,只会让您得利。”
定叔说:“不是通过劳动得来的利我可是不敢要,还请大侄子打消这个念头。”
兴仁说:“我家用两亩地换您家一亩地如何,这您不吃亏吧?”
定叔毫不犹豫就摇了摇头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兴仁说:“这样吧,我们家用一亩水田换您一亩地,无论是换田换地,都由您挑,我们家都欢天喜地给您。”
定叔说:“不行不行,传到外面也不好听,别人还说我欺侮你家老爷不在世了,凭空夺你家的土地。”
兴仁说:“以地换地不行,以田换地也不行,用银子买可以吗?您开个价,只要您开得出,我就受得起,您就开个价吧!”
定叔说:“我知道你们家银子多,我也知道我们家穷,很需要银子,但是,这土地是祖宗留给我的,我不能败家,不然,先人会骂死我的。”
兴仁说:“我们家也不是银子很多,我们实在是需要这块宅基地,您就行个方便,开个价,我就把它买下来。”
定叔说:“大侄子你就别费口舌了,这么说吧,你就是把银花边铺满了那块地我也是不会卖给你的。道理很简单,这是祖业,我不能卖祖业。再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过了几十年,我家子女未必就不发达,等他们发达了要做屋就没了宅基地,他们岂不是要骂我,我就是睡到了地下也不安稳的。”
兴仁兄弟悻悻地走了,定叔说:“还冇喝茶呀,喝了茶再走呀!”
走在路上,完仁就说:“定叔是一只老狐狸,他是见不得别人好,他这样能挡得住我们做屋吗?真是可笑!”
兴仁说:“你就少说几句吧,站在他的角度有他的道理。”
张婶泡了茶给老公喝,她说:“大侄子开出的条件很好啊,你就不动心?”
定叔说:“好什么好,他家就是担着一担担银子倒在我家地里,我也是不会出让的,就他家有钱做屋,就他家显摆!”
兴仁回到家里将结果告诉了老娘,黄夫人说:“我料到了是这个结果,也好吧,求官不到秀才在,我们就另想办法吧。”
兴仁说:“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到门前这块空地上做了。”
黄夫人说:“这可是下策啊,你说说看,在这里做屋有什么好处,什么坏处?”
兴仁说:“好处是它就在围墙之内,和旧堂屋也可以连接一体。坏处是当北风背南风,地势很低,会很湿浸。”
黄夫人说:“真是这样,好坏各占一半,这也是没得办法的事情。这样吧,你明天到屋场里各位长老家走一走,邀集他们明天晚上到正堂屋议一议。这块宅基地是族上公用的,就是出钱买下,也需要他们准许。”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饭后,兴仁就开始到八大房关的长老家里走访去了。
晚上,家族议事会在正堂屋开场了。神龛里的菩萨静静地坐在那儿注视着子孙们的一举一动,香凳上插着一支硕大的蜡烛,夜蚊子在堂屋中飞来飞去,发出嗡嗡的叫声,讨厌极了。
枫树岭议事一般是一个房关来一个长老,下山头两个房关来了四个人,威法房关是个大房关,他们来了三人,这四个人坐在堂屋的西边。上山头六个房关来了八人,威蛟房关是个大房关,他们来了三人,这八个人坐在堂屋的东边。
兴仁的开场白说:“今晚上把各房关长老请来议我们家宅基地的事情,实在是有烦大家了,天气又热,夜蚊子又多,真是得罪得罪。大家知道,我们家兄弟多,人口也多,要做屋也是大势所趋。做屋就要宅基地,我们家看好的就是时安堂屋门前的那块空地。这块地是公用土地,看用什么价格卖给我家,看大家准许不准许我家在那里做屋。”
兴仁的开场白一说完,梅汁就抢着说:“做屋是千百年好事,没什么理由不准许的,大家说是不是?”
梅汁才说完,滨港就咳嗽了几声,这位长老六十六岁了,是今晚上年岁最高的长者,只见他慢条斯理地说:“梅汁呀梅汁,你是不是个霉纸,你不说话别人会说你是哑巴呀,不要为老不尊,要让年轻人说。”
梅汁就说:“那喊我来做什么,不就是叫我说话的吗,谁能说谁不能说还要做规定吗,我就一定要听你的吗?”
滨港说:“不是不叫你说,是叫你让年轻人先说。”
希贵说:“按照滨港叔的意见,要让年轻人先说事,我们这个房关原本是蓉发叔来的,蓉发叔有事,就让我来了。我的意见是做屋是好事啊,大家都应该关照,谁家有本事做屋,屋场里就应该无偿提供土地,不要怕好滋了别人,我不会说话,就这样,三担牛屎六箢箕。”
定叔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别人又不会说你是哑巴,年轻人不要逞能,还是让老人们先说意见。”
希贵说:“那你的意见就和滨港叔的意见相反了,我听谁的?”
定叔说:“你就听我的,听我的就没错。”
希贵说:“你是谁啊,你是皇上呀?”
微云说:“不要斗嘴了,我们是来议事的,夜蚊子咬死人,你们也咬嘴,像什么话?依我看,屋场里应该有个章程,那就是做屋的人要用族上的宅基地,应不应该收点钱,我的意见是要收一点,也不能太贵。”
定叔的辈分比微云小了一辈,虽然年纪比微云大,微云教训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微云的意见得到了许多人的拥护,大家都认为这个意见很中肯,有利于族上土地的使用。最后确定的是兴仁要使用的这块宅基地应该交五十块银元,而且这是一致的意见。
回到家里,兴仁将结果告诉了他老娘,黄夫人说:“五十块银元啊,不算多,也不算少,你们兄弟到鹿角码头做贩运生意要做多少趟才能挣到手啊!”
兴仁说:“五十块银元还真的是可以做点事情,买猪肉都可以买四百斤。”
黄夫人说:“四百斤猪肉可是我们家里一年上头吃的肉数字啊,心痛是心痛,不过,国有国法,族有族规,屋场里的规定我们还是要遵守的。”
兴仁问老娘还有什么吩咐,黄夫人说,明天就去将屈子街那个风水先生请来看看这块宅基地,这样,心里也就有个底。
兴仁说:“何不叫志鸿先生来看看,他也是个老手了。”
黄夫人说:“屈子街那个风水先生可灵验了,他的名气可大啦。”
次日一早,长腿完仁就去了屈子街,将风水先生接到家里来吃早饭。
黄夫人说:“先生是个高人,我们家做的这幢房子也应该算是不错的房子,还请先生为我们测一测,看看利害关系。”
风水先生说:“我算什么高人啊,都是大家的抬爱,我也无非是混口饭吃。”
兴仁说:“先生过谦了,先生过谦了。”
风水先生一笑就起身了,兴仁将他带到了宅基地。风水先生在宅基地纵向走了步,又横向走了步,然后拿着罗盘这里测一测,又那里测一测,口中默默地念叨着。兴仁问他:“先生,这块宅基地咋样?”
风水先生说:“这所将要修建的宅子是一座坤宅,坤者为母,很是合乎你家的现象,从某个意义上来说,这所宅子就是你老母亲建的。”
兴仁说:“什么样的宅子叫坤宅啊,我们是一点也不懂得风水。”
风水先生说:“坐西南的宅子就叫坤宅,它的大门是向东北开的。”
兴仁说:“是啊,我们这座宅子的大门只能是向东北开,没办法向南开。”
风水先生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只要你去想,就会有办法,你如果想要大门向南开,我有一法可以教你。”
兴仁说:“先生请讲,兴仁愿闻其详。”
风水先生说:“我看过你家宅子的草图,草图上,正屋前面各有一只厨房突出,进深也有两丈,你用一面围墙将这两只厨房连起来就围住了一个晒池,围墙的南头突出去三尺,就可以开一个向南的大门,所以,这座宅子也就变成了坎宅。”
兴仁说:“请先生说一说,我们这个宅基地上将要建的宅子是不是吉宅?”
风水先生说:“是不是吉宅,既要看宅,也要看命。宅指该宅本身的八卦属性属何宅,命指家庭成员的三元命卦。气场、磁场、人场三者同时察看。气场、磁场任意一者跟人场配合,就是吉宅。”
兴仁说:“还请先生说得具体一点。”
风水先生说:“具体说,你们这座宅子既不是全吉宅,也不是全凶宅,它是吉凶相抵的宅子,可以居住。”
兴仁一听,就有点不太高兴了。
风水先生说:“这块宅基地虽说不上是最好的宅基地,却也是可以住人的。再说,宅子是不是吉宅,就看住什么人,依我看,你的三元命卦就很好,你二弟的三元命卦也很好,你们二人就很适宜住这所宅子。”
兴仁听到这里,脸上就转阴为晴了。
风水先生说:“还有一个办法,你家新房做好以后,买一对石狮子来摆在大门外两边。石狮子是瑞兽,是化煞工具,可以解除多种形煞,可以加强屋主的阳气。这样的话,这宅子就更可住人了。”
送走了风水先生,兴仁就将相宅的全过程讲给自己的老娘听了。黄夫人说:“既然这样,我们还等什么,今年就把这宅子做了吧,我在有生之年要看到这座宅子直立在旧堂屋之前,将来到了阴间,我也好向你老爷交代。”
兴仁说:“过了中秋节再说吧,反正过节也快了。”
黄夫人说:“老大你说说看,这新宅子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兴仁说:“我们住的宅子叫时安堂屋,那是时安公在世的时候建起来的。按照这种叫法,新宅子可以叫新堂屋。”
黄夫人说:“叫新堂屋是可以,只是太俗了,我们就叫它为炼堂吧,这也是纪念你老爷的意思。”
兴仁说:“好好好,就叫炼堂好,就叫炼堂好。”
中秋节一过,炼堂的建设就正式上马了。
木匠师傅是品正为首的那一班人马,有十个人,他们一字排开在金碧辉煌四个堂屋里做活,操作门框窗户,做雕花,做木马,锯楼板楼脚椽皮,排檩条,忙的不亦乐乎。
砌匠师傅是以福清为首的那一班人马,也是十来个人,他们在宅基地分间划线放平水,开挖基脚,清除地面杂物。
图纸上的炼堂是一个三进堂屋,中堂屋里有一个天井,堂屋的两边各有两竖排住房,每排三间,堂屋有多长,住房就有多长。正屋的前面有一个厨房,厨房边有一个茅厕,一个杂物间。
有一天,吃了中饭,几十个做工的人坐在禁园树下歇午聊天,就有人问兴仁:“你家做屋这么多的树都是从平江洞里买来的吗?”
兴仁说:“就是呀,不从平江洞里买能从哪里去买,我们本地方又不产这么大的树,再说也不是一根两根,我们这是几百根啊!”
问话的人说:“这么多的树是怎么运进来的,路途是那么的遥远。”
兴仁说:“在平江洞里买好树,然后雇人把树抬到汨罗江边,再扎成排顺流而下,进入洞庭湖,再转进白泥湖,上溯到秀水河解排,然后雇人抬到家里。”
问话的人说:“不简单,不简单,这个过程就是一个吃苦的过程。”
兴仁说:“谁说不是呢,每年的秋收一结束,我就背着行囊进了洞,要在那里呆上几个月,买到了树你还要守,要等到第二年发春水才能放排下来。我一共连续五年进洞买树,才买齐这做屋的木材。”
问话的人说:“你是不是也遇到了歹人,是不是也遇到了土匪,有没有人抢劫啊,你这样的财主,别人可是眼红的啊!”
福清这时候插话了,他说:“你这个小子没进过洞吧,小孩子家家的,查家问细,滚一边凉快去。”
边上就有人说:“月星伢子去年才穿门裆裤,不能怪他查家问细。”
大家就一起笑了,那个叫月星伢子的问话人也叉着腿大笑,笑得胯下的小也抖起来,有人见了就说:“月星伢子来事了。”
兴仁说:“平江洞里的人很淳朴很淳朴,我没有遇到过歹人,也没遇到土匪,蛮子倒是遇到过,我们还过了招。”
品正说:“那是怎么一回事,一定很有趣味吧,说说看。”
兴仁说:“有一天,我正在虹桥雇人运树,两丈多长的大枞树需要四个人才能抬得动它。这时,幕阜山上下来了一个僧人,这个和尚剃一个光头,穿一身黄色的汉服,脚上打着绑腿,穿一双草鞋,拿一把关云长手里那样的青龙偃月刀。他来到我们运输的路上,叉腰站着,刀把点地,刀口向天,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月星伢子说:“这个和尚有点意思,他莫不是要打劫?”
品正说:“月星伢子你莫要打岔,听你兴仁大哥说。”
兴仁说:“我这时走上前去说,高僧从何而来,欲去何方,为何拦住我们的去路,莫不是我们谁惹了高僧?和尚说,我从幕阜山飘下来,冶游大地,无所去处,都是去处,你们谁也没有惹我,是我要招惹你们,我想和你们打一架,论个输赢。”
“我一看,这和尚生得五大三粗,一脸的横肉,煞气十足,就感觉到不是一个善茬,看他手里的武器,也估计到他是一个习武之人。我就说,我们是做工的人,不是来打架的,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和尚就说,不行不行,今天非打一架不可,我的手痒痒,好久没打架了,我是憋闷的慌才下山的,你们不和我打架,我就不让你们做事。我一看没辙了,就只能随着他,便问如何打法。和尚说,我们都不用家伙,都赤手空拳,或者你们一起上,或者你们单个轮流上。”
“我说,怎么个赌法,打输了如何,打赢了如何?那和尚说,自然是要赌注的,我如果打输了,就帮你们肩树到江边去,保证肩五根树。你们如果输了,就从我的胯下爬过去,一个人输了就一个人爬,大家都输了就大家都爬。”
“这时候,我只好自己上场了,雇工都是平江人,我不能让他们上场。我对和尚说,我俩来试试?只见和尚丢了刀,我们二人站好架势,互相作了个揖就叉住了双手,在路上摔起了蚌壳。那和尚蛮子还真的是有力气,他叉住我的两只胳膊多次想把我提起来摔倒在地。有一次竟然脱手把我摔飞了,我在空中翻了个斤头,然后一脚踢在他的膝盖软窝里,和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和尚也还是个讲信用之人,他不再纠缠了,嘿嘿地笑着,一个人肩一根树飞跑起来,我们瞪着大眼睛看他在路上奔忙,他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就说,好了,我轻松了,走了!”
月星说:“这么大力气的和尚怎么就叫兴仁大哥打败了呢?”
品正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借力打力,和尚力大,只是一股蛮力,膝盖窝里是一个人的软肋,你兴仁大哥就专打他的软肋。”
到了下午,月星还沉浸在中午的故事里,还在和福清探讨这件事。
福清说:“其实这事没什么稀奇的,你兴仁大哥他们几兄弟原本就是大力士,他们身上有很多故事。”
月星说:“那你再给我讲个听听,我就是喜欢听大力士的故事。”
福清说:“有一年,兴仁的三个弟弟去周十二屋场买茅柴,他们进了张爹的门,问有没有茅柴买。张爹看了他们一眼说,有是有,我这堂屋里就有一楼八月白茅柴,不知你们担得动么?”
“兴仁的二弟完仁就说,什么担得动担不动,我们三个一人一条柴担一副禾绳,自然是要担三担回去的。张爹就说,我这里一楼茅柴,你们三人一担担回去了我就不收你们的银子,如何?如果一担担不回去,你们就加倍付给我的银子。”
“藜仁看了看楼上的茅柴就应声说,没问题没问题,您老说话可是要算数啊!张爹说,男子说话三十六牙。说好之后,成仁就上楼去丢柴了,完仁在地上码柴,藜仁在禾担上捆柴。”
“张爹就想,我也算是个有力气之人,这一楼柴草我可是挑了十担才挑回来的,就算你们三人一人一担能挑回去,那你们也不能三副禾绳就捆住了它们吧。张爹真的是弄错了,这个藜仁用禾绳捆柴草还真有一绝活,别人捆柴草是捆在一捆柴草的中间,他则将两捆柴草颠蔸放着捆,捆紧之后,别人的手指无论如何也抠不进禾绳。”
“就这样,藜仁三兄弟硬是将张爹一楼茅柴捆成三担担回了窑上,张爹二话没说就送他们上路了,藜仁他们自然也是没有付银子。”
月星说:“这样的好事上哪里去找啊,担回了白茅柴还不付钱。”
福清说:“后来,兴仁还是去付了茅柴钱。张爹不肯收,说这是打了赌的,不能说话不算数。兴仁说,你辛勤劳动了那么多天才有这茅柴,怎么能不收钱?”
月星说:“都说兴仁哥他们兄弟力气大,他们每人到底能挑多少斤东西?”
福清说:“不知道,也许是三百斤,也许是四百斤吧,总之,一人抵俩。”
修建炼堂的时候,美玢就没去读书了,兴仁命他在家里练毛笔字,美玢的字本来已经写得很好了,兴仁却是不满意。他对美玢说:“小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把字写好吗?炼堂修起来了,我家要在堂屋的当头墙上挂一块大匾,匾额上要有字来书写这件事情的意义,这些字就由你来写。”
美玢说:“志鸿先生的字方圆百里都是有名气的,何不请他来写?”
兴仁说:“这是自家的事情,由你书写更有意义,你就别说了。”
美玢在日夜练字,就用淡淡的墨水在青石板上写,写满了一板就擦掉,然后又写,只要是稍微有点松懈,或者是有些字写的不太好,兴仁看见了就会敲美玢的丁弓婆,常常打得美玢的脑上起宝塔。
炼堂快要建起了,兴仁去问美玢写什么内容想好了没有,美玢说:“已经想出了一个草稿,要大哥看过以后才能定夺。”
兴仁说:“那好,你就说说,我也可以看看你的书读得怎么样。”
美玢说:“匾额的左上方用小字写‘炼堂落成志庆’六字,中间写‘福绵鸳座’四个大字,右下角用小字落款年月日,匾额的两边用中字写副对联,对联是‘藜阁增辉永庆蝉联贻世泽墨庄添彩常思嘱咐振家声’。”
兴仁听后,口里默默地念着“福绵鸳座,福绵鸳座”,然后说:“这四字是不是说这福泽由母亲继承下来,传承下去?‘鸳座’在这里是否比喻母亲大人?”
美玢说:“你这样理解也是可以的,我们的九世祖时安公创造了财富,我们的父亲却是一个倜傥潇洒的人,一生远离财富,这福泽自然是我们的母亲在做着延绵,是她在继承,是她在传播。‘鸳座’可代表父母亲,也可只代表母亲。”
兴仁说:“这对联里的藜阁和墨庄都是指代什么?”
美玢说:“这是两个典故,出自我们的《刘氏族谱》,简单地说,这两个名字都是指读书的地方,我们中国人讲究耕读传家,种田的人不光是会种田,还要会读书。整个对联的意义也是强化‘福绵鸳座’四个字的意思。”
兴仁说:“你说的我还不能全信,这样吧,明天你去请志鸿先生来一趟,看他怎么说,他说好我就认好。”
第二天,美玢将志鸿先生带到了家里,他拿出自己的草稿给志鸿先生看,兴仁在一边问怎么样,可不可以一用。
志鸿先生没有立即回答,他反复地看着,心里默念着,然后对兴仁说:“好!实在是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当然是可以用了。”
兴仁说:“怎样个好法,您倒是点拨一下,我是个粗人,心里不拨不亮。”
志鸿先生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对美玢说:“这‘鸳座’一词是你自己造的吧,有没有来路,典出何书?”
美玢脸红了,他说:“确实是愚生自造的,它没有出典。”
志鸿先生说:“这词造的好,请记住,任何一词都是人造的,别人可以造词,你也可以造词,大家认可了,它就可以流行了。再说,也没什么更好的词来代替你这个词的意思。”
志鸿先生又对兴仁说:“在你们的家谱上,有刘向的典故,话说某日夜暗独坐,忽有一黄衣老人,手持青藜手仗,叩门而进,吹燃藜杖,以藜光照明,传授《五行洪范》之文。刘向问老人姓名,老人说‘吾乃太乙之精,天帝悯卯金之子,特派我来传道给你。’并把怀中竹牒和典天文地图之书赠给了刘向。正是因为有此神授,刘向才能成为一代经学大师。刘向的子孙后裔,便以‘天禄’、‘藜照’、‘藜阁’等为堂号,自称藜阁刘氏,以纪念刘向这位杰出的显祖。你们族上还有一位先祖叫刘式,刘式娶妻陈氏,陈氏也是一位非常优秀贤惠的母亲。据记载,刘式去世后,陈氏召集五个儿子,对他们说,‘你们的父亲为官清廉,身后没有为你们留下什么金银财产,所遗留下来的只有书籍数千卷。这就叫墨庄,希望你们都在墨庄中安心耕读,以后能够学有所承,继承光大你们祖先的事业。’她的儿子们都遵从母亲的教诲,刻苦攻读,后来果然都考取了功名,中了进士,做了郎官。”
兴仁说:“啊,难怪难怪,我们家小弟说,这藜阁和墨庄就是指代读书的地方,经先生这么一解释,我就明白了许多。”
志鸿先生说:“雨中的书读得好啊,我的诸生中,他应该是第一人,你看这对联中的‘蝉联’和‘嘱咐’二词用得多么好,一般的人是不敢这样用的。”
兴仁说:“请先生也说点缺点吧,看什么地方需要改的,就烦劳先生改一改。”
志鸿先生说:“增一字为多,减一字为少,改一字为错,原封不动地照录吧!”
兴仁早就买好了香楠木材,品正师傅像喂养自己的孩子样小心翼翼地做着这块匾额,做成以后的匾额长约一丈,宽约四尺五寸,厚约一寸五。匾额虽由香楠木板镶嵌而成,你却找不到一点缝隙,它天然浑成一体,看不出半点破绽。
三个月之后,炼堂就建成了。炼堂建得富丽堂皇,三进的堂屋宽约两丈,上堂屋进深为三丈,中堂屋进深为二丈,下堂屋进深为二丈四,堂屋的脊檩离地面有三丈高。上堂屋和中堂屋是中空的,天面上的檩条架水错综复杂,一方面稳固了房屋的结构,一方面又显得工艺很美。下堂屋铺设了楼层,楼脚锯得四四方方,杉木楼板宽窄厚薄一致,两根硕大的柱子直立在天井边,两根方粱搭在前墙和柱子上,挑起楼脚的承重。
下堂屋和中堂屋之间有一堵木板墙,两边各开一扇大门勾连上下堂屋。这堵木板墙又分为上下两个部分,楼下面的这部分是用杉木板做成的映门,它做得四四方方,每一块的四围都用木条固定着,杉木板锯得极薄极薄,充分显示了工匠的手艺。楼上面的这部分是一张张的雕花门连缀在一起,天井上空透下来的光亮通过镂空雕花可以照见楼上的室内,极具匠心。
炼堂最值得一提的是各种雕花,堂屋的两边墙上各有五张房门通往房间,这门框的上方就有翻窗,翻窗上就有很多雕花,中间房子和中堂屋之间的墙上一边安有一个硕大的窗户,这两个窗户就是炼堂的两只眼睛,它的每一寸木上都有雕花。雕花以花鸟鱼虫为主,还有凤凰,间或也可以看见推独轮车车把式。
炼堂还建了个神龛,神龛就建在鼓棚上,鼓棚的壁板都是杉木板子,做成了清漆,神龛上的菩萨和时安堂屋里的神龛上的菩萨是一模一样的,也是时安公、杨泗将军和土地菩萨。
挂匾额的那天,黄夫人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宴会,宴请了在这里做工的匠班师傅和小工,宴请了八大房关的长老,还宴请一些主要的亲戚。
香楠匾额朱漆红底,烫金大字,它巍然悬挂于炼堂神龛之上,雄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