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春晓（十九）

　　外间职员相继离去的安静中，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桑柔拉开台灯后便把转椅向着身后的墙根直退了过去，今天自己的身份太特殊了，而自己又是个极为情绪化的人，她不能把自己暴露在光线里，不光这样，她还要借助这灯光来探究云翔的面目表情下掩藏着怎样的内心，就这样，桑柔和云翔隔着台灯的一圈光晕静坐着，像隔着沙场对垒的两军主帅。
　　桑柔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让对方缴械投降，却不知道对方却根本就是举着白旗来投诚的，没等桑柔开口云翔便自言自语的说道：“你的问题那么多，我不知道该先回哪一个，不过我想你只要先弄明白一个问题，别的就简单了。”
　　“那是什么？”桑柔被勾起了兴趣。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离开？”云翔把身体微微地前倾过来，灯光在他脸上映出清晰的轮廓，他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暗影处的桑柔。
　　“你应该知道当年思蓝闹得有多厉害，我的乞求与保证她都不相信，宁肯相信被她自己无限夸大的背叛，也不愿意听我说一句真话。”
　　“思蓝对你严加防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别怪她那样过激的反应，你该知道你在学校有多么招风，有才又有钱的帅哥，多少人梦中的白马王子。”看着被隐藏在胡子下面的脸，桑柔心里说：瞧你那张脸，简直就是诱惑的根源。
　　“那段日子她根本不能看到我，不能听我说话，只要我在她就几乎歇斯底里，她就一门心思的认定我瞒着她和那个女人相爱了很深很久，其实那只是个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欢场女子，你知道那时怀孕的蓝身体很弱，我们在生活中一直避免着那件事，那次和朋友们喝醉了结果因为那个长得太像蓝的女人我……”
　　“不用说细节，讲因果。”桑柔伸出后在面前虚空的推出一掌打断了云翔。
　　“那时我们都太年轻，她越是不相信，我便越是急着解释，我越解释她越气得疯狂，直到她的疯狂让我们失去了孩子。”在他长满胡子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眼睛里不断的闪着一些幽幽的光。
　　“所以你就一气之下离开，你不知道应该留下来陪着思蓝吗？”说这些话的时候桑柔也是有点心虚的，当时的情形思蓝确实极为排斥云翔。
　　“你觉得那时刚刚二十出头的我会有多坚强吗，大学毕业就结婚，事业上一事无成，生活上没管好自己出了轨，老婆誓死跟自己不再相干，孩子也因为我没有了，你说，这样的我是不是太失败，简直就是人渣一个！”桑柔看着云翔眼中那些幽幽冷却的光突然惊心了，是啊，当初大家只是一味的责骂云翔，却没有人肯想一想，他本身又不是十恶不赦的人，突然遭遇了这么多的变故会是什么感觉呢，当别人气愤伤心的时候，做错事的孩子心里只有自责和害怕。想到这里桑柔的语气软了下来：
　　“你以为你躲了起来一切就会回到从前吗？”
　　“我没有躲！”云翔语气中强调着曾经的委屈。
　　“当时我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我在医院的门外看着你们在里面陪着痛哭的思蓝，我恨得真想杀死自己，回家老爸又喊打喊杀的，我不知道怎么办，一个人仓皇出逃，我去了北京，本来是想去找我表哥，可是我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不想去见他，我怕被盘问被责骂也怕被他们关心可怜，我一个人在小旅馆里天天喝醉了就出去，不躲车不看人地到处转，可能潜意识里就不想着好了，终于有一天一辆车把我撞倒了，我昏迷了两天，竟然，竟然又活了过来。”说到这里云翔有些无奈的轻笑起来，桑柔却听得紧紧捏起了双手：“天！我说你走路怎么和原来不太一样了。”桑柔想起刚才上楼时云翔的左脚好像总是不吃力的样子，但表面看起来又没有明显的跛脚。
　　“还有这里。”云翔用手在左颊旁边比了一下.
　　“破相？！”桑柔惊呼出来。
　　“没那么严重，男人哪来的相可破。”云翔雪白的牙齿在胡须中一闪而没。
　　“怪不得留了这么长的胡子。”
　　“那倒不是，当思蓝指着我的鼻子对我说，恨死我这张拈花惹草的脸时我便不再刮胡子了。”听了这些桑柔黯然无语，其实云翔对思蓝所用的情比周围这几个男人对老婆用的情都要深厚得多，可是上天又是如此捉弄人，偏要给这对深爱的人弄上那样一场不死不休的风波，难道真的是上天注定的劫数吗？
　　“我躺在医院里用身体上的痛抵消着心里的那些折磨，直到两年后才把所有的钢板拆完，在那些疼痛的夜里我想着带给思蓝的痛苦，就像止痛的药丸，让我咬住牙齿挺到天亮。”云翔黯哑缓慢的诉说像电影里的旁白，平静中带着惊心动魄的力量。
　　“后来，我就一直在表哥的影楼打工学习，你知道，我一直就喜欢摄影。”
　　“你那岂止是喜欢，简直就是痴迷。这么说你现在是以此为职业了吧，看你那形象也错不了，前面大胡子，后面小辫子，艺术家都长这样吧，呵呵，哪天帮我拍两张照片看看。”
　　“没问题，我能把你变成美女。”
　　“这什么话，变成美女，我本身就是美女好不好，真不会欣赏。”
　　“当然，虽然不是我欣赏的那类美女，但确实是不折不扣的美女。”说着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十年前分开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两个人都有一种重新回到过去的错觉。　
　　楼下停车场上，一辆黑色的三菱已经等了很久，车内不时燃起红亮的烟头。抽到第三只烟时，李济南走出来活动了一下腰，一边抬头看了看四楼，隐约可以看到一束台灯的光亮映在了窗口，这个铁女人这么晚了竟然不知道饿吗，就算不知道饿也该记得自己的约会啊，真要忙不开也该有个电话知会一声，怎么一下子就把自己忘记得这么彻底了呢，李济南在这束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有了一丝的失败感。
　　在桑柔和云翔会心的笑声里，桌上的电话嗡嗡地响了起来，扫了一眼来电，桑柔惊得瞪起眼睛用手捂在唇上狠吸了一口气，然后又低下头，用手轻拍着额头：“天啊，怎么把这事忘记了呢。”
　　“什么重要事情啊，还不快接电话。”看着桑柔忙乱的样子，云翔在一旁好笑的提醒着。
　　“哦哦哦。”桑柔一边应着一边拿起来。
　　“喂，济南大哥，不好意思，今天事太多，我，我……”一旁的云翔看着突然变得娇柔的桑柔会心地笑着，他早在昨天就从桑妈妈口中知道桑柔失去婚姻的事情，看样子桑柔又有了新的爱情，明天可以把桑柔恋爱的喜讯和桑妈妈交换一下情报了。
　　“走，快，跟我下楼，我们去吃饭。”桑柔把云翔连推带搡地带下了楼，在打开楼门的瞬间，她和云翔拉扯的样子却让李济南看呆了，楼上昏黄的灯光下原来竟然有两个人，而桑柔忘记和自己的晚餐之约竟然是因为这样一个邋遢的胡须男？
　　看到李济南的表情桑柔才突然发觉自己和云翔有太多的不妥，慌忙放开拉着云翔衣袖的手，李济南却第一次在这个向来干练洒脱的女人身上看到了慌乱，他以为这不安是因为被他看到不应该看到的人，而桑柔不安的却是怕引起李济南的误会，三个人有点尴尬的站在了渐渐萧瑟的冷风中。
　　“咳，李大哥，咳，让你久等了。”看着桑柔的为难李济南心里更觉得为她难过起来，多大点事啊，竟然把她逼得语无伦次。
　　“桑柔，跟我还客气，我在粟氏天府定了座位，你们要是还有事情要做就改天好了。”
　　三个人当中云翔是最冷静的人，一下楼他便清楚的看到这个稳稳站在路灯下的男人，尽管眼底有着疑惑与不悦，但是应该说还是相当有气度的人，此刻一番话说出来更是让人佩服，看来桑柔幸福有望，这次眼光比上次强的太多了，想到这他向前跨出一步伸出手去：“您好，我是桑柔从小到大的同学加死党，穆云翔。”
　　“幸会！”两双沉稳有力的手握在了一起，暗地里较量着。
　　“我和桑柔今晚的见面在她是个意外中的意外，在我却是个蓄谋已久的计划，你在粟氏订的桌应该不会少我一个座位吧，叨扰一下可以吗？”云翔一直好脾气地笑着，李济南在风度上自也是不甘示弱，两个男人间暗中较量着表现出泰山般的安稳，这让桑柔身上的压力立刻减去了大半，只要李济南没有赌气离开一切都好办，事情总会解释清楚的。
　　这时云翔已经转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打开车门向桑柔做了一个极为绅士的邀请动作，在李济南的诧异和云翔一脸诡笑中桑柔别无选择的走向副驾驶的位置。开满繁华灯花的街头，三个人同时关上了车门，车子缓缓滑出车位，驶向了远处更璀璨的霓虹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