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渭水河畔
作品名称:亲土 作者:凡水 发布时间:2017-01-14 14:14:07 字数:3586
在我们伟大的亲土地的正北方流淌着一条生生不息的渭河,渭河是黄河的支流,这样,我们就是名副其实的黄河子孙。
在这条渭河河边发生过好多事儿,有好事,有坏事,有大事,有小事;有叫人欢喜的事,有叫人悲伤的事,有不值一提的事,也有触目惊心的事。这么多的事都在这条源源不断的渭水河边发生,而我们亲土地上的每一代人民就是这些事情发生的见证者,而作为一个见证者有义务也有必要把这些事情都说出来;这样一方面是让我们不忘记过去的历史,正所谓勿忘心安,一方面是有助于我们更加的了解渭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关于在渭水河畔发生过的事情,有两个人心知肚明。一个是我们的领头羊,他掌握着我们亲土寨的寨历,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着曾经所发生过的全部大事件。不过这些寨历没几个人能看到,没人看到也就没人晓得渭水河畔到底都发生过什么;还有一个人不用看寨历就晓得的在渭水河畔发生过的事,那就是我们的老二大爷,在我五岁的时候老二大爷就已经活到一百零二岁了,现在我长到了十岁,老二大爷就是一百零七岁了。一百零七岁自然而然的就对发生在渭水河畔的事情心知肚明了。
老二大爷是个很严肃的人,他从不轻易说有关渭水河畔的任何事情。不过我要是去问,他就会悄悄地告诉我,且只告诉我一人,因为他认为我是一个品行端正的好孩子。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尊重老人,老二大爷曾这么评价过我:小牛牛,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好孩子中的好孩子。什么是好孩子中的好孩子?就是特别好的好孩子,这让我很欣喜。就是这样,老二大爷很认同我,这样,我就在老二大爷口中知晓了一些个发生在渭水河畔的事情。
发生在渭水河畔最令人触目惊心的事情是枪毙犯人。那年月,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在渭水河畔枪毙一批犯人。在两个季节里最易枪毙犯人,一个是夏季,一个是冬季。而在这两个季节中枪毙最多的是在冬季,这是因为在冬季枪毙没有尸体腐烂的发生,这就说明在夏季里枪毙犯人很容易造成尸体腐烂,一腐烂很可能会造成瘟疫的流行。所以为避免瘟疫的发生,在后来夏季里就不再枪毙犯人了。夏季里没枪毙的犯人都统一积攒到冬季里枪毙,这样,在冬季里枪毙犯人就时常发生。而那些被统一积攒到冬季枪毙的犯人可以多活小半年,这小半年让他们高兴了小半年,他们恍惚以为延长了期刑是免了他们的死罪,实际上的情况他们并不知晓。
在大冬天里,天寒地冻,北风萧瑟的紧,渭水河畔光秃秃的没有一根草,倒是有很多的小石子儿。又到了一次枪毙犯人的时候,两辆军绿色吉普和一辆军绿色卡车在渭水河畔停了下来,从吉普里面下来六个高大威猛的荷枪实弹的大兵,他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像他们的脸是被钢铁铸成的一样。从卡车里面又奔下来两个同样的大兵,只是在他们手上都押着一个犯人,犯人头上套着一个黑布袋,这样,他们长的是何模样或者说他们是谁,就没人知晓了。他们反剪的双手上铐着一副明晃晃的大手铐,全身抖个不停。大兵把他们压到一个固定的位置,让他们站好,其实他们站的并不好,双腿像筛子一般一个劲的打着颤,然后大兵就举起手枪朝他们开了枪,子弹打进他们的脑袋瞬间就被氧化上了一层铁锈,之后,他们就歪着倒了下去……
老二大爷给我悄悄讲的这些话确实把我吓到了,不过仅仅是吓到了而已,还没有吓的不能自已,或者说是吓尿啊吓个半死之类。我有些怀疑老二大爷所说的枪毙犯人一事,虽然他讲的有声有色,还引用了一些修辞,但我总觉得他说的言过其实。我对老二大爷说的话有四点疑问:第一,这些事是他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第二,用一辆大卡车来装两个犯人,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第三,散布在渭水河畔的小石子儿没有把他们跘个踉跄?第四,子弹打进脑袋生成铁锈这事谁也看不见,他是怎么知晓的?这些疑问让我认为老二大爷有说谎的成分,但我又不好驳他的面子,说你在说谎,这话我不能说,毕竟老二大爷费心费力的给我把枪毙犯人一事讲的绘声绘色,要是换了别人,他一个字也不会说。所以对于老二大爷所说的,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虽然我认为他说的并不很真实,但我心里明白就行了。因为接下来老二大爷还要讲另一些发生在渭水河畔的事情。
最让人高兴的事儿是在大冬天里的渭水河畔滑冰,河畔边有一个很大很深的洼地,流入到里面的河水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都冻的有两尺厚,马车赶到上面都不见有丝毫响动。我和村里老一辈的人都来这儿滑过冰,有领头羊,有王婆,有武奶奶,有刘大邦爷爷,也有王大义。不过那时王大义还是一个鼻涕满面流的屁大小孩,而我已经是一个有为青年了,领头羊王婆武奶奶刘大邦爷爷都是介于屁大小孩和有为青年之间。我们来到这块冰面上,都尽情的忘情的舞蹈,冰面上特别的滑,像镜子一样,你溜过去溜过来感觉到特别的爽,其中尤以刘大邦爷爷的感受最为强烈,他大喊大叫,喊的是他很快乐,叫的是他滑的很爽。不过这样的爽日子没过多久我们就不再去了。因为在后来这块冰面上发生了一件淹死女人事件。
老二大爷再一次地讲的有板有眼,让我的内心激动了不少。没想到老二大爷还有这样的过去,跟我们的领头羊一起滑过冰,王婆武奶奶刘大邦爷爷王大义也都去滑过,这真是让我没想到。对于滑冰的这件事我深信不已,老二大爷并没有说谎,因为从刘大邦爷爷的那两声喊叫中就能判断得出来,他曾经那么耿直的要扳折我的手指,我也就相信他真诚的那两声喊叫。不过我觉得老二大爷对于后面淹死女人的事件说的不够详细,这样,我就要求他再给我说一遍,尽量说的详细一点。
淹死女人事件其实是个很可怕的事情。那是一个北风萧瑟的午后,我们再次来到渭水河畔准备尽情的舞蹈,我们刚走到河堤上就看见在那块冰面上有很多的人在忙活,不知道在干什么。王大义这个屁小孩傻笑着说他们不会在打鱼吧,我们都不相信他们在打鱼,因为那块洼地里根本就没有鱼。我们好奇地很快就跑到那块冰面上,我们挤进人群中间去,就看到在最中央有一个很大的冰口子,他们此时正在往上拉伸在冰口子中的绳子。
我问旁边一个观望的男人:“你们在拉什么呀?”“在拉尸体。”我们不相信他们会无聊到去拉尸体,然后我们就蹲下来瞧他们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瞧着瞧着就瞧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的头最先出了冰口子。看到这个头以后,我们被吓坏了,当场撒腿就跑。在跑的时候我就听到那个男人笑着说了一句话:“都说了在拉尸体,小屁孩还不听,吓死你。”之后我们就一个比一个跑的快,等跑到跑不动的时候我们才停了下来。王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哇哇的哭了出来,边哭边喊“太可怕了”;武奶奶也被吓的大哭了起来。刘大邦爷爷站在地上一脸的惊恐,双腿不停地打着颤,像安了一个电动机一样根本停不下来;而王大义这个小屁孩早被吓的尿了一裤子,还算镇定的就只有我和领头羊了。之后,我们就都没再去过那块冰上滑过冰,而对于滑冰一事在后来我们也很少提及。
听了老二大爷说了淹死女人事件,我当场就大笑了起来。刘大邦爷爷这么执着的一个人,竟然被吓得双腿像安了电动机一样,真是可笑;还有王大义这个最为正义的一个人,居然在当年被吓的尿了一裤子,真是无从想象。我对老二大爷的精彩讲说再一次折服,他不愧是活的最久远的一个人。我这么说并不是想冒犯老二大爷,说他活的久远就有什么别的意思,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是赞佩他有生活的经验。有好多人活了一大把年纪,到老了让他们说出一些经验来,他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算说出来也是硬生生干巴巴的语言,绝没有像老二大爷这么说的富有生机与活力。从这点上可以看出老二大爷有成为超级演说家的天赋,我很钦佩他的这一点。除了枪毙事件,滑冰和淹死女人事件之外,我认为在渭水河畔还有一些更为重大的事件,老二大爷说正是如此,于是,接下来他再次给我讲了起来。
有一年,渭水发了洪水,肆虐的洪水像一头猛兽一般狂奔而来,“轰隆隆”地响作一大片,如果用心感受还能感觉到大地都在微微颤抖,好不可怕。河畔两边的庄稼地全被浑浊的洪水冲刷的一物不剩,在渭水河畔下游有一处掏沙的工地,里面的人在洪水来临之前都逃了出来,不过当洪水将他们的所有房子和设备都卷跑的时候,他们才想起还有一个看门的老头没有出来。这让其中一个开机器的小伙子很着急,他二话没说就跳入洪水中去救那个看门老头,实际上他这是一种很愚蠢的做法。洪水那么大,连房子都卷跑了,更何况是一个人?结果那个小伙子和看门老头都被洪水卷的没了踪影。在后来洪水退了以后,他们就沿着渭水河畔一直寻找小伙子和看门老头的尸体,找寻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找到,这样,他们就确定小伙子和老头给卷到天边去了。之后他们就在渭水河畔给小伙子和老头各自立了一块碑,小伙子的碑上刻的字是“见义勇为”,老头碑上刻的字是“看门老者”。就是这样。
这次听了老二大爷的话,我既没笑也没让他再讲下去,我心里突然有了一股深沉,这是我小牛牛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受到深沉。这种感觉很奇怪,让我的心像被压在了石头底下,拾都拾不起来。我不晓得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那个小伙子的见义勇为罢。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