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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作品名称:我来给你说点事      作者:小溪在右      发布时间:2017-01-13 18:58:55      字数:3136

  “我们当时住在潮汕兴梅一个叫万里塘的地方。万里塘就在我们村子南面,老人们说那有一万里长,有一个小伙子想看一看头,结果到了天黑也没走到头,他说他看见了一条龙就回来了。其实这塘是连着海的,分明就是一条河了。我们家住在胡同头上,胡同里有个老太太的,他的儿女都在外面,我们没有过年粮食宽裕的时候也给她送饭。到了三四月里,我们家的粮食也吃完了,老太太也饿着。她天天在胡同门口转悠,我们也会给她送野菜。等到我父亲和叔死了以后,她来到我们家,对我母亲说,我去买些吃的。我母亲说,米价都涨了,钱不值钱了。她摇晃着走了出去。到了晚上,她回来了。手里提着个袋子,往地下一扔,一些牛腩。她走了以后,我母亲把牛腩拿出来,沾了一手的血,放在锅里煮了。我们吃了一顿很香的饭。第二天中午,母亲在猪圈里铲起一些稻谷壳,和树叶一起碾碎了做了几个饼子。饼子做的很厚很松散,是灰蒙蒙的颜色。母亲给老太太送去,看见她正背着门口啃一个胳膊,母亲吓得把饼子掉在地上,饼子成了三瓣。母亲慌忙拾起来想走,老太太转过脸来。母亲说那是一只狼狗的脸,那是一张野猫的脸,那是一张狐狸黄鼠狼的脸。老太太从母亲手里接过饼子,说,还能吃,沾点土沾点粮食。母亲看着桌上的半个胳膊,桌子底下还有一个人头,那是一个小孩的头。老太太说,半路看见个死孩子,背回来都费劲,我一把年纪了,还做了这么个勾当,我是要下地狱的,你们吃的是牛腩,我从摊上拿孩子的两块后腿肉换的,错不了。母亲说,你去我家住吧。老太太说,我有罪啊,我也到头了,活的也不冤,死的也不冤,不是个饿死鬼,你以后代我给这个孩子上上香烧点纸钱,让他下辈子不要受罪了。我是不行了,怕是熬不过今天晚上了,这饼你也拿回去吧。母亲拿着半块饼子,你这说的哪里话,阎王爷又没喊你,走,你去我家住着去。老太太甩开母亲的手,才一个小方便带里抓了一把珍珠米吞了下去。母亲忙着扣她的嗓子眼,让她吐出来。老太太一直干呕,最后母亲也没办法,哭着说,你咋这要自寻短见呢,珍珠米老鼠都没吃,你却吃了,你这是帮老鼠当了替死鬼,你糊涂啊。老太太张着嘴,已说不出话,左手托着右手指着厨子门,闭上了眼睛。母亲回家喊了我,我一看老太太死了,就把她躺好放在床上。母亲打开柜子里面竟然有两个白面馒头。五天后她的尸体腐烂了,一群苍蝇落在她身上,肥婆的白蛆钻进钻出。老太太的头已经没有了,我往地上看,在桌子下面看见了两个头。我看着母亲,这,这是咋了?母亲说,一个小孩的,老太太拾家里来一个死小孩。母亲这时已经瘦的看见里面跳动的心脏了,她的头向左歪着,嘴也向左歪着,眼睛凹陷了下去,鼻子也塌塌着,乳房成了两层皮耷拉在肚皮上,脚掌完全成了平的。母亲死了以后,我跟着一群人去逃荒,他们说江西有好吃的。半路上有很多人死了,一开始还扔到沟子里树林子里去,后来干脆不管了,也管不过来了。一个女人使劲拉着她男人拉进了沟里,结果她也没爬上来。在路上还有成群结队的日本兵,他们抓了许多女人和壮丁,到了晚上,女人们就成了日本兵的消遣,一双双得意的眼睛对上了一双双绝望的眼睛。有的女人被压在身下事还没完就成了尸体。我也被日本兵抓进去过,呆了两天我就逃了出来,逃出来我跑到了山上,晚上看见一堆火。我悄悄的凑上前去看,不是日本兵,我想上去打招呼,刚想喊却看见了树上绑着一个人,歪着支着一口漏了的大铁锅。连着绑着的一共五个人,一个人添柴火,一个人磨刀,两个人商量着该从哪里下手。看这样子是要吃人了。绑着的人一直低着头,我原以为是死的,没想到两个人说起了话,说什么送你去享福,竟然还活着。这四个人是能吃饱一顿了。不知道他们是先砍胳膊先砍大腿还是直接扔进锅里煮。我是没办法的,我打不过一群人,不仅打不过,还让他们多吃些肉。最后这些人还是好的,一棍子从头上抡过去,没有像野兽在活的身上撕肉的。我闻到了香,我也饿坏了。等他们走了,我上前去,这个煮了的人却是个女人,地上还有她的生殖器。我喝了一锅的汤。我把骨头给埋了,做这事谁都是没有办法。这些事其实都是见怪不怪的。有很多人家换孩子,换来的孩子都吃了,自己的孩子也让别人家给吃了。除了易子而食,还有吃自己肉的。一个老太太死的时候大腿以下没有了,左边的胳膊也没有了,这些都让她自己吃了,右手还少了几根手指头。还有挂着狗头卖人肉的,头发指甲还在里头。也有煮稠糊糊的血肉汤的,一块块的肉连着皮咬不烂,有人从里面吃出来人的鼻子。我爷爷给我说长毛是经常吃人的,他们带着面具,专门在夜里找妇人刚生下几天的小孩,那煨出来的肉才香呢。我爷爷说长毛摘下面具全是妖怪,有的蛇头,有的狗头,有的鹰头,有的虎怪,我爷爷说他们是喝人血的,除了婴儿肉,就是产妇的血。我爷爷还说有一个大户人家生孩子,孩子刚出来个头,几个大家伙就把产妇抬走了,小孩在底下露出头还往家看呢。”
  “从山里出来我又继续往北走,途中又碰到了一群逃荒的人,我和他们一起。有很多人都留在了江西,只有我和一个老头继续往北走,这个老头说北京有他的一个亲戚。”
  滕哥打断了他的话:“你为啥不留在江西?”
  这人继续说道:“我在江西也是无依无靠,江西设立了难民招待所,我不愿意住进去,我得记着我爷爷的鸡,把他这鸡传下去,本来这传的东西都是传里不传外的,我又没个儿子,传下去总比断了强。老头子问我去哪里,我说我不知道。我们就一直往北走。刚到河南这个老头就死了。老头子从破布包里一层一层的给了我一封信,说让我送到北京,交给张旺。我说北京城大的很,哪里去找张旺。他说打听大户人家就行,听说他也是个体面的人物。”
  滕哥说:“你找到张旺了?”
  “没有找到,北京城还没到呢。听说张旺比那个老头子的儿子同岁,到这了,能活着就不错了。我听说毛主席也死了,北京城里不知道归谁管了。”
  “北京城好的很,听说华主席搞了两个凡是,听说凡是毛主席做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矢志不渝地遵循的。毛主席是个大好人,总会有个合适的接班人。”
  “是这话,要按毛主席的做。这华主席是毛主席的亲戚?”
  “不是亲戚,是好的接班人。”
  秦二打个话茬:“你那说的是早的事了,现在邓小平是反对的。”
  “他为啥反对,他不是不做官了吗?”
  “听说现在又做官了,开了个会把两个凡是给否定了。”
  “这不是瞎胡闹吗,毛主席的话还有错?”
  “行了,不说这个了,这事让上面操心去吧。那你还找不找张旺呢?”
  “得找,答应人的事得办到,老头子临死时还给了我一张五百块的钱,上面还有孙中山的像呢。”
  “饭都吃不上,你要钱有什么用?”
  “是没用,第二天就擦腚了,是比树叶泥巴舒服。”
  秦二听这话:“五百块钱你就擦腚,你留着就不要饭了。”
  “留到现在是行了,那时候也只够买只鸡。嘴里滋味还不如让腚上干净呢?”
  “腚上哪有干净的,都一样。”
  滕哥吃了一口鸡,嗯了很长的一声:“这武氏闺字鸡就是不错。要不你在这立个招牌,也是生存的下去。”
  “不立这招牌了,手艺也生疏了,这鸡我也不打算做了,你就留下吧。”
  滕哥抬着手,像端着个瓶子:“这好歹也是个手艺,手艺都是往里传的,我接下了你怎交代?”
  “我这辈子也怕无后了。”
  “话不可说尽了。”滕哥打断了他的话,“你在这干几年,家底丰厚了,收个孤儿是没错的。”
  “我没这工夫了,老头子还给了我封信,我得送到。”
  “你若不嫌弃,我可以托人找找。”
  “不用了,你是个好人,我现在就把这鸡给你说了,明天我就走了。”
  这人向滕哥说了几壶茶,秦二倒了半天的水。秦二伺候客人勤快,对叫花子就怠慢了,茶倒流了。
  第二天早上这人就走了,临走时对滕哥说:“这鸡没名字。”
  滕哥说:“咋没名字,就叫武氏闺字鸡。”
  这人一摆手,头也不回:“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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