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惺惺相惜 第九章 记者周扬

　　第八章惺惺相惜
　　悦宾酒楼，一家坐落于市郊的路边客栈，规模不大却别致，浓郁的乡土气息，给人以返璞归真的感觉。张智选择在这个地方与大威见面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里环境幽僻，远离了城区的车马喧嚷，还可享受到颇具风味的特色服务，适合思考问题和探讨话题，还可愉悦身心，可谓一举两得。
　　精致典雅的房间里，张智和大威临窗而坐，相向对饮，老朋友许久不见，心情舒畅，谈笑风生。
　　“感谢老弟百忙之中还没忘记愚兄，落难之时见真情啊！”大威无限感慨，杯中酒一饮而尽。
　　“哥哥说哪里去了？你我兄弟情同手足，相知甚深，何须如此客气！”张智的话让大威十分受用。
　　“好吧，老弟一片真情，愚兄心中有数，今后用得着愚兄之时尽管开口。”
　　“既然如此，小弟就开门见山吧。今天请哥哥来，一是叙叙旧情，二来有事商量，可不要托辞吆！”
　　“吆，看兄弟说的，只要愚兄能助上力绝不袖手！”
　　“是这样哥哥，您知道的，最近小弟事业上可以说顺风顺水，小有成就，也挣了点钱。”张智故意停顿了一下，神秘地一笑。
　　大威何等样人，叱咤官场这些年什么事情没见过，就张智这点猫腻早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呵呵一笑说道：“你小子咸鱼翻了身，靠点小聪明，专吃医院那点事儿，挣了不少黑心钱吧，小心阴沟里翻船啊，呵呵！”
　　“要不说还是大哥嘛！火眼金睛，明察秋毫，什么事都逃不过您的手掌心，不服行嘛！”果然了得，怪不得江湖上人称如来佛，真是名不虚传！张智心中暗自佩服。
　　“少给老子戴高帽子，就直说吧，可行咱就合作，违法的事免谈！”大威表情严肃，不怒而威，炯炯地盯视着张智。
　　张智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他没被大威的气势所吓到，反而哈哈一笑：“大哥直爽，小弟就不敢藏着掖着了，直说吧，不瞒大哥，小弟目前干的这一行的确挣钱容易，动动脑子，策划一下，大把的银子到手，看似轻而易举，其实个中风险怎能瞒得过大哥呢。人在江湖，个人的能量毕竟有限，单枪匹马独来独往成不了大气候，弄不好连小命儿都搭进去也未可知。俗话说得好，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小弟以为，如果能够把怀有绝技的各路神仙聚集在一起，在大哥的旗帜下，上能通融官场，下可威服四方，齐心协力共谋发展，那将是一个怎样的局面！请大哥三思！”
　　“噢，敢情你今天摆得是鸿门宴，挖个大坑让威某往里跳啊！少来这套，老子还想消消停停过几年好日子呢，此事免谈！”大威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大哥此言差矣！常言道：人生能有几回搏，岁月无情，时光如逝，趁着大好年华，轰轰烈烈大干一场，不枉世上走一遭。如果‘一朝挨蛇咬十年怕井绳’，受到指甲盖儿那么一点小挫折，就此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那还是您威哥吗？这要传出江湖您还怎样威震武林！小弟之言，字字真诚，请大哥斟酌！”张智善辩，口若悬河，鼓动力强，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一番话下来，说得大威默然无声。
　　是啊，从一名风光无限的警界新星沦落成无业流民，他曾愤怒过、沮丧过，曾经以为看破红尘：人生在世草木一秋，打打杀杀你争我夺，到头来还不是归于黄土一场空，何苦来着？不如趁着这些年创下的名号，踏踏实实做一些稳妥的营生，吃吃喝喝，快乐逍遥，不也挺好吗？今日被张智的一番激将如梦初醒，觉得自己也太过女人气了，男子汉立于天地间，自强不息，轰轰烈烈，不枉世上走一遭，如果真的就此萎顿下去，浑浑度日，连张智之流也会把自己看低了。
　　沉思片刻之后，他仍然心有疑虑，说：“兄弟所言虽然不差，可如今是法治社会，无论做什么事都得有法可依，至少你得把自己置于法律的光环下，置于程序正义的前提下。说白了，得有一个合法的牌坊，只有这样，才能在游戏规则的范围内，纵横驰骋，游刃有余，始终处于不败之地。愚兄的这一番话你能深刻理解吗？”
　　“大哥放心，来见您之前小弟已经思虑许久了，就如大哥所言，确实需要一个牌坊，这牌坊的名称既要合法还要响亮，您看就叫‘桃园信息咨询服务公司’如何？如果大哥同意，明天我就着手跑办此事，争取早日注册。不过法人代表一定要请大哥担当才行，别人没这声望，压不住阵脚。至于小弟，愿在您的麾下担当法律顾问怎样？”张智步步为营，趁热打铁，不容大威犹豫。
　　“你这小子贼得很，原来早就算计好了。算你狠，老子就当这个老大，哦，不对，法人代表，呵，呵──”既然要合作，这个龙头老大大威也以为非他莫属。
　　“对，对对，法人代表，合法经营嘛！哈哈！”
　　“哈哈，哈哈……”
　　二人密议一番，达成初步意向，但大威觉得似乎还缺少点什么。张智多聪明，他知道大威想着什么，其实这也早在他的谋划之中。
　　“大哥是否觉得我们的圈子应该有一个笔头好的枪手？”
　　“的确是这样，就当今社会，宣传鼓动工作是任何单位都不容忽视的，这个工作做好了往往轰动成一种声势，其震撼力任谁也不敢忽视。因此，当务之急，尽快物色一个好枪手作为组织的核心成员，依你看有谁堪当大任？”大威深有同感。
　　“大哥，我想到一人，您看如何？”
　　“说说看。”
　　张智说出一个人选，大威举双手赞同，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张智所提人选原来也是大威特别看重的。
　　
　　第九章记者周扬
　　周扬是省城的小报记者，最近报道了一家民营医院的医患纠纷，结果被老板雇人痛打一顿，鼻青脸肿，浑身疼痛，连下床都要人扶着，他不敢求助司法，只好强吞苦果，甘认倒霉。
　　前几天接到线人报告，本市一家叫做“京华医院”的民营医疗机构涉嫌夸大医疗效果，欺诈患者，引起医患纠纷。周扬迅速携带微型摄像机等工具前往暗访，结果发现，这是一家极不规范的私立医院，雇佣一些根本不具专业资质的退休人员，包装成所谓的“专家”和“教授”，自诩引进美国的先进设备，采用当今世界最前沿的DNA纳米技术，专治男性生殖系疾病，效果独特，立竿见影，一疗程除根。再经过仔细调查他发现，许多患者花费上万元甚至更多的钱财，满怀期待而来，结果根本达不到“专家”所吹嘘的那种效果，引起广泛非议。他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整理成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本来这事儿如果属实的话，自有相关部门料理，他却灵光一现，耍了个花招，先是通过电子邮件把文章传送给医院老板，试试对方应手。老板是南方人，精明过人，经营这行当多年，知道遇到打劫的了。本来想着破财免灾，提出和平解决，但在涉及交易数额时，俩人起了分歧，老板说他狮子大开口，他则坚决不让步，谈判不欢而散。他见目的无法达成，第二天就把文章登了报纸，搞得老板十分狼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付出大把的钱财才把事情扳平。老板对他恨之入骨，回过手来召集手下弟兄，雇佣了几个社会闲散人员，千方百计打听到周扬住址，不由分说一顿臭揍，打得他哭爹喊娘，事情才算不了了之。
　　“这人要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他不反省自己，反把事情往别人身上推，也许是他这类人的通病吧。
　　周扬其实很有才气，新闻学院出身，大学毕业后直接分配到某省级报社当新闻记者，很好的工作他没把持好，却因为自己的不够检点，试用期未满便被人家辞退了。
　　那是在一次针对乡镇企业污水系统的调查中，他与同事发现一家小化工厂存在严重的污染问题，由于污水未经处理通过暗道直接排入地下，造成附近地下水源严重污染，村民怨气冲天，纷纷上访。作为新闻记者，他们理应及时上报有关部门，或者直接媒体曝光，但当这家私企老板提出通融之后，那位同事经不住金钱美女诱惑，丧失原则立场，把这事隐瞒了。周扬作为助手，曾经提出不同看法，无奈同事是老江湖，对他的意见不以为然，反而以老大哥的身份语重心长地开导这位小同事：这种事情很普遍，你根本查不过来，今天你把他举报了，明天他会想办法把事扳平，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别小看了这些乡镇企业，它们可是地方父母官的财神爷和创政绩的资本，没有这些小厂小矿，那些县太爷和土地爷们拿什么去弄GDP？所以说呀，凡事别太认真，得饶人处且饶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慢慢来吧，你会逐渐适应的。
　　当然作为合作伙伴，这位老记也没有吃独食，他把部分所得分了一些给周扬，数目相当可观，周扬从内心还着实感激了那位同事。谁知道此事被人举报，纪检部门调查属实，那位老记因为年资长，人脉足，结果从轻发落，除了没收非法所得给予记过处分之外，记者照当不误。而周扬却成了倒霉蛋，直接被辞退，落下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后来周扬应聘到一家消费时报，毕竟科班出身，小伙子有灵气，笔头子了得，很快被录用。由于上次的教训，刚开始他还能把持好原则立场，工作上兢兢业业，采访报道实事求是，一丝不苟；新闻稿件及时快速，语言文字言简意赅，针砭时弊，针针见血；不义之财坚辞拒绝，很快得到领导赏识并委以重任。
　　然而时间长了，他发现自己在报社越来越孤独，人们见了他点个头、打个招呼算是客气的，有那刻薄的甚至对他冷嘲热讽，极尽挖苦之能事。很多人见了他就像防贼似的，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还发现，平日里业绩平平的同事在花费上却出手阔绰，大方体面，俨然一个个阔少和千金。以他们报社的实力平时发个基本工资社长都要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这些人哪来那么多钱去发烧？还是一位要好的同事提醒了他：别太死脑筋了，该灵活就灵活，现在就这世道，就您高尚让别人怎么办？还是正视现实吧，随大流不吃亏，你好他好我也好，大家心照不宣和平相处，共同维系圈子的和谐与稳定，岂不美哉！周扬何其聪明，一点就透。
　　也是的，何必把自己包装得像个圣人，每天吃个茴香豆还要算计着过日子，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个穷酸秀才，何苦来着。现实世界，纷扬聒噪，真假虚实，难道众人皆醉唯你独醒，别痴人说梦了。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可他却以为，那是自己点儿背，而且身不由己。毕竟当时刚上班，仅仅是一名助手，要怪就怪那个老记行事不谨慎，如果是自己一定会见机行事，把握言行，把事情做得风雨不透，哪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哎，不提了。
　　从此以后，周扬就像换了一个人，遇事儿不再那么死脑筋，该灵活则灵活，该认真时也不再把道儿堵死，当然文字功夫丝毫不敢马虎，既不得罪同僚，也为报社赢来名声，还结交了不少社会名流，经济收入自然不在话下，真是风调雨顺，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这样奋斗了几年后，周扬如脱胎换骨，名牌西装穿着，车子房子票子样样不缺，“小蜜”更是换了好几茬，都是亭亭玉立的花骨朵，“一定要上档次，好马配好鞍嘛！”他常常对自己这样高标准严要求。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对他触动挺大。俗话说“无奸不商”，那些“问题”老板个个不是省油灯。你丫的记者不是黑吃黑吗？适当着点儿，交个朋友未尝不可，真要太过分了，老子也不是吃素的，拼个鱼死网破指不定谁胜谁负呢！果不其然，报社的几位同僚在查访一家造纸厂时，发现存在严重污染问题，就想着潜规则一把，由于要价太高，引起老板不悦。那老板也是老江湖，表面上以礼相待，笑脸迎送，其实暗地里早使了机关，纽扣录像、微型录音一样不缺，人证物证俱全，一个投诉到了检察院，结果查核属实。接下来的问题可想而知了，该蹲局子的蹲局子，该下岗的卷铺盖走人，很是处理了一下这些害群之马。幸亏周扬因别的事情未参与其中，生生地躲过了这一劫，却是惊出一身冷汗，好悬！
　　以后他逐渐涉猎到医疗消费这一领域，发现这里别有洞天，无限风光在其中。他发现就目前的现实语境下，“医院宰人，医生黑”是当今人们普遍诟病的话题，那些往日里受人尊敬爱戴的大白衣们，如今却像一个个过街老鼠，如果谁谁说了医生道德差、谋财害命、唯利是图之类的话题，其他人等无论认识不认识，都会一概而上呼而应之：可不是咋的，现在的医生丧失了最基本的职业道德，那些优良传统都让狗给吃光了。真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你医院纵然有千般好，人们不以为然，这是应该的，救死扶伤是你应尽的义务；而哪怕出现丁点的闪失，肯定跑不了你，甚至被无限放大，人命关天嘛！
　　当然医疗部门也不是无懈可击，计划经济时代延续下来的惯性思维和种种弊端，确实有许多不严谨不严肃甚至不合理的地方，只是以前涉及不到看病难和看病贵，人们没有经济承受之重，心态上是平和的，因此即使出现一些失误或错误大都能够理解或容忍。如今不同了，医院被推向市场，自负盈亏成本核算，不挣钱怎么养家糊口？可钱从哪来，广大患者嘛！对于普通行业看似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旦到了医疗部门，因为关乎生命安危，对于习惯于享受“社会主义优越性”的人们自然就不能容忍这些“黑心大夫”的“胡作非为”，于是医患纠纷层出不穷，愈演愈烈，严重影行了社会的和谐与稳定。政府在处理此类事件时一般采取打压医院，“坚决维护弱势群体的合法权益”，这就无意中助长了医闹儿这个行业的横行无忌，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总之，闹腾医院怎么都不算过分，大环境使然”，这是周扬通过长期实践总结出的结论。这一新大陆的发现使他如获真经，茅塞顿开，终于找到了一条通往财富的最佳捷径。
　　对，顺应时代潮流，吃尽医患纠结，又时髦又便捷又安全又来钱，实在妙不可言！
　　自此以后，省城的各大小医院经常穿梭着一位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有时行色匆匆，有时四处游寻，有时似乎又漫不经心，还有时更像是患者的亲属。总之无论医院里发生什么样的医患纠纷，都会适时留下他的身影。
　　周扬的文章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飞扬洒脱，洋洋洒洒一大篇挥毫而就，不出当天便能登报，立即引起轰动。周扬博闻强记，精力过人，才华横溢，再复杂的纠纷案件到了他那里简直就是毛毛雨洒洒水，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脉络清晰，使人如身临其境，大豁其然。您一定要问，对医学这样复杂的人体科学，没有过硬的医学功底，没有深入细致的调查取证工作，他周扬再神能做到客观公正、句句确凿吗？当然不能，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迅速造成一个磁场，把所有人的眼球吸引过来，让自己扬名立万，名利双收。
　　最典型的一个案例。有一肾病患者因一侧肾功能重度衰竭，已经严重影响了对侧的肾脏功能，省肾病医院为保住患者生命切除了坏肾，手术很成功患者很快出院。两年后这位患者又出现了类似的临床症状：浮肿、少尿、贫血等，家属认为是医院手术时切错了位置，把好肾给割了，要追究院方的“事故”责任。
　　周扬了解到这一情况后，迅速赶到现场“调查取证”，然后根据患方的一面之词和道听途说的事件片段，一篇触目惊心的长篇报道《屠宰场上的羔羊》很快出炉，把这家省级医院描述成鲜血淋漓的屠宰场，把那些救死扶伤的白衣工作者刻画成人间地狱里的狰狞恶魔，搞得人家狼狈不堪，很快引起有关部门关注，责令严查彻查，还“被害者”以公道。调查的结果却令周扬等人大失所望：手术无懈可击，院方无任何过错，至于患者的症状重现是他未能听从医生的忠告，不注重劳逸结合和泌尿系清洁卫生，再次患尿路感染后未及时住院观察，只在乡村医生那里胡乱吃了点“消炎药”，拖延日久，结果健肾也衰竭了。真相大白后，医院对周扬所在报社和他本人提起诉讼。报社见势头不对，采用丢卒保车的方法，让周扬从这座城市中暂时消失。始作俑者去向不明，查无对症，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一年之后，周扬改头换面又出现在那家医院，结果被主刀专家一眼认出，指着他说，你还敢来！吓得他二话不说急急地溜之乎也。
　　常言道，夜路走多了总能见到鬼。果然在报道了这家民营医院的违规行为后，被黑心老板“黑吃黑”了，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这就是我们大名鼎鼎的周扬，周大记者，一位曾经很受伤，也曾风光无限的玉面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