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某一天从一个高中同学那里得知，这个男生将要结婚了。伊笋痛苦不已。外表看起来很花心，其实内心是脆弱的女孩儿，是痴情的，始终忘不了他。想当初为了他，自己付出多少。现在他却要结婚了。伊笋听到这个消息的好几晚，一直梦见那个男孩。
　　梦里的他对我很好。但其实我们已经有六年没有任何联系了。伊笋对妮子说。我就是放不下，我真想去参加他的婚礼。然后对他说，祝你新婚快乐，希望有下一次。
　　想必这样说你还是放不下他吧。你还没把他放下，是不是？妮子说。伊笋跟妮子是网上认识的。她们的关系如同两只背靠背的刺猬，适当的距离，谁也伤不了谁。谁也没有想过要伤谁。
　　你还是放过他吧。其实放过他，也是放过你自己。没必要这样为他纠缠不清。不然你也不好过。你要记得你是一个要成就大事业的人。要拿得起，放得下，才能走得长远。不能因为情爱走得磕磕碰碰。妮子说。
　　嗯，我不想父母继续受伯父一家的控制，所以想成就自己的事业，把他们从苦海里救出来。但对这件事我是不会放下的。或许一辈子都放不下的了。
　　有事业心的人不应该这样。对自己好才是实在的。妮子继续劝道。
　　看伊笋为情爱的痴狂如此狂癫。妮子摇摇头。她以为像她这样好强的人是很理智的。这是凡人的苦恼。太痴了，就容易神经错乱。
　　真的，很难。我无法过我这一关。放下，谈何容易。我已经把我的最好的时光献给他了。他却那样对我。我就是放不下。现在想想觉得当初的自己好傻，怎么恋爱都是女人的受伤得多。为什么女人会那么痴？妮子，你想过要恋爱吗？
　　没有。我想一个人过一辈子。现在自我感觉良好。觉得与男人的纠纠缠缠只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不足为他们付出太多。一个人可以想做自己的事情。不想浪费时间。妮子淡淡的说。她说话一直都是这样的，细声细气，慢条斯理。眼睛泛起的水光，总是让人心静气和。伊笋喜欢这样的性子。只是她无法做到那样，她想自己到底还是会被世俗所烦恼的。不同伊笋，妮子是一个彻底的隐遁者，清心寡欲。
　　今年二十八岁的妮子至今还没有异性的朋友和男朋友。父母劝她是该谈婚论嫁的时候，要出去多主动联系人，不能像以前那样自个呆着。那样多不像话呀，人大了还是要个归宿的，这样老了有个依托。比妮子小两岁的妹妹前两年就结婚了，现在已生一男一女。丈夫在外打工，她在老家带孩子。过着安稳的生活。妮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会是那样的。她看着妹妹从一个窈窕淑女变成一个大肥婆，然后整日为这些小孩操劳，没完没了的抱怨生活琐碎。妮子不会让自己变成那样子的。她是世俗人，但她向往那种在自我独处之后，生发的悠然自得。而不是历经生活纠缠厮打之后的自甘堕落。她从不会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放浪形骸。她的日子就像被过滤掉的清水，不夹含任何杂质。每天早上六点起来绕着附近的一个森林公园跑一个小时的步。回来现在冲个澡，简单的吃个早餐。九点准时开店门，晚上九点关门。洗澡，看看书，十一点关灯睡觉。妮子一天只吃两餐，早餐和午餐，以素食为主调。她说吃素让人神情清醒。这样的状态对写东西很有帮助，不会混乱，时刻保持充盈。不出去的游玩的时候，妮子一直过着这样规律的生活。
　　伊笋说她这样不行的，人总是要与外界有联系的。不然老了被人们说成是异类怎么办？人还是现实一些好。总活在自己的梦幻里，无依无靠的人生。该是一件多悲催的事情。
　　妮子笑而不语。然后淡淡的说道，其实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自然想要的也不一样。找到自己想要的就好。不必贪念太多，自在就好。
　　妮子对性冷淡，对周围的人和事都很冷淡。似乎世间的一切与她无关。她从小就不爱跟人一起玩，无论那些同龄人去哪里。除非她觉得那事好玩，有趣。否则你别想拉她出门。平日在家里面对镜子说话，跳舞，或是坐那张母亲的陪嫁涂着黑漆的木桌子看看书，写写毛笔字。同龄人都觉得她长着林黛玉的心肠，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时常显露在脸上。在学校亦是如此，除了去上厕所或值日要擦黑板什么的，或是老师吩咐她做什么事。她才从那张黄油漆的木椅子起来，动作极其尔雅，慢条斯理。不然她就雷打不动的坐在座位上睡觉，发呆，或写写字，看看书。在教室，似乎没有人听过她大声说话。仿佛是哑巴。同学觉得她无趣，又不爱笑，不爱玩。都不跟她玩。她从来没有主动去找他们玩，他们也不想找她这样的人一起玩。这样的人，无趣矣。
　　父母经常让她出去跟同龄人玩。但她就是不去。整天把自己藏在房间里。似乎里面有什么宝贝似的。她说话一如蚊子鸣叫，细声细气，毫无人的样子出来。母亲也常说，怎么你说话就不能大声一点么？别人还以为我没有把你调养好呢？这时候的妮子总是一副无辜的眼神看着母亲。做母亲的也知道女儿并不是有意那样做的，那是天生的。便不再说什么。
　　可能是性格的原因，才让她如此的沉默不言的。有时候母亲会在别人家面前叹气说起她。妮子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不快。她心里清楚，自己只是不想说而已。发呆是她的特质，她不喜欢跟那些同龄人那样，无理取闹。她会安安静静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孤僻，不爱说话，无趣的人。注定会被世人所遗弃。父母曾经这样与她对决。但妮子从不觉得，他独爱那个沉默的自己。
　　初一的时候。曾经一个男孩子对妮子有爱慕之情。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男生丢下自行车足足在妮子面前直视她三分钟，她竟一点反应也没有。她的眼睛只在远方，她看不到异性的天空，她只看到自己。不可能在心底有半点涟漪的泛起。高考之后，一男生也曾向她表白，她也没有流露出一点的爱慕。她不需要异性的闯入来维持生活。她是一个对容不得别人浪费她时间的人。她也不会去浪费别人的时间的人。她自知自己会是一个默默无闻，寡言无语的人。一个人默默的行走在一条独特的大道上，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大部分都是陪着孩子或是带着情侣出来逛的，来来往往。彼此交流着，大笑着。每当看到带着小孩和家人出来的夫妻的温柔的笑脸，和肆无忌惮一如青蛙求偶的那般狂叫的年轻人的时候。妮子想那可能是为什么人要恋爱，然后结婚生子的原因吧。结婚生子会让他们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为身边有妻子和孩子的束缚。（当然，中国人已经习惯了这样，装腔作势，肆无忌惮是从小就在周围环境下形成的。那是不可能一下子改掉的。除非有意识去克制）这样的世界才不会像她那样沉默，给人一种冰冷冷的感觉。像日本人安之若素和性冷淡，这或是让他们不喜欢乱发出声音的原因吧。妮子猜测着。想起高中时候，对面宿舍的男生时不时唱歌，时不时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像荷尔蒙达到顶峰时期的肆无忌惮。一直对这样的声音极为反感。凡是在她面前或是她所听力范围内，发出这样的一种骚扰的声音，她向来把他们避之门外。她无法接受装腔作势，肆无忌惮的声音。这是人性在情爱面前的渴求。极度的贪欲，是一种堕落。
　　像在日本这样一个国家生活的中国人，多少会不适应这样安静。显然压抑的环境对性的释放也是一种打击和束缚。自由被无名的限制，这样的限制像失去了自由那般，人心惶惶，时刻警惕着自己的言行举止。这对一个习惯大吵大闹，毫无拘束的人来说，亦是一种折磨。对一直处于沉郁中的妮子来说，日本这个地方或更适合她生存。
　　为了避免被外界打扰，妮子外出。常常用耳塞，听着沉闷悠长的音乐，打发时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没有准备出来过。
　　上大学以后的妮子把自己藏在书堆里。她不喜欢在人满为患的图书馆里看书。她喜欢独处。四年里，她把校园里每个偏僻的角落走遍。她曾经为了看书，在新教学楼为被开发成为教室的地方，一看就是一天。直到天暗下来，她才知道已经过去一天了。后来，凡是她去过的地方，由原先的寂静变成一个个哗然喧闹的地方。她像一个开拓者，也像一个幽灵。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然后不带走一点痕迹离去。她喜欢看书，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她把自己的心声埋藏在一本一本又一本的笔记本里。记录着大学里的所见所闻，和书里那些她感同身受的观点。世俗对妮子来说，是一个不可触碰的音符。她独在自己的世界里遨游。外界的动态与她无关。
　　这些文字是伊笋在妮子的空间日志看到的。伊笋不知道妮子是一个怎样的人，她知道既然可以写出这样的文字，这个人也一定是有这样的性子。什么的文字风格，便有什么样的性子。这一直在人们看来，都是合情合理的存在。　
　　伊笋喜欢一些古灵精怪的人。像妮子这样神秘的隐遁者，她会特别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让他们变成这样，还是本来他们就是这样子的？这些看似幼稚可笑的问题，其实是一种对周围世界好奇的解读。
　　因喜欢跟绿色植物打交道，（或是沉默寡言的性格，让她不喜欢跟会说话的人和动物说话。像植物这些不会因情绪的波动而明摆在脸上的小物件。符合她个性，一种自由的使然）妮子大学读的专业是园林景观设计。毕业后在一个偏僻的小城开了一个花兼书的店面，并取了一个很典雅的名字：“—四季卉书店”，因这些植物四季变换着更替而起的。因在一个网站上写专栏，加上喜欢与书打交道。所以也在小店摆放一些书籍。这些书籍都是妮子看过，并精心挑选的书。妮子会用毛笔字一一的奉上自己的书评和读后感。这些书评和读后感用一张A4大小的宣纸，放在每本书的封面。恰如其分的小楷字体，都是妮子精心准备好的。这个时代用毛笔写字的人甚是希贵。大部分人都在手机，电脑上码字。所以用毛笔写出来的文字，常常会使读者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多看几遍。即便那书不是自己想要的。也会因为罕见优美的毛笔字，很自然的看多几眼。精致的东西不容易失掉它存活的价值。发现美是一种心灵的静托。在这个科技网络发达的时代，人们需要它来调整心态。平静面对当下的一切。
　　周末妮子的店里人满为患。尤其是那些文艺女青年，时常会到她店里买花，看到好的书，他们会连同妮子写好的书评和读后感一起拿走，那是妮子免费送的。文艺一如妮子温纯的性格，读书让她忘乎所有。平日写得与种植植物有关的话题的专栏，受到不少读者的青睐，好评如潮。她说，淡淡的过日子，也挺好的。
　　伊笋有什么解不开的问题，都会向妮子求助。妮子总会给她贴切的答案。妮子是伊笋心中的女神。她喜欢她那双清澈深邃而明亮的眼睛。每次见面，妮子总会带一些花草给伊笋（伊笋曾经对妮子说自己并不是一个读书人，不喜欢看书。所以不要给她带书。免得糟蹋书的美），她总爱穿一件淡灰色的秀着莲花或是淡墨山水画的真丝绵衬衣，一双秀着粉白莲花的绣花鞋。妮子说是自己买材料做的。自己秀出来的鞋子，穿起来会很不一样，感觉很舒服。走路都会小心翼翼的，轻盈盈的，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那声音像清风飘过，丝丝缕缕，慢慢悠悠。听这样的声音，是一种享受。
　　伊笋觉得妮子像一个隐者，又似一个仙子。她的言行举止如平静的湖水，又如秋风的微凉。悠然自若，波澜不惊。但她们大多数时候是网聊，一年会有一两次见面机会。纵使这样屈指可数的见面，彼此见了之后，像老朋友那样，没有隔阂，促膝长谈。
　　伊笋觉得人生需要大起大落才更有意义。那样从算是一种人生。不然这么早就步入孤寂之道。未免有些可惜。
　　不一样的性子锻造出来的心态，是全然不同的。
　　妮子也从来没有说伊笋的想法有什么不好。她说没有人可以决定谁要干什么，谁不能干什么。一切随缘而来，因缘而去。
　　伊笋后因工作的原因，极少与妮子来往。妮子也从来不会主动联系她。伊笋后来跟合作伙伴凌箜说到这个朋友的时候，凌箜说，妮子像一尊佛像。无论发生怎样什么，她一定是宠辱不惊的那个。但这世界能活成那样的人，确实少之甚少。
　　伊笋说她是一个遁隐者，觉得跟自己合不来。不想像妮子那样看破红尘。所以后来再无联系过。妮子从来不会主动联系人的。
　　凌箜说，也是。
　　缘者自来，无缘即去。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