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富儿自救炸炮楼

　　
　　楼下的黑狗子也被惊醒了，只听得一阵乱哄哄的，接着，铁梯上的脚步声急促而杂乱的响了起来。富儿却不慌张。一个黑狗子端着机枪从炮楼顶部沿着铁梯走下来，“突突突突”，他也找不到目标，四处一阵激烈的盲射，他哪里晓得富儿躲在铁梯一侧，抡起了那枪刺在他小腿肚上就是一下子，这黑狗子猛地受痛，一脚踏空，“咕噜噜”顺着铁梯滚了下来。富儿一个虎跃扑上去，双手如同一把老虎钳，迅速把这个家伙的脖子拧断了。楼下的黑狗子已经冲上来，富儿顺手搂起死尸怀里的机枪对着楼梯口就是一梭子，跑在最前面的一头栽到地上，跟在后面的屁滚尿流的抱头往下跑，结果撞倒了正往上爬的，跌的跌，滚的滚，铁梯上乱哄哄的。
　　趁此机会，富儿端起机枪，疾步上了三层，“突突突”，子弹一阵狂射，把那个打电话的黑狗子打成了筛眼。在这里他意外的发现了雷管，他顺手装进口袋里。
　　吊桥、卡子上的哨兵听得院子里枪声大作，冒冒失失的跑回来，刚一露头就让二黄毛一枪一个送他们上了西天。富儿不禁一愣，“没看出来啊，昔日胆小如鼠的二黄毛也有这样的本领！”他在心底里暗暗地为他竖起大拇指。富儿端着机枪一步一步往下走，底楼的黑狗子听到了枪声在顶层瞭望塔上响起，被催促着踩着同伴的尸体战战兢兢地从铁梯上冒出了脑袋，不料，等待他们的，是机枪轻快的欢呼声。接着就是哭爹喊妈的救命声，死尸如倒煤球似的从铁梯口“叮了咣当”滚了下来，没死的黑狗子吓坏了，这时，就听得院子里二黄毛大声的叫喊着：“八路来了，八路来了，我们被包围了，弟兄们，快跑啊！”黑狗子顾头不顾腚，吓尿了的拽一把吓傻了的，争相从炮楼里挤出来，一个个衣衫不整，帽子掉了也顾不上捡，跌跤马趴的往吊桥外跑，二黄毛站在西房檐下煽风点火，“快跑，快跑啊！弟兄们，八路来了好多人，我刚才听见他们喊话了，他们有炮，马上就要炸炮楼了，快，快，快！跑得越远越好！”黑狗子听了，吓得头皮都竖起来了，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没命的冲出吊桥向城里跑去。
　　富儿抱起机枪，枪筒烫人，他听得楼下人声越来越远，就贴着墙踏着铁梯上的尸体上小心地走下来，那些能跑的的黑狗子逃得一个不剩，还有两个躺在那儿呻吟着。富儿在楼梯下找到炸药，把雷管装置好。两个没死的黑狗子张大了嘴巴露出一脸的绝望和恐惧，富儿叹了口气，把枪背在身上，一手提了一个把他们拖到炮楼外边的空地上。二黄毛背着枪跑过来。
　　“快走！”富儿和二黄毛才跑出吊桥，猛然间听到身后一声巨响，鬼子的炮楼被轰上了半天。接着，东厢房的弹药也被引燃了，过年似的，“噼噼啪啪”响声震天。
　　富儿和二黄毛被爆炸的气浪冲出老远，他俩爬起身来，看着身后燃烧的熊熊大火，相视一笑。
　　二黄毛搀着富儿踏上了回家的路。　　
　　徐矮子带着一个班的战士紧赶慢赶，刚跑到裴家山公鸡树底的时候，就听见山下响起了零星的枪声，小徐命令大家全速前进，跑了没多远，山下枪声大作。“快，快，快！快快快！”小徐挥着手臂不断给战士们鼓劲，他恨想不得长对翅膀飞下山去。刚拐过一道山弯，枪声逐渐稀疏，停了，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突然，只见山下火光一闪，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着。
　　“怎么回事？”
　　战士们不由的停下了脚步。小徐派一个战士爬到山顶观察，那不是假的吗？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站得再高有什么用？能看多远？他是着急糊涂了。
　　情况不明，徐矮子不敢带队伍下山了。他命令战士们就地隐蔽，他化妆下山侦查。站在翠屏山山梁上，天已经大亮了。翠屏山下安定老爷庙浓烟滚滚，炮楼已被夷为平地，太汾公路上除了鬼子兵黑狗子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外不见一个老百姓。他从山沟沟里绕了个大圈儿，踅摸进安定村，街面上静悄悄的，大白天没一个人影，家家关门闭户。他不敢久留，圪溜到村外一座山梁上向下观察，只见一个日本军官在爆炸后的空地上气急破坏地“叽里呱啦”直叫唤。他想离得近点看个究竟，拽着崖边的藤蔓慢慢往下出溜。他立足未稳，还没转过头来，“不许动！动一下打死你！”一个女人的声音，徐矮子只觉得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在了腰间。
　　这崖壁下怎么会藏着一个女人呢？这女人又会是谁呢？他很纳闷，刚要转过头来，“你试着动一下，看我不打爆你的头！”声音低沉，却很霸气。徐矮子突然明白了，他哈哈一笑，“是富嫂吧？”“你是？”这时徐矮子转过身来，“啊，徐矮子，我以为是狗特务下来抓我呢。对不起啊，兄弟！”毋翠兰赶忙把手里的木棍收起来。
　　“哈哈，真有你的，胆子不小啊，把木棍能当枪来使。”徐矮子看着她手里的木棍不禁笑了。
　　“嘘！你不要命了，这什么地方，你笑那么大声。”毋翠兰声音压得低低的。
　　小徐急忙也压低了声音，“富嫂说得对。咦？你怎么会在这里？”话一出口，徐矮子觉得问得太多余。
　　“还不是为了我男人。”
　　“谁告你的？”
　　“那还用人告吗？昨天他没有按时回来，王大哥吞吞吐吐一番话，我就猜到了几分。王大哥前脚离开，我后脚就下山来打听，才走到半路上就有从交城过来的乡亲说我男人正被吊在老爷庙据点受罪呢。天杀的小日本！”毋翠兰指了指崖底的一担土豆，“我返回村里挑了点土豆，计划今天早晨卖土豆混进据点，结果来了就是这么一个摊子了。”毋翠兰边说边从土豆底下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夹袄里。小徐一阵后怕，这富嫂要真进了炮楼，一个女人家一把匕首，那不是灯蛾扑火白白送死吗？
　　“我看这摊子，富儿应该没事，嫂子不用担心，你看！”毋翠兰顺着徐矮子指的方向看去，李扁头正挥舞着皮鞭抽打着爬在地上受了伤的黑狗子，看样子是炮楼里侥幸逃生的。不知道其中一个黑狗子说了几句什么话，激怒了鬼子军官，“啪！”的一枪，结束了他汉奸的生涯。
　　“我分析富哥肯定没事，要不鬼子不会气成这样。咱们先回去吧，也许富哥已经在家里等着我们呢。”徐矮子安慰富嫂，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他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是谁做的？通过他的观察，要炸炮楼必须进入据点，据点四周戒备森严，连只蚊子飞进去都能被发现，何况是全副武装的战士了？通过观察，外面又没有攻击过的痕迹，再说了，交城山这一带除了我们八路军这支抗日队伍也没听说有别的队伍驻扎啊。难道是富儿炸的，他赤手空拳一个人，还被人家关在牢房里。不可能啊？再说，这么大的爆炸力，他是生是死还难说了。小徐满腹狐疑，他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富嫂。
　　尽管富嫂心里依旧放心不下，但她是一个明事理的女人，跟在挑了土豆的徐矮子后面返回裴家山。小徐集合了队伍，他们跑步来到申家圪垛村村口，就见从石壁沟方向的岔道上来一个身穿鬼子皮的人，扛着机枪一瘸一拐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背枪的黑狗子，遇到陡坡时就搀扶他一把。徐矮子一摆手势，大家就地隐蔽。这时，富嫂从草丛里一跃而起，扑上前去。小徐一边喊：“富嫂，危险！”一边提着枪追了上来，可是富嫂跑得太快了，她一头扑在鬼子皮怀里又捶又打，靠着他宽厚的胸脯，喜极而泣。
　　众人也围上来，这才看清原来穿鬼子皮的正是大家担心的富儿。原来，富儿炸了炮楼以后不敢走大路，和二黄毛顺着石壁沟就穿插进来。走到天卜脐那地方，天色微明，富儿这才感觉到浑身疼痛，头上臭烘烘的，就找了一潭清水，痛痛快快地洗涮了一番。这时，他掏出手镯反复摩挲，仿佛看到了翠兰灿烂的笑容，忘记了疼痛，他怕媳妇着急，强打着精神爬上山来。富嫂见大家都围了过来，收起拳头，一脸娇羞，一把撕下富儿身上的鬼子皮，“看你德性，咋穿了这么一身皮？恶心死了！”当她看到富儿全身的淤青和结了痂的疤痕时，心疼的又哭了。
　　二黄毛走过来，“富嫂，还认得我吗？”翠兰抬起头来，两眼泪汪汪的，她迟疑了一下，不禁一阵惊喜，“这，这不是二黄毛吗？有几年了，大家还都以为你没了。”
　　“看你咋说话了？什么叫没了呢？这么棒的一小伙子不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吗？”富儿嗔怪翠兰，又转头跟二黄毛说：“你也别见怪你嫂子，她就那直肠子，说话不会拐弯儿。”
　　“怎么会呢？嫂子心直口快，但是热心，全村人谁不知道哩！”
　　富儿伸手从二黄毛手里拿枪，二黄毛有点不乐意，“这是我缴获的，凭啥给你？”
　　“不是给我，是上交组织。八路军有纪律！”
　　“我又不是八路军战士，凭什么听你的？”二黄毛嘴里嘟囔着。
　　富儿揪着二黄毛耳朵到路边蹲下，“你给还是不给？你可是在鬼子那儿混过的人，咱们这儿也有政策……”
　　二黄毛看着富儿一脸坏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交，我交还不行吗？”
　　“这不就对了。”富儿接过二黄毛手里的枪，连自己缴获的战利品全部交给小徐。
　　大家说说笑笑往回走，富儿就把二黄毛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二黄毛一脸不高兴，“什么人了？答应的人好好的，翻脸不认人。行了行了，大不了关我禁闭。”
　　小徐呵呵一笑，跟二黄毛说：“我们的政策是团结一切抗日的力量，在这次营救行动中，你表现勇敢，立了大功，不仅不会关禁闭，还应该得到表彰！”
　　“表彰我可不要，只要你们既往不咎就行。”二黄毛说完，脱了身上黑皮踩了两脚唾了两唾和大伙打个招呼急匆匆回家看老娘去了。
　　翠兰捡起黑皮拍了拍土，“扔了多可惜，交给部队说不准啥时候能派上用场呢。”
　　众人扶着面色白皙的富儿回到家里炕上躺下，翠兰抱了柴火到南房生火做饭。富儿把他被捕到炸毁鬼子炮楼简单的讲给大家听。屋子里不时响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翠兰一边在南房点着柴火做饭，一边笑盈盈的听着正房里传来的笑声。没一会儿，一大锅煮山药蛋小米粥就熬好了，富儿一大碗米饭拌炒面吃下去，脸色就红润了。
　　大家吃罢早饭，徐矮子就要回去复命，这时，村口风尘仆仆赶来四个人，一色的老百姓打扮。徐矮子眼尖，一眼就认出高大魁梧却又一身儒雅的贺云志。走在最前头的王献瑞大嗓门喊着：“小徐，怎么样？我兄弟救出来了吗？”
　　徐矮子是个实在人，脸先红了，呐呐吭吭地说：“我们没救成。”
　　“你说什么？”献瑞是个火爆脾气，一听到个“没”字就火冒三丈，他一把抓住徐矮子的领口青筋暴起大声嚷嚷着。
　　“王大哥，别着急，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富哥不是我们救的，是他自己跑出来的，还炸了鬼子的炮楼。”
　　“你不会骗我吧？到底怎样了？快说！”
　　“你不相信兄弟我的本事？”身后传来富儿的声音，王献瑞放下徐矮子，把小徐跌了个大马趴，趴在地上直喘气，“妈啊，可憋死我了。”
　　献瑞急转身，大步上前一把把富儿抱在怀里，泣不成声，“你可吓死哥哥我啷，你可吓死哥哥我啷……”
　　“哟，这是谁啊?大姑娘似得哭，羞不羞啊？”史应成正巧跟着武工队返回来了。他和献瑞一个村的，自然熟识。
　　“跟谁说话了，没大没小的。”献瑞放开富儿，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他对着富儿左看右看，前后转转，确信没少了什么零件，这才破涕为笑。
　　“兄弟，有闲空了一定要给哥哥讲讲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是一定的，不过兄弟不是逃出来的，是他们把我请进去让我超度他们上西天的。”
　　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虽然富儿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但是，大家都知道当时的场面一定凶险异常。
　　富儿把大家让进了屋里，同行的小罗也就是贺云志的警卫员到南房打帮富嫂盛早饭。
　　富儿家屋子小，没有太多的摆设，就大立柜前有一条长凳子，富儿招呼张敏曾、王献瑞坐下，贺云志自己坐在了光滑的炕楞上，打量了一下富儿，“富儿快不要忙了，来，跟前坐下。”
　　富儿靠着灶台圪蹴下。
　　“富儿，你可立了大功了。不瞒你说，我们这次的主要任务就是解决大后方的军需物资供应问题，而安定村老爷庙炮楼横亘在太汾路上，截断了平川和山区的交通，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捣毁炮楼是我们这次下山要完成的第一个任务，没想到你先解决了这一个难题。我会把这个情况上报组织，给你请功！”
　　小小的屋子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富儿憨憨的笑着，像个大姑娘似的。“这个样子与炸鬼子炮楼的英雄形象咋看都扯不上边儿。”献瑞还在那儿琢磨。
　　这时徐矮子进来了，“小徐，你就不用回根据地了，就在龙山地区组织民运队,负责从平川运输物资到大后方。”
　　贺云志话音未落，“这件事情我来做吧，十里八乡的我都熟。”正端进一碗稀饭的毋翠兰接过话来说。
　　徐矮子正行军礼，一个“是”字硬生生被富嫂这句话憋在嗓子眼儿。
　　“还怕少了你做的？你看看小徐的脚。”小徐不好意思地把裸露的大拇指头踩在另一只磨穿鞋后跟的脚底下。
　　“这好办，嫂子搭晌给你做一双。”毋翠兰快人快语。
　　“这一双哪够啊？我们有许多像小徐这样的战士，有的穿着草鞋，甚至还有不少光着脚丫的……你说说，让他们怎么跟鬼子打仗啊？不过，话说回来，这不能怨大家，都是我们后勤部的责任啊。”贺云志深深的自责。
　　“我明白了，从明天起，不，从现在起，我就发动组织妇救会的婆姨们搓绳、剔样、粘压布、剪鞋帮、纳鞋底、上鞋，保证我们的每一个战士都有鞋穿。”话还没有说完，她已经一溜烟出去了，最后两句话是从院墙外石板路上飘进来的。
　　富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冲着抬起两只手想鼓掌却又没了鼓掌的对象的贺云志说：“首长，别笑话啊，我这婆姨就是性子急，做甚也是一阵阵也不迁。”
　　大家又是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