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起求学梦

　　“秋天到，秋天到，田里庄稼长得好。棉花朵朵白，大豆粒粒饱，高粱涨红了脸，稻子笑弯了腰……”
　　金秋十月的清晨，朗朗的读书声飞出校园，飘荡在石佛湾上空。李大爷站在清河桥边，望着就要收割的庄稼，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李红抱着刚满月的女儿走过来：“爷爷，站这儿看景儿呀？”
　　“小红咋回来了？娃儿她爹没厮跟着来呀？”
　　“明伟上班了，这不正秋忙吗？娘和嫂子下地可累，我领妮子回来给她们做碗饭。”
　　“可中，你娘这一辈子可真不容易，你们做娃儿的可要多孝顺她。”
　　“嗯，我有空就回来看看。爷爷，这几天广播上的新闻您听了吗？高考恢复了，小虎弟弟明年正赶上考试，到时候咱石佛湾也出一名大学生，那才是咱李家的光荣呢。”
　　“唉，爷爷本来是想让他当兵保卫国家的，可他就想上学读书。我也就不拦他啦。你们这群孩子呀，有几个是听父母的？”
　　李大爷是后来才知道明伟的父亲是右派分子的。他虽没见过明伟的父母，但右派分子终归是名声不好。李红只是本家的孙女，别说当初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他也不好阻拦。他看出来了，明伟这娃儿老实聪明，还有学问，是个好人。
　　李红明白爷爷指的是什么：“你们做长辈的不一定想的都对，我们的决定也不一定都错。”
　　“这妮子和她妈一样拧。”望着李红的背影，李大爷直摇头。　　
　　“砖得花钱买，泥不要钱，少搁块砖，多摊点泥。”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娘喋喋不休地大声嚷嚷。大姐夫忙着给屋里砌隔墙。
　　“娘，你这是干啥呀？”
　　“昨个有人来咱院看房子，准备租住呢。你们都出门不在家了，我让你二姐夫把屋里的空房子腾出来砌道隔墙，租出去不是能换俩钱花呀？”
　　石佛湾煤矿建起来后，周边地区也先后建起了一个个煤矿，大批外地人员都涌到了石佛湾一带，他们的家属也都聚到了这里，导致人口密度急剧增加。煤矿建起的楼房远远不够居住，他们只能在石佛湾租房，每个月交三块钱就能住上不错的房子，村民也有了庄稼以外的经济收入。
　　“这会儿正忙着秋收播种，咋不等闲了再收拾屋子呢？”
　　“不能等了，昨天来看房的着急租住，一个月给四块钱呢。”田小喜说着接过了李红手中的孩子，李红也帮着姐夫搬土坯。
　　“租房的是啥人，你清楚吗？”
　　“是两口子，在矿上剃头的，不会是啥坏人。”
　　田小喜的话音刚落，从外面进来一男一女，女的看起来三十多岁，男的却像五十多岁，只听那男的说：“姨，房子这两天能收拾好吗？我们着急住呢。”
　　“这不正收拾着呢？明黑儿你们就能搬过来住。”田小喜说。
　　“那行。我先交十个月的房租。这是四十块钱，您收好。”女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钱给了田小喜。
　　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钱，田小喜笑的甭提有多甜了。
　　“屋里现成的床，你们只管带床被子就能住。”
　　那俩人走了，李红再一次提醒娘道：“他们是两口吗？我看那男的都能做女人的爹了。”
　　“管恁多干啥？他们在矿上剃头，还能干啥坏事？真是坏人的话，矿上也不会让他们剃头的。”到手的钱哪能让它在飞走了？田小喜说啥也舍不得，这等于她和秋雁半年的工分值呀。娃儿不是说条件不好不要孩子吗？她多攒点钱看他还有啥说。　　
　　吃过饭，李辉的新房里传来了争吵声。
　　“我就是想补习高中的课程，明年参加高考。”
　　“你连一天高中都没读过，能行吗？”
　　“自学呀，我就不信，付出努力得不到回报。”
　　“我这里没问题，你不下地娘会生气的。”
　　“我没说不下地呀，白天下地晚上可以补习的。”
　　“那不是要累坏身子吗？”
　　“没啥，我这辈子就想读书，读高中，读大学。高中错过了，大学我一定要试试。”秋雁执意要参加高考，李辉有点儿害怕，以秋雁的个性一定能考上的，他又怕真的考上了秋雁就不回来了。他又不想和秋雁发生冲突，只好把责任推给娘。秋雁一再坚持，让他无话可说。
　　中秋的月光透过窗棂，把黑暗的屋子里照得透亮，也把秋雁的心照得透亮。
　　昨天，广播上播出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她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富农成分剥夺了她读书的权利，也葬送了她一生的幸福。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做一个平凡的农村妇女了，没想到上天又给了她希望，心底原有的那个梦想像插上了翅膀，就要展翅飞翔了。中午收工回家的时候，恰巧又遇到了放学回来的王天送和李小虎，他们都鼓励她，要她不要放弃这次机会，自学高中的课程，明年和他们一块参加高考。天送答应明天到学校借一套高中课本拿回来送她，李小虎也表示以后只要她遇到不懂的难题，他负责帮她排忧解难。
　　“我要读书。我要参加高考。我要上大学。”整整一下午，这个强烈的愿望不时在她脑海里回荡着。她知道，要实现这个梦想，不仅需要付出百倍的努力，还会遇到更大的阻力，但她不怕，什么都不怕，她就是要克服阻力，实现梦想。
　　果然不出秋雁所料，第二天早上，婆婆一改往日的笑脸，硬邦邦地说：“还不下地，在家等着我养活你吗？”说完，扛着耙子气呼呼地先下地了。
　　秋雁不知道婆婆为啥生气，把询问的目光转向李辉。
　　“你也看到了，昨晚到现在我一直再屋里，根本没有给娘说你要考试的事儿”李辉害怕秋雁生气，急忙解释。
　　“我知道，也料到娘会这样的。不怪你，我下地了。”
　　秋雁刚出院门，婆婆和李家嫂子的说话声飘进了耳中。
　　“她李婶，今个咋满脸不高兴呢？谁惹你生气了？”
　　“还能有谁？娃儿呗。”
　　“唉，这娃儿们小时候巴望着快长大，长大了又是个气篓子，尽惹咱生气。我家墩儿才十三岁，竟然闹着不读书了，说读不进去。忒小个娃儿回来能干啥？可真把我气死了。”
　　“你家那娃是不去读书，可我家那媳妇儿偏偏非要读书，说是听了啥广播，要参加啥考试。你说说，这都啥事啊。”
　　“说了半天是你家媳妇儿呀，可不能让她去考试。”
　　“我也这样想。这读书不得耽误出工吗？不出工没工分吃啥喝啥？”
　　“这还不是关紧的，最关紧的是她要是考上了大学，你咋抱上孙子呢？还有，就是她成了大学生，还不一脚揣了你家李辉啊？”
　　“我不正犯愁吗？”
　　“这身边没个娃牵扯着可不行，到时间你家还不落个人财两空吗？”
　　“可不是咋的？”
　　“李辉是男人，男人得站出来当好这个家，决不能让你家媳妇儿去参加啥考试，念书上学。”
　　“他嫂子，这是跟你说哩，我感觉我家辉儿就向着他媳妇儿，啥都依着她，就连要个娃儿也依着她，要不两年了，咋还没怀上呀？”
　　“好好说说你娃儿，其别的事依着她，唯独这上学读书的事万万不能依着她。”
　　晚上，安顿下剃头的两口子，婆婆直接进了秋雁的屋，看到秋雁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在看，婆婆上前把书夺过来扔在了地上。
　　“娘，您这是做啥？”
　　“不做啥，就是不让你节外生枝，好好呆在家里本本分分做李家的媳妇儿，再别妄想考试，读书。”
　　“国家新制度上面又没限制年龄职业成分，我为啥就不能念书考试？您不能剥夺我人生的权力。”
　　“我就要剥夺你考试上学的权力，不为别的，就因为你是我们家的媳妇儿，就凭你欠我们李家一条人命。”
　　婆婆的话激起了秋雁心中的怒火：“我是李家的媳妇儿没错，但我还有我的自由。李亮是因为给我才死的，但我没逼他下河，我之所以嫁给李辉也是在偿还对你家的亏欠。
　　“你要偿还，就更不应该去念书去考试了。”
　　“偿还的方法有多种，我去念书考试也是想着以后能挣更多的钱，能让这个家过上更好的日子。”
　　“我不稀罕你出去挣钱，我就要你乖乖留在家里，给我们李家生一大堆娃娃，延续我们李家的香火。”
　　“这事儿以后再说，我现在一定要念书考试，我不会耽误出工挣工分，更不会耽误做饭洗衣裳，我就想加班读点书。”
　　“说得轻巧，读书不用灯泡吗？电费不是钱吗？”
　　“我不用灯泡中不中？”
　　“说啥也不行，这书就是不能让你念。”婆婆说着捡起地上的书，三下两下把它撕了个稀巴烂。
　　“你这是做啥子呢。”秋雁生气了，“这可是李辉从矿上借来的书，您撕烂了得赔。”
　　“我宁肯赔书，也不要你念书考试，我这个家不能散。我要做奶奶。”
　　婆媳俩正僵持着，剃头的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劝道：“都是一家人，至于争得脸红脖子粗吗？有啥事坐下来好好说不行吗？你们这样争吵，等会儿你儿子回来多作难呀。”
　　相处一年，田小喜知道秋雁的倔脾气，再争下去也不会是她想要的结果，真惹恼了秋雁，说不准她真敢排排屁股走人。借女人解劝这个台阶，她叹口气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