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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锏(连载四)

作品名称:阴阳锏(小说)      作者:王国强      发布时间:2017-01-04 20:53:58      字数:3974

日月更替,岁月递增,转眼范伟贤已经七岁了,到了报名上学的年龄。看着周围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都高高兴兴背着书包去上学,范伟贤是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
  “爸爸,我也要上学,和其他孩子一样去上学。”
  看着儿子满含期待的眼神,樊志彪也是忧心如焚,急得团团转。自己一个外乡人,再加又是一个收破烂的,平时就受够了当地人的白眼和歧视。当地的学校能接收自己的孩子吗?思量再三之后,樊志彪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学校试一试。
  时下,北山县城有两所小学,分别是城关一小和城关二小。樊志彪先来到了城关一小,谁料刚一跨进大门,便被一名年轻男老师挡住了去路。
  “喂,站住!捡破烂的,别往里面走,快出去!这里是学校不是垃圾场。”
  “同志,我是收破烂的,不是捡破烂的。”
  “收破烂和捡破烂有区别吗?总之,这里是学校,不是你这类人想进就能进的。”
  “同志,你误会我了,我今天来学校一不是来捡破烂,二也不是来收破烂,我是有正事的,我要找你们领导。”
  “一个臭收破烂的,和叫花子有什么区别,还能有什么正事,想找我们领导,你觉得配吗?依我看你八成是想溜进来偷学校的东西,被我逮住了,便在这里胡搅蛮缠,力图抵赖。”
“同志,我真的有正事,我儿子今年都七岁了,到了报名入学的年龄,我想让儿子到咱们学校来上学。”
  “报名?上学?借口吧!现在都开学半个月了,早干啥去了?赶紧往出走!不然一会校长来了,连我也要挨训了。”
  年轻老师不容樊志彪再做解释,推推搡搡硬是把他赶出了校门,然后“咣当”一声将门一锁,扬长而去。无奈之下,樊志彪又来到了城关二小。他吸取了在城关一小被人误解的经验,而是“守株待兔”直接站在城关二小门口等。
  等呀等呀,放学的铃声终于响了,沉重的大铁门也在“咯吱咯吱”声中被推了开来,范志彪翘首探望,见一拨拨清纯稚气的儿童个个背着书包,戴着鲜艳的红领巾,排着队,唱着“我们的祖国是花园”的歌曲,走出了大铁门。
  范志彪瞪大了双眼,傻乎乎地看着。范志彪心想:这学校真是太好了,假如能让自己的儿子伟伟来这里学校,他即使替人做牛做马,干再脏再累的活也值得。
  一拨拨学生走出后,接着走出校门的是骑自行车的老师。老师们所骑的车子个个锃亮锃亮,车粱用红色或绿色的金丝绒包着,电镀的车圈和车把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银光发亮。这些骑车的老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个个从范志彪身边经过时,全都会把自己车铃使劲地按一下,“叮铃铃,叮铃铃,”而这又不由使范志彪有些胆怯,眼看着一个个打问儿子上学的机会从自己身边错过。
   自行车一辆一辆从范志彪身边擦行而过,接下来又走出几位穿戴整齐,衣着光鲜的老师,他们有说有笑,根本没人把他这位缩在门口的收破烂人正眼瞧一下。每从自己身边经过一辆自行车,走过一位老师,范志彪的嘴都会张成个椭圆,“喂,喂,老师,老师,”地喊上几声,可所有的老师对此都是置若罔闻,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自行车走光了,行人走光了,城关二小的大门口空荡荡的,空无一人。范志彪孤零零地站在校门口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他为自己的懦弱、胆怯而自责:我这个人怎么就这么窝囊呢?怎么在人家老师面前连话都不敢说呢?看来儿子上学的事也只能待明天了。
  范志彪正打算离开,突然他看见城关二小的校园里又走出一个人来。此人身子一歪一歪,脚步一高一低,走得极为缓慢,也极为艰难。哦,原来是一名跛子!这城关二小的校园内怎么能冒出一名跛子呢?原来天底下的跛子也能当老师呀!
   跛子一步一步艰难地向校门口走来。范志彪心情渐渐归于平静,儿子上学的激情再次在心头涌动。
  “请问你是这里面的老师吗?”
  “是呀,你有什么事吗?”
  “我儿子想上学。”
  “他多大了?”
  “七岁了。”
  “哦——七岁了!七岁了该到上学的年龄了,哪开学时咋不领娃来报名呢?”
  “我们是外地人。”
  “外地人咋了?外地人也是人呀!谁规定外地人就不能在本地上学了!”
   “实不相瞒,我娃到现在连户口都没有。”
  “哦——原来是这样,我们边走边谈。”
  “好!太谢谢你了!太谢谢你了!我来北山县整四年了,今天可算是遇上大好人了!敢问老师尊姓大名?”
  “我叫王世英,以后你就叫我老王吧!”
  “我叫范志彪,认识我的人都称呼我侉子,或者老范。”
  “侉子?有意思!人常说河南侉子,河南侉子,难道你是河南人?”
  “侉子”是北山县人鄙视外地人的一种称呼,只因河南人在北山县外地人中占据多数,所以在北山,“侉子”一词又逐渐演绎成河南人的代名词,俗称“河南侉子”。
  范志彪脸色涨红,默默地低下了头。
  王世英又说: “哦——怪不得!其实这都怪我们当地人太霸道了,老欺侮你们外地人,这叫什么?这叫仗势欺人。”
  范志彪说: “走那里都一样,出门在外矮三分嘛!”
“是这个理。”
  萍水相逢遇知己,相逢何必曾相识。范志彪和王世英二人一见如故,甚是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两人边走边谈,不一会便到了位于新民街13号的教育家属院前。
  王世英止住了脚步说:
“老范,哦——侉子,我到家了!我虽是一个无官无职的普通教师,但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向有关部门汇报并争取的。现在开学已经半个月了,今年要让娃入学显然是不可能了,你现在要做的是赶紧回你们河南老家,去给娃把户口报上,拿着户籍证明再来找我,我想法让娃进我们城关二小入学。”
  “对对对,你所言极是。”
  王世英和范志彪握手告别,他本来是想称呼樊志彪“老范”的,可一张口竟改叫成“侉子”,他自感这样称呼反倒亲切。
  范志彪回到家时,儿子范伟贤已经将饭做好,这使他心里格外感动和内疚。儿子从五岁起便开始学着做饭,同时帮家里干些零碎活,六岁时已完全表现出一副小大人模样。孩子,可怜的孩子!苦命的孩子!也许自己当初就不应该把他收养,或者交给政府,或转交他人抚养,或者交还给他的亲生父母,这样的话孩子日后的境况也许会好些,不会跟着自己吃苦受罪,但当时那种情景自己又该怎么做呢?
  一幕幕往事翻江倒海般涌上范志彪的心头。
   1966年,一场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席卷中国。时为郑州大学的青年教师樊志彪,只因曾在报纸上发表过几篇对时局不满的小诗,被定性为现行反革命,获刑八年进郑州市监狱服刑。
  八年后,樊志彪刑满释放。历经八年的牢狱之灾,刑满释放的樊志彪重回到自己昔日所工作的学校,得到的结果却是自己早已被开除公职,清理出教师队伍的行列。无奈之下,他只好又回到自己昔日和父母所居住的家。可是回到家的情景更使他感到伤感和难过。家早已破败不堪,不复存在,父母也于数年前在自己服刑期间双双身亡。面对此情此景,樊志彪迷茫痛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终,迫于生计,樊志彪只好流落到一个大杂院里,开始了和破烂为伍的收破烂生涯。
   一个夏天的凌晨,天麻麻亮,范志彪像往常一样提着个大编织袋去郑州大学旁的一个垃圾台捡破烂。刚到垃圾台,一个大红色的包袱一下映入范志彪的眼帘,打开包袱,竟是一个呼呼熟睡的男婴。谁这么缺德,竟然把孩子丢到垃圾堆旁?“谁把孩子丢了?谁家的孩子呀!”范志彪逡巡四周,大声呼喊。可垃圾台周围宁静至极,阒无一人。无奈之下,范志彪只好将孩子带回到了家。
   孩子玲珑可爱,高鼻梁、大眼睛,满脸流露出勃勃生气,樊志彪看在眼里,爱在心里,不觉产生起抚养他的想法,可抚养一个孩子岂能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那么简单,更何况对一个靠捡破烂为生的光棍汉呢?
  孩子没有奶水,樊志彪也买不起贵得要命的奶粉,只好用面糊糊喂他,好在这孩子命硬,吃啥消化啥,吃啥吸收啥,春去秋来,风风雨雨,一晃两年过去了。
  一天,拉着架子车,收捡破烂归来的樊志彪刚一回到家,邻居刘干妈便敲开了家门。
  刘干妈五十多岁,无儿无女,是大杂院里唯一一个能和樊志彪说得来的人。刘干妈说:
“大兄弟呀,这可不得了呀!上午你出外收货时有人上门来找孩子了,是对干部穿着的年轻夫妇,说他们早先曾是郑大的学生,在校恋爱期间因偷食禁果于两年前生下一名男婴,为躲避校纪的处理,便将还未过满月的婴儿放在了郑大旁边的一个垃圾台前,希望得到好心人的领养。最终,躲在垃圾台一角的他们亲眼目睹自己的孩子被一捡破烂人抱走。时隔两年,现在他们二人婚也结了,工作也稳定了,可心里却有一件牵肠挂肚的事不能释怀,那就是忘不了两年前被自己亲手遗弃的儿子。后经多方打听,他们听说大杂院住着一位名叫樊志彪的人,恰是捡破烂的,也收养了一位两岁左右的男孩,于是便想过来认认,看着孩子是不是自己当年所遗弃的男婴。如果是,他们一定会加倍补偿好心人对自己儿子的养育之恩。”
  刘干妈的这一番话可把樊志彪吓出一声冷汗来。自从三年前他抱回弃婴之后,便一心想把这孩子抚养成人,且对孩子取名伟贤,如今听刘干妈说孩子的亲生父母寻上门了,那又该如何是好?不给吧!情理上说不过去,给给吧!那不是要自己的命吗?
  “那后来呢?”范志彪急切地问。
  “后来嘛!后来等不住你回来便就走了,不过留下话来说他们明天还来。”刘干妈说。
  “刘嫂,你平时最跟我说得来,也对我知根知底,你说我该咋办呀?”范志彪急得额头渗出了汗。
  “咋办?难办呀,恐怕大杂院这地方你呆不住了!人家孩子父母已经找上门了,不给吧?情理难容?给给吧?你心里又舍不得,再加之你过去又犯过那档子事,你若不给孩子,人家反过来倒咬你一口,告你个拐卖人口罪,你怕又得进去了。”
  “刘嫂,你帮帮我,快给我出个主意吧?”
   “那你就趁那小两口还未反应过来,赶紧带着孩子跑吧!”
  “跑?往哪里跑?”
   “离开郑州,离开河南,跑得越远越好,这样你和孩子才会越安全。”
   “可我舍不得这个家呀!”
   “你一个捡破烂的,日子都恓惶成这样子了,还顾什么家不家的,保孩子要紧,不进监狱要紧。”
   “对对对,我这就收拾走。”
   范志彪装上他的全部家当,用那床旧棉被把儿子往车中间一围,拉上架子车一路向西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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