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次日清晨，天气放晴，半空辉映着红晕，满山遍野银装素裹。松柏，凤尾竹，村庄，田野一片白茫茫，那些树枝、树叶一束束一挂挂的冰凌，千姿百态，如天然冰雕美不胜收。晶莹剔透的冰凌挂满了屋帘，整个世界洁白无瑕。这对从小生长在上海大都市的梅吟来说，不曾见过，她第一次看到冰雪盛况，掩饰不住心中的激情。兴致勃勃地来到校园门口，对着空旷无垠的银白世界，长长地吸了一口空气，诗兴大发，由衷地朗诵起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腊象，欲与天公试比高……”此时她完全陶醉在山乡雪景里，她爱大山，依恋山乡，山乡是她人生不二的选择。
　　正当她如痴如醉地欣赏雪景时，突然听到有人站在校门口气喘吁吁地喊着：“冷月！冷月！”梅吟上前询问：“您是……”来人冷冷地说：“我是冷月的奶奶，昨夜冷月没回去，是来找她的。”梅吟热情地上前扶着老人说：“不用担心，我怕冷月晚上回去受冻，就叫她和我住了一晚上，一会，她就起床了。”老人一听这话，破涕为笑，变担心为放心，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下地。激动地说：“千恩万谢。”她又继续说，“冷月的爸爸妈妈在外地打工，把孩子交给我，万一出事，我可怎么交代。”看着老人脸冻得发紫。梅吟赶快把老人接到自己的房间暖和暖和。一会，茂情也过来了。当老人一进房间，冷月刚刚起床，看到奶奶的到来，冷月十分高兴，一下扑在奶奶怀里，像是多日没见一样。梅吟看在眼里，十分理解冷月的心情。
　　梅吟读懂了婆孙俩的感情是不可分割的，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梅吟在艰苦的环境里，一天天地长大了，慢慢学会理解人意，善解人意了。呆会，梅吟帮冷月梳洗完毕，又照顾老人暖和一阵子。老人看到的这一切，放心地提出快点回去，家里还有要紧事做。
　　出门的老人笑眯眯地说：“把孩子交给你们，我们一百个放心，一万个放心，就是让您受累了。”梅吟客气地回答：“没事，没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老人一路平安！”茂情、梅吟、冷月冒着寒冷一起送走老人。急急忙忙地赶回。当他们来到校门口，一果、小丽也过来了。好奇的梅吟提议：“打一场雪仗。”这时，他们真的玩起打起雪仗的游戏来，七打八打都打茂情一个人，茂情被她们你一下我一下的雪坨子沾得浑身都是。茂情边战边跑：“投降，投降了。”
　　一场雪战，大家玩得不亦乐乎，特别是梅吟像孩子似的，把她还没脱完的稚气释放得淋漓尽致，那么样地天真烂漫，笑声如银铃般地清脆悦耳，一张白净的脸通红，像极了冰雪中的一朵梅蕊，含苞待放，娇艳滴翠。在茂情眼里“可爱极了”。要不是孩子们在旁边，茂情恨不得把她紧紧地楼在怀里咬一口。
　　林校长嚷嚷地叫着：“都过来扫雪，一会学生都来上课啦。”扫雪的任务，绝对是茂情扛大头，但他始终乐呵呵地愿意去做任何事情。
　　今天的课程，梅吟班上的是古诗《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梅吟十分认真地为孩子们讲解，这一课也是上学期的结束课了，她要把这一课以自己独到的见解与体会与同学们分享，让他们认识梅的崇高品质。尤其是“凌寒独自开”一句，梅吟如身临其境地讲得绘声绘色，此时，老师与同学们产生一种共鸣，那就是：“梅花的品质。”
　　茂情班上的是古诗《钟南望余雪》：“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课文的意境，让同学们结合现实去体会它的含义，雪中的山乡，有着极为深沉的现实意义，杨老师的讲课，深深吸引着同学们，他们从感悟中寻找家乡的特色，激起对家乡永恒的爱。
　　林校长班上的是《梅花魂》一课，也许这都是上学期最后的结束课程了，老师的课程安排与时间极为相对应，也许又是另一种含义在内，如果不发生什么，谁也不会去联想。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下午放学了，梅吟还想留冷月一起住宿。因为路上的积雪还没开冻，一路很危险。
　　冷月执意要回去，怕奶奶在家里担心。无奈，梅吟立马穿好外套，戴好有白色绒毛镶边的风帽，一看就是那种有着浓厚的古典型于一身的奇美女子形象。茂情知道了，说：“一起去吧，山高路陡又滑很危险的，两个女孩子，谁也放心不下。”林校长知道了，说：“我也去，咱们有福同享，有苦同担。”这样，他们一行四人开始缓慢地沿着冷月回家的路前行。
　　冷月有老师的陪伴，开始有些拘谨，走一段后，慢慢就放开了，一路有说有笑地跟着梅吟老师说：“她们村子可美呢，尤其是雪后晴天，村里的孩子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在雪地里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还跟着奶奶一起在篝火旁烤土豆吃，在门口晒太阳，可好玩呢。”梅吟听着冷月的叙说，都一一微笑地与她搭讪，师生二人亲如家人般地融洽，随意。梅吟看着茂情在一旁微笑，脱口一句：“一地黄花，怎堪瑟瑟秋风吹暮雨。”突然一句，让茂情好尴尬，一时答不上来；林校长绕绕头地说：“几束，几束……”“对，几枝腊梅，笑看皑皑白雪迎霜冻。”茂情一说，林校长立马：“对对对，非常合拍，好诗，好诗。奇才女子，如当年苏小妹考她的姑爷般。”林校长一说完，偷偷瞟了茂情一眼，茂情故作姿态，不动声色。
　　梅吟问：“林校长说啥？”
　　林校长说：“茂情心里有数。”
　　茂情说：“你又在拎着葫芦买膏药。”
　　林校长说：“葫芦里有个胖娃娃。”
　　茂情说：“你看到了？”
　　林校长说：“没有，快了。”
　　茂情说：“真邪乎。”
　　茂情心里非常明白，这是林校长在开自己玩笑，其实那一层面纱还没有揭开，只是镜花水月，他不能太冒失。
　　在林校长、茂情的对话那一刻，冷月看到前面什么啦，只往前跑。梅吟嘱咐冷月不要跑，小心路滑，冷月答应：“哎，知道。”就在这个瞬时，梅吟看着一个莫大的石头从半山腰直往下滚，眼看就要跳过冷月的头。梅吟迅速地跑上前，猛地推开冷月，那个庞大的石头无情地从梅吟身上滚过去，梅吟倒下了。茂情快步地上前抱起梅吟，可梅吟已经说不出话了，两眼紧闭，口里冒血。林校长也飞快地过来，操起双臂，抱起梅吟的双腿，两个大男人同时抱着梅吟急促地呼唤：“梅吟，梅吟，你醒醒，你醒醒。”一秒，二秒，三秒钟过去，梅吟只是含糊地说：“怕……不行……了，茂……情，亲……亲……我……”茂情已经顾不了了，吻着梅吟：“梅吟，你要醒醒！要醒醒！！”梅吟断断续续地说：“醒……不……来，就……把我……埋在……学校……对面的……半山坡上，让我……能天……天看到……你……”说完，永远地闭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睛！任凭茂情呼天喊地，梅吟再也不能回答了。
　　此时此刻，天晕地暗，寒风萧瑟，西边泛起了层层乌云，松柏，凤尾竹上的冰凌一串串地哗哗啦啦直往下掉，大山在悲恸，大地在呼嚎。茂情撕心裂肺，林校长泪如雨下，冷月已经痴痴呆呆了。一场万籁悲鸣久久不能停息。
　　一场飞来的横祸，降临在一个纯朴善良而又美丽的姑娘身上，四面八方的乡亲们都赶过来了，同学们都来了。阿爹、姚情、欣然、吟歌、清秋、铁蛋、二虎，李老师、尚医生、张哥一一都赶到了。梅吟的父母也从上海过来了。眼前如一座冰窟，凛冽的寒气袭击着每个人的心，他们都冒着严寒来看望梅吟最后一眼，送梅吟最后一程的。
　　一个好端端的梅吟姑娘，眨眼功夫，变成阴阳两隔，天妒英才，老天不公平啊！茂情在整理梅吟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封还没发出的家信，还有一封写给自己的，两封信的内容一脉相承，都是梅吟真情吐露，情切切、意切切、爱切切，一切都明白了，还有什么说的呢。全文没有一个“爱”字，可字字句句饱含深情，字字句句真情所在。梅吟啊，梅吟，茂情捧着那封永恒的挚言，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凄凉，发疯似地悲嚎在校园，大山之巅。你如孤雁在单飞，你形影单薄怎能接受狂风的施虐，怎能接受寒霜无情的摧残。任凭茂情怎么嚎啕，梅吟还是静静地永远睡着了！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伤心落泪，没有一个不挽惜！个个痛断肝肠，他们都佩戴小白花，默默地相送。
　　送走梅吟的第一个春天，茂情来到她长眠的山坡上，那里开遍了野杜鹃，密密丛丛，花开满盈，一双双一对对彩蝴在那里亲亲我我地飞来飞去。茂情看到一只个儿大，身着红黑翅膀的蝴蝶，始终自个地寻寻觅觅，徘徊不前地翩翩起舞，好像在找什么，停停歇歇又起飞。茂情懂了，看到了那是梅吟，那是梅吟展开的翅膀，在花丛里尽情飞舞，她看着茂情来了，高兴地迎接，她要和茂情一起飞舞，飞舞在满山遍野的杜鹃花丛里，要和茂情飞过山顶，到更美的地方去寻觅自己的幸福，那是他们共同的期盼，那是他们共同的夙愿。
　　茂情望着那只单飞的蝴蝶，痛不欲生，他记起了梅吟《蝶恋花.恋曲》词的上阕：“蝶舞双飞花为媒，期许四月，春雨润玉蕊，寻寻觅觅伴君行，朝朝暮暮不分离。”梅吟，你有心事为什么埋藏心底，这是你生前的期许，还是已故的期盼。难道这是你的预感吗？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也许错过那个时辰，还有挽回的余地。梅吟啊！茂情伤心欲绝，肝肠寸断地对着坟冢一吐衷肠：梅吟你如：
　　一树一树花开娇艳
　　你化蝶飞舞若隐若现
　　亦真亦幻如你的倩影
　　心酸的泪水化作倾盆大雨
　　恨不能与你一起缠绵同行
　　
　　你入黔支教相遇在老乡苗家
　　一眼看到你就确定是我伊人
　　一腔的爱收藏心底，期许择
　　日表白，为的是让你保持纯净
　　初放的梅蕊是你完美的女儿身
　　
　　我爱你爱得如痴如狂
　　心中的涟漪时常泛起波澜
　　是你如荷如菊如兰又如梅
　　织锦成一幅幅美图供我欣赏
　　腾升的喜悦化作晨露共吮尝
　　
　　你入黔跋山涉水赴汤蹈火从没牢骚
　　满腔热忱脚踏理想之舟满山遍野驰骋
　　怀揣赤子之心精忠报国昼夜不眠
　　始终无怨无悔甘洒热血抒写人生
　　你的名字流芳千古与日同辉
　　你我不分阴阳两隔明月共一轮
　　
　　如今你常眠山坡凝望校园遥寄深情
　　你疼学生如爱自己付出蕙质兰心
　　实指望你我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可你却踏着皑皑白雪迎着瑟瑟的
　　寒风头也不回地匆匆远去
　　思念的路上何日是归期
　　
　　没你的日子夜夜难眠惨惨凄凄
　　寻寻觅觅听不到你生前的笑吟
　　心中无法找回与你共处的时辰
　　多想再与你花前月下倾吐肺腑之音
　　那时将你紧紧拥入怀中不离不弃
　　诉完衷肠，茂情依依不舍地往回走，路上遇到了小冷月，茂情上前问：“冷月同学，你到那里去？”
　　冷月说：“我到梅吟老师那里去，我想她。”
　　茂情说：“不去了，我才去过，她可安好呢。”说完，茂情牵着冷月的手继续往回走。走着，走着，冷月伤心地哭了。茂情安慰冷月说：“乖孩子，不哭。”
　　冷月说：“老师，那天梅吟老师给我们上的《梅花》课。我就知道了梅花的美丽，上山时，看到前面开着一树的野梅花，红红的，被雪包裹着，我想摘给梅吟老师的。”
　　“哦，所以你就直往前跑，是吧？”
　　“是。”
　　茂情能说什么呢，她还是个孩子，她天真好奇，她爱她的老师，想捧出一颗美如梅蕊的心给老师看啊！只怪天妒英才，祸从天降！
　　
　　尾声
　　十年后，小丽、欣然双双大学毕业。
　　小丽毕业的那个秋天，背起行囊，朝着上海石库门的老住宅区走去，她要寻找当年帮助过她的梅爷爷、梅奶奶，决定伴随他们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十年后的那年春天，茂情照常来到梅吟长眠的地方，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去，心情沉重地思念着，泪水漫溢脸庞。他的思念没有因为时间渐渐远去而淡然，他的思念如山高，如海深，他的脑际全是梅吟的影子，一刻也不曾忘记。茂情是真心的。
　　站立大半个时辰的茂情一回头，亭亭玉立的欣然站在他的身后。
　　两眼泪汪汪的欣然说：“哥，我……爱……你！”
　　随即，欣然握着茂情的手背，并肩站在开满杜鹃花丛里，遥望那宽阔的大山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