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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喝酒解毒

作品名称:岁月无边      作者:南柯二梦      发布时间:2016-12-31 19:41:52      字数:3228

  我扶吃撑了的师兄阿狗下鱼塘浸水,阿狗师兄“咕”的一声在水里放了个屁。说实话,阿狗师兄为什么会在水里放屁?而不是在岸上放屁,还非放不可,这是什么行为?有何企图,目的是什么?社会意义和教育意义又如何呢?至今我还弄不明白。自从小时候我乱画人家房子的白墙,被人一栗凿打脑袋瓜打得多了便打傻了,还把我要当哲学家的梦想也打没了。如今,阿狗师兄在水里放了个屁,又激发了我的哲学潜能。我思,故我在。
  发生阿狗师兄在水里放屁这件匪夷所思事情的时候,我正紧跟我师傅在家乡农场下面的银沙队里辛勤劳动着,为广大的人民群众建公共厕所,解决拉屎撒尿问题。这是一项十分艰苦劳累,但也十分光荣和有意义的工作,世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师傅就是砌粪坑的行家里手。
  我师傅我尊称他其荣叔,虽然已经五十出头了,但身体挺棒,人很高大壮实,尤其是嘴巴还特别会讲话,本应是个当干部的料子,奈何天妒英雄沦落砌了粪坑。我估计他年轻时是个帅哥猛男,应该很有女人缘的,但他从没对我说起年轻时的任何经历,但我看得出我师母年轻时长得不错。我师傅是我们建筑队里以他名字命名的“其荣班”的班长。
  我们其荣班不到十人,但责任重大,专门负责建造和修补全农场各生产队的男女公厕、猪舍、牛舍、鸡舍和蓄粪池之类,主要是和粪坑打交道。我们建筑队还有专职修桥补路挖水沟的“国庆班”,班长是叫张国庆的国庆叔。修补职工宿舍的“黄贵班”,班长是八级技工的黄贵叔,此人拆东墙补西墙,十分了得。
  此外,还有木工棚、预制场等。木工棚很清闲的,最多就是给工地做做顶木和模板,偶尔也会给死人做做棺材。而预制场就是给黄贵班预制水泥空心板和水泥花窗,给国庆班预制铺路的水泥花砖而已。至于我们其荣班,与他们预制场几乎没发生过关系,因为我们是砌粪坑的。
  我儿时喜欢看书,因为那时的书大多是禁书,要偷看,这很刺激。这人就是奇怪,明知偷不好,但谁的心中都有做贼的欲望。杜甫的诗我也是偷偷看的,所以记忆特别深刻,自小便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伟大理想。但如今除了砌粪坑,建个猪舍或牛栏什么的,端的是连一间住人的破茅屋也未建过,很是失落,理想与现实的距离何其遥远也!
  但我师傅其荣叔却不以为然,作为我的人生导师,他严肃认真地教育我说:“人要有入口的地方,也要有出口的去处,是吧?要不,人不是要和牲畜一样了?变成无耻的野狗满地拉屎,搞得江山如此多娇的祖国大地到处臭哄哄的,这样不好。革命工作不分贵贱,都是为人民服务。清洁工人时传祥那双掏大粪的手还和国家主席握过呢。”我想想,似乎有些道理,劳动者最光荣,越脏越累的工作最光荣,只要好好工作,说不定以后我也有机会和我们农场的场长握手呢。
  其荣叔是我踏入社会的第一位人生导师,他对我此生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时间有如流水,在银沙队悄无声息地缓慢淌过,让你毫无感觉。这时,我十六岁。
  在银沙队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我师傅其荣叔忽然突发奇想,他将场基建科彭工程师设计的图纸改了,在银沙队新建的公厕门口自作主张设计了两个半月形的冲水池,形状像两把杀猪刀,直插对面银沙队的养猪场。我师傅是个充满奇思妙想之人,很有创新精神,如果放在现在,当个工程院的院士是没问题的。
  养猪场建在坡地上,是一排长长的四面透风的低矮泥砖房,大门正对着在建的公厕门口旁的那两把杀猪刀。水池建好的时候,已入冬,这时天气开始渐渐转冷,恰好冷死了一头四五十斤重的小猪。其实这跟我们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但因为我师傅其荣叔拍脑袋的突发奇想,也就扯不清理还乱了。
  养猪场有个外号叫豆腐佬的饲养员,精瘦,身上似乎只有骨没有肉,但做事挺勤快和负责任的。此人平时少言寡语,屁也难得放一个,像个闷嘴葫芦安静得很,但一激动便会滔滔不绝有如三江之水向东流,打嘴仗还从来没有人赢过他的。
  我们住的工棚就搭建在我扶阿狗师兄浸水的鱼塘边上,豆腐佬找上门来堵住工棚门口,指着我师傅的鼻子大骂:“其荣,最坏就是你了,坏过蒋光头(蒋介石)!你脑子入水了?专做损人不利己的亊情。你将水池砌成方的或扁的圆的都行,干吗做成了两把杀猪刀杀死我猪?!你砌粪坑是为人民群众服务,难道我养猪不是为人民群众服务吗?你要狠斗私字一闪念!”
  我师傅自知理亏,粗糙的大黑脸上便开始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仿佛无辜得像尿了裤子的三岁小孩子。但我师傅是个勇于承认错误,勇于改正错误之人,马上就狠斗私字一闪念,并且向观音和如来佛祖,以及玉皇大帝、孔子、老子,西天王母娘娘、岭南圣母、巾帼英雄冼夫人等等发誓,保证不再重犯。下次银沙队要是再建公厕,宁可砌杀牛刀形的水池,也绝不做杀猪刀形的水池了。此外,我师傅还在豆腐佬面前为死去了的小猪,真诚地表达了无限的哀思,自罚喝了三大碗白开水。
  即便如此,豆腐佬也要我师傅为他的死猪负责。为死猪负责的后果便是豆腐佬找人抬来了死猪,要我师傅认真处理,风光大葬。我师傅满口答应,拍了心口还拍大腿保证一定找个有水平的风水大师,为英年早逝的小猪找一块风水宝地,扎上几个花圈,三朝和头七还要三跪九叩烧高香,保佑它早日超生,下世为猪,宁可热死,不再冷死。如此,豆腐佬才放过我师傅。
  待豆腐佬前脚一走,我师傅他老人家那张粗糙的大黑脸立马灿若桃花,犹如春风吹过。我师傅郑重宣布今天放假不上班,原因是要改善生活。然后便指挥我们,将死猪抬进还未完工的公厕里,还找了片破席子将门口封住,不让外人看见。
  在公厕里大伙分工合作,齐心合力将小猪开膛破肚,洗洗涮涮,将肉一大块一大块地卸下来,放大铁锅里架上柴火又焖又炖,放上料酒、味精,洒上葱花、姜丝,还有胡椒粉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此,搞得公厕里头五味杂陈,香气缭绕,那死猪肉一点儿异味也闻不到了。
  我的职责是跑腿,将从小猪肚里扒出来的有些味道了的内脏装粪箕里,挑到山头上的橡胶林里扔野地上让野狗啃。
  岭南夏日风光好,山也绿,水也清,胶林里,野狗们仿佛正在热烈庆祝它们自己的伟大节日,拖着死猪的心肝胆肺和肠子,满山乱跑,对天乱吠,很幸福。
  我喜欢和野狗打交道,有趣。此外,一会缺个盐啦,一会又缺个酱油啦,等等,我师傅其荣叔便让我一次次地,来来回回地往银沙队的小卖部里跑,快跑成了野狗。
  银沙队小卖部的售货员叫黑妹,这女孩子精灵鬼怪得很,说白了就是滑头,只有她骗人,人是骗不了她的。刁德一唱:这个女人不简单!黑妹皮肤黑过墨斗,就像是从非洲撒哈拉大沙漠里爬出来的,天一黑就没法见到她了,所以我叫她墨斗黑妹。
  墨斗黑妹见我无比快乐来来回回地跑,便问:“憨,你吃饱了撑的跑来跑去,是不是你师傅又要你们搞运动了?要不,你们是不是要吃什么好东西了?请我不?我肚子小。”我说:“我不敢请你,憨出就请你。”墨斗黑妹一撇嘴:“哼!”憨出是我师弟。
  因天冷而死,不,应该说是被我师傅所砌的两把杀猪刀杀死了的,豆腐佬千辛万苦养得半大了的这头死猪,让我们填饱了一个星期的肚子,犹如过节,浑身充满幸福感。这事儿让我真正认识到,实实在在见得到摸得着的东西才是好东西,否则就是坐飞机动脑子,全是空想。这人的喜怒哀乐,莫不与肚子的实实在在有关。如果肚子没食,还理个什么想?你幸一幸福,梦一梦想我看看?
  那阵子,我们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月没吃肉了,正是嘴里淡出个鸟来的时候。刚开始时,这肉我还真不敢吃,因为我从没吃过死猪肉。但我师傅告诉我,酒能解百毒,一物降一物。即如毒蛇泡酒,不单没毒,还是大补。至于吃死猪肉,大碗喝酒便会没事。我想想这确实有道理,方才敢动箸。
  我小时候常常偷家里的酒喝,但最多就是就着萝卜干抿一口。但这回我是毫无顾忌敞开胸怀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就像水泊梁山的英雄好汉那样,痛快极了。此后,银沙队里谁家死了鸡狗猫鸭之类,便拿来叫我师傅处理。我想,死猪死鸡死狗之类绝对有毒,吃了不利于人的健康成长,但思想斗不过肚子。我就这样在这个伟大的年代里,身不由己地吃了不少有毒的东西,但终于没被毒死,原因就是那时我还能喝酒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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