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

　　深夜，准确地说是凌晨，李亮携文雅早已离开，陈一楠和冰凌也已分屋安睡。但赵小天却毫无睡意，他的目光始终盯着眼前的笔记本电脑，以及笔记本电脑旁边的那些散乱摆放着的资料。灯光如昼，衬托的是赵小天的忘我和坚毅。
　　其实不仅赵小天毫无睡意，赵青山同样毫无睡意，他的清醒并非源自于对赵小天的尊敬或崇拜，更加不是对自己的苛求——尽到一个保镖应尽的职责。他之所以仍保持清醒，主要是他今天在跑步机上跑步的时间太长了，尤其是晚上这段时间。
　　普通人会在刻苦锻炼之后产生困倦感，但赵青山却不会，因为他已习惯了亢奋，即使运动之后，他也是会带着亢奋的情绪，直到生理上不得不让他入睡。
　　他不会累吗？怎么可能，他是人，是人就会累。只是，他用来排斥疲累的方式却不像普通人那样，靠睡觉，他靠的是洗澡，冰冷的凉水澡。
　　当运动结束，他会让身体保持静止状态，这个状态起码要维持半个小时左右，他把这个称之为肌肉记忆。之所以要这么做，一是保持身体对于肌肉的感觉，免得日后少量或是过量的锻炼会让自己的身体感到不适，二嘛，则是要把汗出透，这样才好洗凉水澡，不然是很容易生病的。
　　神清气爽的赵青山穿着裤子，光着膀子从浴室里出来，一屁股坐在赵小天身边，他知道此刻冰凌不会突然出现在大厅。
　　一身古铜色的健壮的肌肉清晰可见，肌肉的线条是那么棱角分明。胸肌、腹肌、肱二头肌、肱三头肌……这正是历经苦练才能呈现出来的艺术品。
　　“还在想呢。”赵青山极不容易开口，或许只有跟赵小天还能聊上两句。
　　“哎，律师费很高，办公环境很好，人身安全也得到了保障。若是再不能打赢这场官司，我恐怕自己会义无反顾从窗户垂直跳进黄浦江里。”赵小天一边阐明心志，一边则为三弟倒一杯白开水。
　　也不知是手凉，还是玻璃杯凉，抑或是水凉，赵青山总感觉握杯的手有些抖。“挺奇怪的，我居然连杯子都拿不起来了。”
　　“你那是累的，肌肉在剧烈运动之后，你却还要用凉水洗澡，不抖才怪呢。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改改你的坏习惯，可你就是不听。”
　　该训则训，该照顾也得照顾，赵小天唯有自己握杯，把杯口送到赵青山嘴边，直到他喝足为止。
　　“有些习惯，我也很想改，但是改不了啦。”赵青山意味深长地说，“对你来说，大汗淋漓之后洗凉水澡是坏习惯。但对我来说，这也是锻炼。”
　　“身为军人的臭毛病！哎，我也懒得说你。”赵小天指了指赵青山，便将杯子放回桌上。
　　“还是不要说我了，我呢，没什么可说的。主要是你，你打的这场官司。怎么？有困难？我瞧你的模样，应该没什么困难才对。”
　　“困难嘛，倒是没有。不过呢，我可不想把战线拉得太长。”
　　“你想找到致命的铁证，让刘云海束手无策，才好一击致命？”
　　“是啊，你也知道，一旦有所松动，对方必然上诉至二审。我呢，想给刘云海来个釜底抽薪，一棍子打死，让他连二审的机会都没有，让中级法院直接把他的上诉申请给驳回来，这样不就省时间了嘛。”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呢？你要知道，即便他上诉到了二审，甚至最高法院，你还是会赢得最终的胜利呀。”
　　“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矫情上。”赵小天冷冷地说。
　　赵青山有意翻了翻眼皮，定神瞧着赵小天，发现这位二哥身上有股子莫名的冷峭，仿佛对没有挑战的官司提不起兴致来。也正是由于提不起兴致，他才会觉得无聊，他才想要尽快结束这场官司。
　　“看起来，你已成竹在胸，很好，很好。既然这样，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也该回房睡觉了。”
　　“合着你是怕我搞不定这场官司，才来跟我絮叨的？”赵小天气哼哼地问。
　　赵青山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等等。”赵小天叹了口气，平静地说。
　　“还有什么事？”
　　“晚上的时候，文雅的父亲，文子默跟我聊了很长时间，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赵青山没有长篇大论，只是简简单单讲了一句话，“他跟你一样，也挺了不起的。”说完，仍欲回房。
　　“只是这样？”赵小天莫名其妙地说了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青山觉得很奇怪。
　　“我看得出来，你还不困。我呢，暂时也不困。来，坐下，我们好好聊聊。”
　　赵青山苦笑一声，又坐回赵小天身边，“说吧，聊什么？”
　　“文子默跟我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
　　“你能理解吗？”
　　“那些话是他跟你说的，又不是跟我说的，你明白就行了。”
　　“可我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真奇怪，我可没那个兴趣。”
　　“讲，要讲，一定要讲。”赵小天没有给他搪塞的机会。
　　“好吧。”赵青山拿赵小天实在是没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是自己的结拜二哥呢。况且，正是他让自己摆脱了如浮尸一般醉生梦死的生活。
　　赵青山再次喝了口水，并洋洋洒洒地说：“要说律师跟商人之间本质上的区别，显然，商人的赌性要比律师大许多。当了这么多年的兵，赌这个字我不爱听，但却实在找不出一个更为恰当的字来代替。作为律师的你，应该很清楚你所要做的是什么，务必禁锢于法律条规的大的框架之内，无论你的官司，还是击败对手的利器，都逃不开法律这条准绳。但商人却不一样，虽然他们做起事来不能僭越法律，但却可以超然于法律之外。简单一句话，他们只要不犯法就行。而你，却不行。”
　　“是啊，所以文子默做起事来比我要宽松许多。”赵小天擤了擤并不堵的鼻子，这也是他这两天不经意间养成的习惯。
　　“宽松，则意味着麻烦。相对的，运气成分的占比就要大上许多，即我前面讲过的赌性。不过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要我回答这些呢？你该不会是要跟文子默比吧？”
　　“跟强者比，才能有进步，不是吗？”
　　“话是没错。不过呢，你们俩没什么可比性，毕竟你们俩不是一个领域的。要说跟文子默比，那也得是老大呀。”
　　“程勇？”赵小天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若非深夜，且陈一楠、冰凌正在熟睡，他一定会大笑不止。“你还别说，他的确有这方面的资质。对了，我才发现，老三啊老三，你在老大身边没白呆着呀，这些东西你都能察觉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说，我以前就是个傻兵？”赵青山全身的肌肉似已隆起，面部表情看上去显得僵硬。
　　赵小天讪笑说：“喂，喂，咱们可是兄弟，你可别吓唬我啊。”
　　“咱俩要不是兄弟，就凭你这句话，我现在就把你扔进黄浦江里去！”
　　“别闹，别闹了，你不是困了吗，睡觉去吧。”显然，赵小天可是不敢再跟赵青山开玩笑了。
　　“本来还挺困的，可你这一句话，我不困了。”
　　“你是不困，可我现在有点儿困了。”
　　“困就睡！”赵青山起身便走，可走了没两步，回头又对赵小天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我要奉劝你两句，一，不要跟我胡乱开玩笑，虽然是兄弟，但我不是给你寻开心的。二，跟老大呆了这么长时间，我不得不承认，老大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见到的老大了。对你，我很是敬佩。但对老大，我甚至满心崇拜。”说完这话，赵青山也便回房睡觉了。
　　赵小天呢？是不是还睡不着？也许吧。不过，他还是懒洋洋地起身关了灯，然后慵懒地、安静地抱头躺在沙发上，进入另一种境界，冥想的境界。
　　他想的东西有很多，其中就包括这场官司。在他看来，这场官司已经胜券在握了，他保守估计，三个月之内定能胜利解决。而此刻笔记本电脑上的，以及桌子上那些散乱摆放的文字资料则在他脑海中一遍遍掠过，它们俨然凑成了一张严严实实的大网，足以将刘云海缚住，好让刘云海，以及刘云海所聘请的那个叫做顾一同的著名律师死死地钉在失败的耻辱架上。
　　他还想到了妻子陈曦微，以及陈曦微的父母，还有养子孟凡。傍晚的时候他还跟妻子通了电话，了解到那边的生活很好，家人健康，胎儿安定，唯一的缺憾就是少了他。赵小天安慰妻子，并且言辞凿凿地向妻子发出承诺，三个月之后定能回家。
　　陈曦微很高兴，却又半信半疑，毕竟这么一桩轰动全国的大官司，又岂能草草收场？但赵小天的信心却令陈曦微感到其可信度异常之高，虽未亲眼见识，但赵小天从来信及豚鱼，从未欺骗过自己。
　　听着妻子满心喜悦、满怀期待的话语，赵小天不时露出满足的笑容。但这一抹彰显胜利，体现恩爱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几秒钟，便被赵青山适才所讲的话给阻断了。他在想，程勇，自己的结拜大哥，已经彻底摆脱了玩世不恭的阶段，正在向成熟商人的方向迈进。毕竟三十而立，而程勇已经二十八岁了。
　　“大哥，开始蜕变了。”
　　撂下这句自言自语，赵小天阖上双眼，尽量让自己步入梦乡，可是说什么也睡不着。
　　猛然间睁开双眼，心中一凛，“能让三弟心生崇拜，是极其不容易的。可见，大哥的动作，必然不小啊。”
　　程勇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赵小天自然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