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赖

　　
　　
　　人们要生活或曰生存，就需要衣食住行，而衣食住行是需要经费的，这经费不是天下掉下来的馅饼，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挣取，职业就是这个挣取经费的平台。世上的职业有许多，体面的，如政府官员、警察、律师、军官、公司老板等；一般的，如工人、农民、教师、医生、公司职员等；再不济者，小商小贩、打工一族、女佣人、钟点工等。这些都是合法的，统称正当职业。不正当的，多是靠自己的一点小聪明、小伎俩，或是一副威武的外表，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武士道精神，来获取财富，借此养家糊口，甚至过上花天酒地的生活；或者有某种特殊关系，特殊能量，于白道于黑道都能畅行无阻，这种人最是了得。这些都是法外职业，虽然要冒一定的风险，但获取财富要容易得多，别说养家糊口，就是一夜暴富甚至成为百万富翁、千万富翁恐怕也不在话下。这就应了那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生活方式的不断变化，职业这个挣取饭碗的平台当然也要与时俱进，那些旧的、不能跟上时代发展的职业逐渐被淘汰，例如古时候的婢女、太监、君侯家养的食客等；现代的城市掏粪工、走村串户的小炉匠等，就连九十年代最流行的BP机寻呼行业也随着通信业务的迅猛发展而遭淘汰。有些职业则随着时代的变迁应运而生，如改革开放初期兴起的“官倒”行业，很是时髦，许多业内人士借此脱贫致富，过上了幸福加“性福”的生活。当然，后来这个行业也过时了，据说不合法。
　　近些年逐渐兴起的“医闹儿”行业则更是流行，据说致富特快，有顺口溜为证：“要想富，动手术，动完手术告大夫”；“你也闹，我也闹，闹得医生心发焦，闹得医院不开交，不给赔偿不算了。”如此等等。由此可见，确是一条获取财富的最佳捷径，实在是高。
　　下面我要叙述的就是近年来发生在你我身边的关于医闹行业的真实故事。
　　
　　第一章老赖
　　老赖本不姓“赖”，也不叫“赖”，大名鼎鼎“付有余”。“老赖”这雅号是旁人送的，叫的人多了，甚至连真实姓名也被人淡忘了，为此老赖还着实苦恼过。苦恼归苦恼，架不住街坊邻里天天叫，时间一长，潜移默化，习以为常了，赖就赖吧，管他娘的！
　　老赖是独苗，父母都是普通职工，文化低，家境一般。因是独苗，自小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是那种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娇娇儿，尽管赶上困难时期，一切物品凭票供应，但爱子心切的父母宁可自己忍饥挨饿，也要让儿子吃好穿好，不敢说要星星不给月亮，可也衣食无忧，在同龄孩子中算是优越一族，为此年幼的他颇以为豪。
　　“俺小子样样好，就是不爱学习。”说起这事儿，有余妈不但没一点难为情，反而颇为自得，对她而言，自己和他爸都没文化，不照样上班挣钱养家糊口，不比别人差多少嘛！再者说了，那年那月教育都革命了，眼见着走资派们一个个灰头土脸下放劳改了，学校里天天文攻武斗乌烟瘴气的，反潮流嘛！反得就是那些臭老九，哪像咱工人阶级根红苗正，没文化照样领导一切，认那么多字有嘛用！那天老赖，──不，那时还小，应该是小赖，高高兴兴放学回来，趾高气扬的样子，甭问，一定是在学校表现好，受到表扬了。“什么事啊，儿子？那样高兴。”赖妈关切地问。“赶紧奖励，两个鸡蛋！”小赖十分自豪。“好，好，这就给你弄去，等着。”赖妈想都不想就忙乎去了。当爹的毕竟抛头露面多，见识广，一猜便明白了八九分，“是不是考试得零蛋了？老实交代！”“嘿嘿，嘿嘿！”小赖直乐。“你小子屁股一厥，老子就知道你拉什么屎！嗨，零蛋就零蛋吧，反正墨水多也没用，大不了将来顶班当工人呗！”
　　就这样小赖无忧无虑过完了童年。
　　一转眼十余年过去了，赖爸退休，小赖变大赖，顺理成章顶替上班，然后娶妻生子，变成了赖夫和赖爸。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蜜罐里泡大的，对柴米油盐这样的事情他自然不屑一顾，俗不可耐嘛！
　　这样啰哩啰唆了一大堆，似乎小赖就一无是处了？不然，小赖除了不爱学习，优点也是突出的。比如爬墙头、蹲墙根、俏皮捣蛋之类的，还是颇有心得。记忆最深刻的，那年夏日的一天，小赖不知从哪里逮了个蟑螂，趁着中午教室无人，偷偷放在老师的粉笔盒里。下午讲课，老师顺手拿粉笔，感觉不对劲儿，定睛一看，“哎呀！”一声惊叫，吓得脸煞白煞白的，当时就哭了，引得课堂上一片惊呼！小赖们躲在角落里偷偷地乐。（顺便说一声，这是位新来的女老师，小姑娘。）直到现在，想起这事儿老赖还禁不住乐得前仰后合。
　　刚上班时，老赖着实兴奋了一阵子，想到自己也能挣钱养家了，心里那个美啊！可是好景不长，当工人不比在自个家，想干啥干啥，不想干啥一撂挑子睡到日上三竿，爹妈都没招儿。工厂有制度车间有章程，按时上下班，流水线一条龙，都是固定套路，这对自由散漫惯了的老赖们简直是活煎熬，“跟他妈蹲监狱没啥区别，真他妈折磨人！”老赖私底下经常跟他的狐朋狗友这样发着牢骚。
　　“嗨，熬着吧，等那天咱哥们发达了，把那些当官的都他妈下放劳改，蹲牛棚！”
　　那时还是旧体制，大锅饭铁饭碗，干好干赖都有饭吃，顶多让那些傻逼们当个劳模什么的，也不多挣几块钱，老赖们得过且过，偷奸耍滑瞎混呗，反正天塌下来有大高个顶着呢。
　　话说文革结束，“霹雳一声惊天雷”，十一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经济体制要改革，打破大锅饭铁饭碗，工厂实行优化组合，老赖自然属于不受领导待见的那一族，首批下岗人员他榜上有名。这下傻了，下岗意味着钱袋子瘪了，有滋有味的好日子从此画上句号。找领导去闹，除了多费些唾沫星子没丝毫用处，你敢打砸抢吗，正赶上严打呢，抓你不到逮你不着，法网恢恢等你往里钻呢！没法，闹到最后还是灰溜溜卷铺盖走人。
　　失去工作，对于老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做生意吗？太辛苦了，又没那个脑子，不干！外出找活干，挣不了几个钱，还得看人家脸服人家管，俗话说“曾经沧海难为水”，说什么也不愿走回头路了。那干什么？思来想去也没理出个子丑寅卯。干脆一咬牙，混吧，混上一天歇两晌，走哪儿算哪儿吧。
　　眼瞅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教育经费翻着滚儿地上涨，靠老婆那点微薄薪水实在捉襟见肘，老赖是那样的没正形，每天除了赖啦吧唧地跟人吐噜些不着调的噶叽词儿，便是骗吃骗喝，连爹妈那些退休养老金都被赖去当了酒钱，气得老爹唉声叹气，恨自己命运不济，生了这样的混账儿子。
　　老婆呢，眼见得丈夫跟个二流子似地——不，他就是个二流子，一点儿不为家里的困境着急发愁，连女儿的学费都要靠娘家周济，自然心气难平，于是给脸子，睡觉靠背，还不时地讥讽挖苦一番，让老赖心灵很受伤！从这以后，两口子从小吵到大吵到冷战，闹到最后，老婆干脆带女儿回娘家，一去不回头。这下自由了，清静了！老赖心的话，省得天天喋喋不休，影响自己好心情，最好永远别回来！
　　媳妇走了，老赖更加肆无忌惮。早上赖床，一觉睡到大天亮，胡乱吃口饭，然后溜溜哒哒，晃晃悠悠。寂寞了，找个娘们儿逗逗乐子；走累了，寻个马路边儿棋摊儿支支招儿。臭棋？重在参与，不就是一乐嘛！找高手？您跟人家李来群切磋去！这些都好打发，关键是囊中羞涩，想喝个小酒儿，没钱！找老子要，倒是时常得手，可那老东西回回拉着那驴脸有三丈长，这也总不是好办法。街坊邻居借遍了，再借，人家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个个抠门儿舔指头。
　　唉，没钱难倒英雄汉，这人呐，别看平时一个个“老赖”“老赖”叫得那个亲啊，其实都是势利眼，一遇到事儿都他妈缩头乌龟，生怕粘上你什么光儿，等哪天老子有了钱……
　　有了钱干嘛？老赖颇是研究了一番：第一、大鱼大肉小酒不断，这是基本的；第二、名车宝马风光无限。交通规则？去他娘的球，“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谁敢盘查老子，活得不耐烦了！其三、歌星美女前呼后拥。大款嘛，谁还没个三妻四妾，如今兴这个；其四、藏獒黑贝随身保镖，“生命诚可贵”，安全永远第一。
　　当然，这些都是老赖做梦娶媳妇，瞎掰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穷光蛋，还想吃天鹅肉！
　　说起倒霉吧，那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这天晚上，老赖不知从哪里蹭了壶酒，喝得东倒西歪的，嘴里哼着不三不四的调子，天也黑，刮着风，行人稀少，老赖走在一条漆黑的街道上，突然被一辆飞速驶来的电动车刮得人仰马翻，老赖破口大骂，“操你妈，瞎了狗眼啦！”对方见是一醉鬼，黑灯瞎火的也没个人，心的话赶紧跑吧，免得给自己惹麻烦，于是丢下老赖驱车而去。肇事逃逸，乖乖！本来还想狠狠宰他一家伙，结果碰到了缺德鬼，这他妈什么人嘛！
　　老赖躺在地上骂声不绝，骂累了也于事无补，只好认倒霉。他试着站起来，这才发现左小腿钻心地疼，动不了了。“唉吆，妈呀”，喊谁也没用，这可怎么办？刚好有路人经过，见他痛苦无助的样子，慈悲大发，好心好意拨打了120，把醉鬼老赖送去医院救治。
　　到了医院，人家好心人急着回去，老赖愣是不让，说你撞了人不掏医疗费就想逃跑，还是个人吗？老赖说得有鼻子有眼，引得旁人纷纷指责。此事惊动了110，警察来了，了解情况，公说公的婆说婆的，闹得警察也不知所云，关键的问题是谁来交上医疗费。好心人觉得冤，可有谁信啊，不是你撞的那你指出来是谁，是吧。最后警察来个快速决断，你先给人交上费，以后的事情待调查清楚了再说。就这样，好心救人却落个肇事伤人的罪名，这叫个什么事儿！
　　经过检查老赖左小腿胫骨骨折，这也不难处理，打个石膏固定好了，住院观察几天没其它后遗问题，办理出院回家休养。这事儿到此应该画上句号了吧，不然，老赖这样的主儿天生不安分，溜达惯了，让他卧床仨月，这跟蹲监牢有啥区别，真他妈烦人！好容易熬过一个月，肿也消了，老来想，医生都爱故弄玄虚，一个月能搞定的事，非要你卧床仨月，真是瞎掰。
　　老赖不听医生忠告，提前下床走动，拄着个破拐四处溜达，结果不小心跌了一跤，没好利索的断骨又裂了，疼得老赖嗞嗞直叫。这他妈什么医生，简直是屠夫，谋财害命，太缺德了！不行，一定要讨个说法，不能轻饶了他们！老赖直接投诉到院办室，进门就嚷嚷，你们什么白衣天使，就这样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一点职业道德不讲！院办人员不知就里，先稳住他。迅速查明事情原委，原来责任不在医生，便耐心解释，劝导。老赖根本不听这一套：反正骨折没接好，“草芥人命”，得给说法。院方说，您得重新住院处理，鉴于您初次治疗在本院，这次考虑给适当优惠，太过分的要求就不要提了。老赖一听，什么？还要老子掏钱，再宰一次，欺人太甚，老子要告你们！院方说可以，随时应诉，请便吧！老赖压根不想打官司，知道自己那点能耐水，只是想诈一诈，没想到人家不吃那一套，这招儿不行，得另想办法。有了，前天不是报上说，当今社会医闹儿横行，许多医院为息事宁人，宁肯花钱摆平不愿事情闹大吗？医闹儿？不就是折腾医院吗？对了，无理搅三分，搅得你们秩序大乱，不能正常工作，让你们臭不可闻，就这么办了！
　　打这儿开始，每天上班时间一到，老赖准时拄着拐杖，骂骂咧咧地直奔医院办公楼，找院办，找医务科，找院长，找书记，不胜其烦，没完没了，引得众多围观者议论纷纷。讲理？我这腿怎办？我这精神损失怎办？我这一家老小谁来养？警察来了也没招儿，一个瘸子，怪可怜的，劝说无效，摇摇头扯呼大吉。闹得实在没样了，医院为息事宁人，只好赔钱了事。这样一闹，老赖二次住院不但分文没掏，还得到一笔不小的赔偿金，一举两得，真不错。
　　这件事让老赖如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什么对呀错的，只要能弄钱，当个医闹儿也不错，当个赖皮又何妨！这行当适合自己，强项！
　　嘿，哥几个，喝两盅，我请客，走勒！有了钱的老赖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腰杆也直了，面色也光彩照人了，每天乐乐呵呵地过着快乐似神仙的日子。可有一样，自打媳妇回娘家之后就再没回来，据说离婚后另嫁他人，老赖于是升格为单身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