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李想

　　大学毕业前夕，我们宿舍为以后的去向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李想坚持要去深圳，给出的论据掷地有声：“那是梦想之都，那是理想之地，那是创新之城。”那一年的六月，李想风华正茂，白裾翩翩，他的言论对许多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白俊禁不住含笑点赞，老黑受到强烈的感染，激动得有点儿语无伦次，对他顶礼膜拜，嘴里重复着他的话：“大好男儿，可为理想抛头颅为自由撒热血，为何不敢去闯一闯？”并向他的死党我发出南下的邀请，我铿锵有力的拒绝：“我没有理想。”
　　
　　老黑原名叫郭书文，事实证明他的决断是英明的，来深圳后卧薪尝胆，从一个小小业务员做起，任凭南方炙热的天气对他尽情的焚烤，一张脸晒得外焦里嫩漆黑如炭，老黑这个称号还是我取的，五年后的今天，已经升为总监的他，在餐桌前作沉痛的反思：“那时候我是个魔兽爱好者，曾在网吧连续作战十天十夜，差点儿没法毕业，如果不是李想，我一定不会南下。”老黑弹了弹那几万块钱一套的西装，语调转激昂：“不管理想是个什么东西，起码证明我不比李想混的差！”
　　
　　后来，老黑再三追问我为什么不与他一起南下，我心里有苦说不出来，毕业前我还有二十个学分没有修满，毕业证肯定拿不到手，唯一合格的是一张英语四级证书，还是在前女友李琴胡萝卜加大棒的威逼下考过的，更为致命的是，学校即将开除我。
　　
　　我的人生面临过两次重大的危机，第一次是高考前为自己人生的前途担忧，后来高价购买一对无线作弊器，顺利的考入北京一所重点大学；第二次就是大学毕业前学校要开除我，那时候刚和女朋友李琴分手，在悲愤交加的心态下，我稀里糊涂地进了一个传销组织，该团伙自称是大学生天使投资人，每天带一群穷酸书生模样的人去一所农民房上课，墙壁上挂着像是擦过屁股的国家授权证书，贴着无痛人流一类的广告宣传，什么震惊宇宙的大发明，颠覆人类的第四次工业革命，纷纷获得他们的注资开拓市场，做出惊天的业绩。一群人看得热血喷涌，激情万丈。
　　
　　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对我实施催魂洗脑大法，称我五官英俊骨骼惊奇，眼前虽略有小挫折，但绝非池中之物，只要他们组织稍加点化，必能激发我的潜能，他日必能扶摇直上一飞冲天，出任CEO变身高富帅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的巅峰，我对此男人的言论和见解深感折服，马上向白俊借来一千元，加入此组织，摇身一变成为我们学校的代理人，全力发掘潜在有价值的成员，每个成员入盟我将会获得两百元的佣金，刚开始的时候，如同初经人事临门不得章法，一直打不开局面，眼见推广营销屡屡受挫，意志日渐消沉，此中年男人又对我威逼利诱，在狗急跳墙的形势下，我想出一个绝佳的主意，利用有姿色的成员进行色诱，甚至是私底下进行性交易，唆使更多的学生加入我们组织，短短一个多月就发展了几百成员，看着账户上多出的几万人民币，我做梦都被从天而降的人民币砸晕。
　　
　　事发后，副校长激烈地抨击我：“你的人生已经锈迹斑斑，脑袋里竟然开出花来，这样的天纵奇才奇思妙想，经过媒体曝光你终于大红大紫，我们学校不幸搭便车，真是三生有幸，我脸面有光啊！”然后执意要开除我，文件都已经发到相关负责人手中，只待全校通报，将我逐出校园，学生会主席李想一次一次的替我游说做担保，称我虽然顽劣不堪但是本性不坏，不幸走上邪路，是他管教不力，我一耳光扇在他的脸上，疼得我五指发麻，厉声骂道：“当初揭发我的是你要从轻处理的也是你，你脑子进屎短路了？”
　　
　　后来这件事还是被我摆平了，当时武汉一所知名高校连续发生学生跳楼事件，震惊全国，我心生一计，乘着月黑风高夜，尾随副校长进了他家，将匕首架在他脖子上谈判，要么我们双双共付黄泉，要么撤销开除我的命令，然后掏出已经写好的合约让他画押，你要是敢反悔，我一定让全国媒体再轰动一次，你的大好前程也会葬送于此，头条标题我已经拟好了：副校长逼迫天之轿子纵身跳下二十八楼血书为证。
　　
　　副校长吓得魂飞魄散尿湿了裤子，一下跪倒在地，立马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对我的指示绝对服从，我内心狂笑，什么狗屁教授什么狗屁留美博士生导师，在生存的关口还不是像我一样，低下头颅舍弃尊严，夹着鸡吧下跪求饶。
　　
　　有人咦了一声：“李想呢？”这个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包间里死寂一样安静，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老黑眉头紧皱，白俊缓缓站了起来，说出了一个我们都不愿意面对的现实：“李想不见了。”
　　
　　所有人都散去后，我，白俊和老黑决定去找李想，去了他工作的公司，被告知他已经离职两个月了，找到他租住的公寓，里面空无一人，四处收拾整齐，窗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显然很久没人住了，写字桌上有两个相框，左边的是李琴站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中轻盈浅笑，右边是田诗穿着短裙慵懒地坐在红树林的海边，两张相片下面都有四个字：勿失勿忘。
　　
　　这两张照片让我感觉胸闷气短，李想爱过的这两个女孩，她们最终都成了我的女朋友，我内心复杂的情愫点点滴滴，再次涌上心头，有自卑有羞愧有不甘有鄙夷，其实无论从哪一方面比我都不如李想，尤其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正义感和使命感，这些正是我所缺失的，2008年的汶川地震，李想第一个站出来，高举抗震救灾的大旗，带着一群穷学生在校园里募捐一周，后来将战线扩大到街头，年轻的号角响彻北京城的每一个角落，红旗飘飘白衣猎猎，李想站在队伍前呐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家难国难不如让自己为难……”说完捐出三个月的生活费，所有人的热血都被点燃，每一个驻足的人纷纷解囊。
　　
　　二十岁的李想春风得意，荣升学生会主席，高调宣布追求校花李琴，并派遣我为情书和鲜花传送员，然而爱情在这里开始逆转，我在一片自嘲声和反对声中粉墨登场，站在风尖浪口，顶着重重舆论的压力，击败李想，成为李琴的男朋友，所有人都流露出困惑和不解，李想甚至哽着喉咙连问三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情场失意的李想一蹶不振，尤其在一次宿舍卧谈会上，我细致地描述了和李琴发生关系的细节：“在学校外的宾馆里，我边吻李琴边将右手伸进她的内衣里，她似乎进入了忘我的状态，躺在洁白的床单上哼哼唧唧，直到我褪去她的内裤进入她的体内，她尖叫了一声，终于清醒过来，你们知道什么叫香玉满怀？什么叫极乐仙境……”我还没有说完这句话，李想发了疯般的从床上跳起来，朝我扑了过来，满腹委屈，嘴里重复着：“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我们的比武持续了不到十秒，李想将吃饭的铁碗当做手榴弹，朝我投掷过来，正中我胸口，我轮起拖把当做生化导弹，正中面门，他的一张俊脸像是从臭水沟捞出来，黑水横流，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李想气得哇哇哇大叫，抡起白俊的哑铃朝我兜头砸过来，眼看避无可避，幸好老黑从床上滚下来死死的拉住了李想。
　　
　　之后李想对这件事闭口不提，我只记得他的神情很阴郁，经常一个人半夜偷偷溜起来，爬到宿舍的楼顶，好几次我看见他孤寂地坐在那里，长时间的凝视着李琴所在的那栋宿舍楼，他的样子寂寞而冷清，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月光下轻轻的颤抖。
　　
　　我看着照片上两个年轻的女孩，思绪翻飞，我知道，李想的内心里一定是高傲的，在我获得她们的芳心以后，李想是不会抛却自尊和颜面与我争抢，在李想在白俊的心里，甚至在所有人的心里，我一定不是一个好人，而是一个十足的渣男，爱情与荣耀应该聚集于他们这样优秀的人身上，以前李想在说这话的时候，对我充满了愤怒和不屑。我将桌子上的照片收了起来，听说李想来深圳后，多次更换工作，事业发展一再遭遇挫折，他已经消失了三个多月。
　　
　　我们三个找了所有李想可能出现的地方，甚至联系了他的家人，仍然没有任何消息，我内心隐约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最有理想的李想在深圳混得并不好，假如一开始我和老黑对他并没有不坏好意，假如当初我没有抢走他喜欢的两个女孩，他的人生会不会大不相同？命运又会给他做怎么样的安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