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淑丽来了》

　　淑丽是尹淑芳的妹妹，她不远几千里从老家投奔姐姐，哪曾想后来竟传出她和姐姐的男人——马号（马厩）老王，在水磨河不明不白好过一段时间。
　　这些事儿，还是承着上一部《水磨河的女人们》，接着往下说吧。上世纪六十年代第一个秋天的某个傍晚，尹淑芳老家同父异母的妹妹尹淑丽，实在受不了公社饿着肚皮的劳动改造；秋收刚一过，趁着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淑丽揣了姐姐淑芳的地址，还有她娘塞在她手里、那攥成漆黑一团的十块钱；脚蹬一双顶出大拇指的碎花布鞋，大气不敢出，顺着河道偷跑了出来。一路上淑丽逃票、要饭、东躲西藏、被人轰赶，颠沛流离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见人就上去打听，总算摸到了水磨河……到了姐姐家门口，尹淑丽低着头，提起一只脚轻轻在地上晃动着、停了好一会儿，才敲响了淑芳家那紫红色油漆还没有干透的门板……
　　淑芳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长相比自己还逊色一点儿的妹妹，后来竟成为水磨河街头巷尾、大人孩子都叫得响的“名人”了。这名声让淑芳很多年都昂不起头；走路总是侧脸头低着，她怕谁突然冲上来，一把拽过她到路边，对她说：
　　“淑芳妹子，你不好意思、磨不开面儿，姐替你去教训她，撕她的嘴！哦，当年你好心收留她，这倒好，恩将仇报，谁曾想后来连你的男人也顺带的给偷了！现在只要你点下头，姐姐立刻带几个人去‘九十二间’，我还就不信了！”
　　一连串愤怒的话语，说的尹淑芳面红耳赤，她看也不敢看面前这个自称大姐的女人；她的脑袋嗡嗡直响，怎么也想不起来，面前这个高高大大的女人是谁；只好轻轻摇了摇头，赶紧顺着右手边那一排小榆树，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淑芳边走边想，淑丽这段时间，是不是和这高个女人的男人，又有什么说不清道不白的瓜葛了？
　　那些年，水磨河的一些人，稍有闲暇就三两个凑在一起，热议淑芳的妹妹淑丽。传言淑丽很快就要睡遍水磨河“九十二间”她想睡的男人；还有人亲耳听见，淑丽前几天已经放出了豪言壮语，说：
　　“完了，就向‘老楼房’进发。”
　　这还了得！
　　这可如何是好？
　　何况这流言已经真实到某一个细节；说淑丽要想搞定“九十二间”的谁谁谁，只需晃晃胸脯、再把她水汪汪深邃、迷人的眼神递过去，就一切OK了。
　　
　　偶然间也有人站出来，替淑丽说辩解、说好话：“这也不能全怪人家淑丽，看看那个破‘九十二间’，都住了些什么人！”又说：“要怪就怪厂里，干嘛还分出个三六九等；一边是高楼大厦电灯电话，一边是呲泡尿都能上了房顶的‘九十二间’！叫我说，那一片早该铲平盖楼房。”
　　这话传到厂领导耳朵里，把老班长气得半天说不上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两个字：
　　“放屁！”
　　然后转身跳上吉普车，匆匆到市里开会去了。
　　老班长说是这么说，其实这几年水磨河最让他闹心的事儿，就是日益紧巴的住房了。
　　扩建、招工、再扩建、再招工，而上面的口号却一直是“先生产，后生活”。不给钱、不给建房指标不说，动不动还为那几栋苏（俄）式建筑，把老班长批的灰头土脸。只要一提建职工宿舍，上面立刻训斥道：
　　“还提职工宿舍，你那一大片俄式大小洋楼，早把你们十年、二十年的建房指标吃了个干净利索！”
　　“可……那也是苏联（俄国）专家……带在总体设计图纸里的吗，再说图纸也是经上级组织……。”老班长抠着头皮弱弱的说道。
　　“所以上面才没有彻查你的责任，不然你哪能站在这里，还跟我讲三讲四谈条件？哦，想起来了，你不是还有一大片‘地窝子’吗？”
　　“这……”
　　“这，这什么这……回去把那些好不容易留下来的“地窝子”，嘁哩喀喳改造一下，又是一大片蛮不错的职工宿舍吗；过去‘天当房、地当床’的岁月，你难道都忘了？行了行了，别磨叽了，走吧走吧。”
　　老班长没了脾气，蔫头耷脑从领导办公室走了出来。
　　
　　水磨河纺织厂开工至现在，变化天翻地覆。最让当时水磨河人引以为自豪、骄傲的还是那十三栋纯俄式建筑、三层、每层层高近在四米之内、上下水、卫生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职工住房了。这些后来人称之为“老楼房”的建筑，错落有致摆放在水磨河的西山脚下，那是一片儿偌大、平整、一直向西、向北伸展下去的开阔地。“老楼房”后面是学校，学校之后隔了一条马路，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庄稼地；“老楼房”的东边，除去商场、影剧院、银行、灯光球场、邮局以外，就是清凌凌的水磨河；河那边又是三层、十多近二十米高的厂部办公大楼，“大楼”的后右侧乃是有着一排排片锯齿状屋顶的新疆第一棉纺织厂，没过几年在“大楼”的后左侧，又增添了新疆印染厂、新疆第二棉纺织厂；在这大片一字排开的厂房后面，是旋律般起伏的丘陵和洼地，在这环山合抱的一个洼地里，就是上面领导向老班长提及的、那“一大片的‘地窝子’”。
　　眼瞅着这一片，东一个西一个鼓着大土包、有的顶上早已塌陷下去、如放大的老鼠洞一般的“地窝子”。老班长想不出，怎么就能“好好改造”成一大片、新的职工宿舍？他从一大块石头上直起腰来，拍着屁股嘟囔了句：
　　“哼，不给钱怎么改造，官僚主义！”
　　嘟囔完，又回头看了看那一大片空旷、寂寥的“老鼠洞”，这才无可奈何的对司机小赵摆了摆手说：
　　“走吧。”
　　站在不远处晃悠的小赵，闻声赶紧去发动已经被太阳嗮成土黄色的吉普车……
　　
　　淑丽和白主任的故事，就是从这一片由“地窝子”改造而来的“九十二间”平房，慢慢滋生出来的。
　　本来，按参加革命之资历、以及来水磨河之先后，马号（马厩）老王完全可以带着尹淑芳搬进老楼房，马号老王偏不，他嫌几家人挤在一个楼道里，做饭、吃饭、拉屎、睡觉进来出去，都搅在一起太不方便、太别扭、太憋屈；
　　淑芳说：“那有啥别扭的，大家都在一个厂里上班，低头不见抬头见，亲近的跟自家人一样，再说个人在个人房子里过日子，没看出你还事挺多。”又说：“以后，你晚上动静小一点儿。”
　　不说这还好，一提起这事儿，马号老王立刻捆行李、“听令哐啷”收拾家具，嚷嚷着就是这日子不过了，也要往“九十二间”搬！
　　“搬去九十二间。”
　　这可合了老班长的心思，老班长不但大力支持、鼓励尹淑芳，而且还让财务科给淑芳和马号老王两口子，特批了一百元“地窝子”安家费。第二天此项“特批”，又在厂党委会上通过、达成共识、形成文件——所有职工，只要去“地窝子”安家，厂里一律铺贴一百元安家费。
　　别说马号老王还真有两下子，不到一月的功夫，他居然真就把个老鼠洞一般的“地窝子”，改造成地下带储物（那时叫菜窖，现在称之为地下室）、上面一明两暗三间，厨房、卧室、客厅、门前还扎了红柳篱笆栅栏，的的确确一个独门独户的农家小院。见此，柱赶紧通知厂宣传部小李，马上写稿子到厂广播站，对尹淑芳和马号老王加以表扬，并安排总务科赶紧的给淑芳他们通水通电。
　　在尹淑芳跟着马号老王搬进新家的当天晚上，老王关好了里外两道门、又有些慌张地拉好了窗帘之后，就过来按着淑芳结结实实、彻底放开了好一通忙活。说也奇怪，这天晚上，淑芳也是头一次感到，生活竟还有这么美好的一面，她好像记得就从那一夜的那一刻起，自己对马号老王的态度，渐渐变的温软起来了……
　　完事之后，老王光着上身在地上泡了壶热茶，小心翼翼端过来放在床边的椅子上，等他拿了杯子把茶一杯一杯都沏上之后，伸手过来把软绵绵的淑芳拉起来，意思是想让淑芳陪着他一起喝会儿茶。让老王没有想到是，今儿晚上淑芳竟然能顺顺当当（在过去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披了件薄褂子，坐在床边，同老王安安静静的喝茶、听他说话。
　　那天晚上，淑芳也没有想到，老王一旦张开嘴说起话来，也是拦都拦不住。在后来的日子里，淑芳总算摸到了规律：老王这人，那事儿痛快了，和酒喝高兴了一样话多！
　　记得那天晚上，老王说的最多还是“老楼房”。
　　“没事儿我就琢磨，‘老楼房’一个单元进去、往上数三层、一层两户，本来人家老毛子（俄国人）计划的是一户只住一家；我们倒好，每户进去有几个房间就住几户，原本那墙……”老王伸手敲了敲身边的墙壁，又说：“薄的别说干那事了，就是睡觉磨个牙，隔壁小个子家都听得清清的。”
　　淑芳笑问：“你怎么知道，你听过呀？”
　　老王鼓圆了眼睛说：
　　“当然。”
　　淑芳羞红了脸，笑。
　　老王又说：
　　“三个房间，住三家，原来是一家用的厨房、厕所，好家伙变成了三家合用，你说憋屈不憋屈，你说憋屈不憋屈。”
　　老王说着放下茶杯，过来抱着淑芳又要干那事儿，这回儿淑芳倒也没有推辞，只说：
　　“等等，我去那啥一下。”
　　淑芳说着起身往床边挪动身子，这时院外传来清清楚楚的敲门声……
　　淑芳想都没多想，就喊：“谁呀？”
　　完后淑芳一边嘟囔着，“这么晚，能会是谁呢？”一边找厚衣服往身上披；见此老王赶紧跳下床，一把将淑芳按住，说：“别，我去。”
　　老王说着就往外走。
　　老王想，这么晚，来人准是个男的，就算是有女人，那也是躲在男人身后，或在一边悄悄待着。他压根就没有想到，今晚这个深夜造访者，原来是淑芳的妹妹尹淑丽，不然他怎么也不会只穿了条大裤衩，那东西还在下面微微支棱着，傻愣愣就去见初登家门的小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