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中考后遗症

　　妈妈一连出去了若干次，每次回来都会把拉拉埋怨一番；而拉拉每次都得硬着头皮任妈妈埋怨，谁让自己中考成绩没有达到秦城市高中录取线呢。
　　整个暑假，家里都笼罩着郁闷的气氛，原因就是拉拉没有考上高中。拉拉觉得很奇怪，自己没有考上高中，惹得妈妈整天不高兴，这倒也能接受。可是让拉拉郁闷的是，这种郁闷的气氛从拉拉家的门缝溜出去，沾染在邻居大妈身上了。拉拉每次出门，邻居大妈都很关心拉拉的前途，总是偏着头，同情地询问拉拉找到学校了没有，语气充满着关心和同情。这还不说，还和妈妈一样一样的，眼光里有着哀怨，有着恨铁不成钢。拉拉搞不明白，没考上高中大家怎么都成这样了，如果三年以后没考上大学，妈妈还不真的自挂东南枝了？想到这些，拉拉不禁浑身一抖，感觉很冷很害怕。内心的迷茫像就像秋天的黄河水泛滥出来，想着妈妈近日的表现，想起自己的梦想，拉拉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们这个民族，自古以来对于读书都是热衷的热衷。在古代，读书可以考科举，做大官，光宗耀祖；现在，读书可以考大学，可以找到好工作，可以过人上人的体面生活。学校教育的核心就是高考，一切为高考让路，一切为高考服务。学生在学校，全部生活就是学习；学生回到家里，全部任务也是学习。只要学习，就可以不劳动，只要学习成绩好，就可以享受到种种优待，可以趁机向家长索要自己想要的东西。
　　每个学校每个家庭，以拥有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为荣，没有人关注这个孩子的品质如何，学而优则贵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八月的天气很热，而且是闷热，身上永远被黏黏的汗水包裹着，家里的气氛让人透不过气。妈妈在家不是打电话就是埋怨拉拉考分低，常常打完电话就会发表自己的真知灼见。
　　“拉拉，你要多考10分该多好。”
　　“拉拉，你要早听我的话，我能这么厚脸皮去求人家吗？”
　　“拉拉，妈妈不怪你了，你也可怜，都是拉麦加的错，种子问题。”
　　拉麦加就是拉拉的爸爸，拉是回民一个姓氏，拉麦加是妈妈心中的一个痛。当年妈妈不顾一切嫁给了拉麦加，可拉麦加最后却由于生活宗教信仰不同和妈妈离婚了。
　　“妈妈，你别提拉麦加了，再说他也是我的爸爸，你看我现在走出去，大家都说我长得沉鱼落雁，长得闭月羞花，这是民族大融合的结果。”拉拉不想提及爸爸，在她心里，拉麦加就是拉麦加，与自己没有多少关系。
　　“拉拉，你到底是谁的女儿，怎么说话好像向着拉麦加？”妈妈话里好像有醋的味道。
　　“我当然是妈妈的女儿，这话我都说多遍了。”拉拉赶紧表明立场，免得妈妈醋意大发。
　　
　　拉拉最怕听妈妈说种子的问题，因为说这样的话就等于判了拉拉的死刑。可偏偏拉拉不觉得自己种子有问题，相反她倒觉得自己很优秀，可妈妈的话确实让人伤不起啊。
　　每次听这些话，拉拉就想逃出去，逃到没人的地方，逃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但是拉拉不能，只能像没事一样，把孤独无助不满埋在心里，装着很轻松，安慰妈妈。拉拉四岁时妈妈和拉麦加离婚后，她与妈妈相依为命，再说当年拉麦加离开时还把妈妈托付给了自己。
　　拉拉安慰着妈妈：“妈妈，有句名言我得告诉你，免得你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当困难来临时，我们要用微笑去面对，用智慧去解决’。”
　　“拉拉，除了我笑不出来，我就是用智慧去解决的。”妈妈显得很骄傲，“我在众多亲戚朋友中，经过打探，重点选了你表舅舅。他在教育局，认识学校校长多，找他应该没问题，但是你要多考10分就更好办了。”
　　“妈妈大人，你那不叫用智慧去解决问题，你那叫一意孤行。”拉拉纠正着妈妈的思维
　　“孩子，妈的亲孩子，我明白，你就是想去学宠物美容。妈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妈妈很痛心地警告拉拉，“拉拉，你要学了那，将来连嫁都嫁不出去，谁愿意找一个整天给狗洗澡，给狗擦尿尿铲便便的老婆？”妈妈说这话时是那样的痛心疾首。
　　“唉，妈妈，你真是不可理喻。”
　　“是，拉拉，有个名人也说过，家不是讲理的地方，家是用来包容亲人的。拉拉你难道就不能包容一下你亲妈的疾苦，包容一下你亲妈的美好愿望？”妈妈期待地望着拉拉。
　　“妈妈同志，你美好的愿望是什么？”
　　“亲女儿，妈的亲生女儿，当然是你考上高中，接着上重点大学，最好是211或985，然后再上重点大学研究生，再上博士，再出国深造……”妈妈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眼睛里有一种狂热。
　　拉拉替妈妈继续憧憬着：“然后你走在街道上向每一个你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炫耀，我女儿是重点。”
　　“对对对，拉拉你真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肉，是妈妈身上少不了的小棉袄，真理解妈妈心思。”
　　“妈妈同志，你的理想很没内涵，如果真是那样，你的小棉袄会腐烂的。”拉拉很悲哀地警告着妈妈。
　　“不会的，不会的，拉拉，你上了高中拼命学，妈妈给你请各科家教，我不相信你考不上大学。妈妈小时候语文老师常给我们说，科学无险阻，只要肯登攀。”妈妈满脸坚定的神态，就像面对阎锡山铡刀的刘胡兰，大有慷慨就义豁出来的样子。
　　
　　一个人的幸福是用心态把握的,
　　一个人的目标是从梦想开始的,
　　一个人的成功是从行动开始的。
　　可拉拉觉得自己的幸福和人生目标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八月的天气闷热极了，妈妈就像一条软软的绳索，天天温柔地缠绕着拉拉，她感到有点窒息。什么梦想，什么人生目标都将在这八月的天蒸发了。
　　拉拉倒在沙发上，努力平静着自己，她不想伤害妈妈，也不能伤害妈妈，拉拉从小就有保护妈妈的愿望。今年八月，是拉拉人生中最苦恼的一月。迷茫、焦虑、埋怨、悲伤时时刻刻占据着妈妈的心灵，她无休无止的唠叨充斥着整个家，而且聚在一起发酵着，弥漫在家的每一个角落，侵蚀着妈妈的心脏，也侵蚀着拉拉幼小的心灵。一个15岁的姑娘，正是花儿一样的年龄，无止无休的考试，考完试后的排名，这些每一次都考验着、摧毁着他们的心灵和意志，也考验着家长的心灵和意志。拉拉决定妥协，走妈妈要她走的路，这样妈妈才能恢复常态。拉拉除了学习成绩不是很好，还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妈妈，我听你的，去上高中。”终于有一天拉拉悲壮的与自己们的梦想告别
　　“哦，拉拉，你终于理解妈妈的苦心了，快让妈妈抱抱。”妈妈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阳光，“妈妈明天再去找你表舅舅，一定要让你上高中。”妈妈说话的表情有一种决绝，她下定了决心，想尽一切办法要拉拉上高中。
　　拉拉被妈妈幸福地抱着，家里终于有了幸福的感觉。
　　在拉拉上学这个问题上，妈妈的态度是坚决的，行动是进击的。
　　
　　在妈妈持之以恒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终于在九月九日，教师节的前一天，妈妈带着满脸的喜色回家了。还没有进门，就一路喊着：“拉拉，拉拉，快开门，妈妈有好消息告诉你。”拉拉开了门，顺手接过妈妈手中的大包小包，还没等妈妈脱掉鞋子，一杯凉开水已经递到妈妈手中了。妈妈一口气喝完了水，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拉拉，今天我们交好运了，你表舅打电话了，猜猜他怎么说？”
　　“不用猜，我动一下脚趾头就知道了。表舅舅给我找到学校了呗。”其实根本不用猜，这几天妈妈最关心的就是拉拉的上学问题。
　　“拉拉，妈妈今天真高兴，比买彩票中五百万还高兴。”妈妈动情地望着拉拉，嘴里喃喃着，“你表舅舅今天打电话说，明天就去学校报到，还是实验高中，重点呀。你表舅舅真能干，我们得好好谢谢他。”
　　脱了鞋子，妈妈坐在沙发上，顺势拉着拉拉到她怀里，继续教育着拉拉：“拉拉，这次你一定要拼命学习，给妈妈争口气啊，妈妈全指望你了，妈妈后半辈子就指望你了。”妈妈热切地看着拉拉。拉拉的眼睛不敢看妈妈，却盯着地上静卧的布布。
　　
　　许多中国家长，非常舍得给孩子花钱。给孩子最好最催肥的食物，最昂贵的衣服，最慵懒舒适的生活环境，还不让孩子做任何家务，只要有一点时间都会催促孩子回屋看书学习；最最舍得的是在所谓的教育上给孩子花钱，动不动给孩子请个家教，每小时贰佰元，给孩子择校动辄三万五万或十万，掏钱时眼都不眨一下。那些所谓的重点学校每到开学，顾客盈门，络绎不绝。上面每年开学都强调：教育要公平，不让任何一个孩子辍学。可是有多少孩子每年开学时家长为此焦虑的嘴里长泡，眼睛发红啊？！拉拉有幸有个在教育局工作的表舅舅，她如妈妈所愿，终于可以上高中了，而且还是多少人眼红的重点高中——本市实验中学。
　　我们的家长，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教育，我们每一个人都被公平了。拉拉的妈妈也加入到掏钱让孩子上学的浩浩荡荡的队伍中了。教育这个层面所存在的问题，作为老百姓我们很无能为力，但是作为我们个体的家长，他们缺少了一个最重要的意识。自己不愿做优秀的家长，而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因此闲暇时间不阅读，不修养自身，而是乐此不疲地应酬，每天兴致勃勃打麻将，或者不分时间的看无聊的韩剧，要么就是逛街疯狂的购物，他们信奉的是自己当猪却望子成龙。
　　
　　解决了拉拉的上学问题，妈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拉拉，我们今晚外面吃，庆祝庆祝。”
　　“不，妈妈，我已经做好了饭菜了。”拉拉很贴心妈妈，拉拉一直都这样，在这样的家庭，拉拉从小就知道要照顾妈妈。
　　饭菜端上了桌。两个菜，一个米饭，黑白分明的木耳拌洋葱很适合夏天饮食，青笋炒山药，一绿一白颜色新鲜，饭菜很引人食欲。妈妈品尝了一口，频频点头咂嘴，但是却说出了一些让拉拉不知所措的话：“拉拉，你要能把做饭的心思分一些在学习上，该有多好啊!”拉拉默然不应，只是吃着饭。妈妈继续唠叨：“拉拉，妈妈已经老了，这辈子算完了，以后全靠你了，你这回一定好好学给妈妈争气，争取考个重点大学啊。”妈妈说着眼睛红了。
　　自从在拉拉四岁时离婚到现在，妈妈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拉拉身上，这回拉拉没有考上高中，对她的打击比离婚对她的打击还要严重。拉拉想岔开话题：“妈妈，快吃饭，都凉了。”
　　“拉拉，妈妈觉得你也不笨啊，但是为什么就是把学习成绩搞不上去呢？”妈妈用心分析着这件连拉拉自己也搞不懂的事情。妈妈认为学习成绩不好就有很大的可能是智力笨，其实学校里的老师也经常会在办公室里偷偷骂学生笨的跟猪一样。教育的原点精神应该是让人在受教育的过程之中发现自己更为优秀的一面，而不是去用成绩衡量人的能力。现在的教育好像在教育目的上有些偏差了。
　　拉拉怕妈妈再分析到种子问题上，灵机一动对妈妈说：“妈妈，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坏蛋，嫌妈妈说你烦了？讲吧。”妈妈其实挺疼爱拉拉的。
　　“从前有家农户，养了三只鸟，一直是先飞的鸟，一只是嫌累不飞的鸟，第三只是……”拉拉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吃着饭，故意吊妈妈的胃口。
　　“快说，小坏蛋，第三只鸟是什么？”妈妈很想听。
　　拉拉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饭说：“第三只鸟最讨厌了，其实妈妈您认识这第三只鸟。”拉拉笑着对妈妈说。
　　“胡说，妈妈怎么认识鸟？”妈妈也笑了，觉得奇怪，她怎么能认识一只鸟儿呢？
　　“您真认识，第三只鸟和您还是远亲呢。”拉拉说得很认真。
　　“别贫了，赶紧说第三只鸟是什么？”妈妈确实想知道。
　　拉拉看着妈妈：“妈妈，我说了，您别因为这只和您是远亲的鸟不争气而骂我。”
　　“好，快说。”妈妈脸上现出难得的快乐轻松。
　　“第三只鸟就是自己飞不起来，却在窝里下个蛋，要蛋孵出一个下一代，还要下一代使劲飞；这还不说，还要求下一代背上自己往高处飞。”拉拉有声有色地讲着。
　　妈妈笑得把汤都差点喷出来：“拉拉，小坏蛋，你讽刺妈妈呢。”说完举起筷子做出要敲拉拉头的样子。
　　
　　今天可真是好运，家里往日的阴云都消散了，娘俩笑着说着吃着，还不时地举起装着红葡萄酒的杯子碰一下。
　　“祝妈妈妙手回春，起死回生，让她下的蛋孵出了下一代，还让着下一代有饭吃，有水喝，有学上。”说完，拉拉举起酒杯“咣”一声碰了妈妈的杯子。
　　基本确定，笼罩在拉拉家天空的乌云散了，太阳终于进了拉拉的家。
　　
　　吃完饭，妈妈和拉拉一起准备明天上学要用的物件，然后拉拉钻进妈妈的被窝，抱着妈妈的脖子，枕着妈妈的胳膊，熄了灯，黑暗之中只听到母亲俩的呼吸。其实她们都没有睡着，拉拉把头钻在妈妈怀里，像小孩一样蜷缩在妈妈的怀里。妈妈用手轻轻拍打着拉拉的后背，天底下最幸福的也不过如此。很久了，拉拉轻轻说：“妈妈，你知道我的梦想吗？”
　　“宝贝，别太小瞧妈妈，妈妈当年也是过五关斩六将从高考这条独木桥上杀出来的，可是梦想不能当饭吃，你听妈妈的没错!”妈妈不容拉拉说自己的理想，她认为理想虽然很美，可理想能当饭吃吗？
　　“妈妈，你今天就听听我的梦想吧。”拉拉用手摇着妈妈撒着娇，“妈妈，我不是不喜欢学习，我喜欢学习。我想去学习宠物美容，这个是个新兴行业。我们国家马上到了老龄时代了，老人们都很孤独，就养宠物陪伴自己，日本是世界宠物美容护理做得最高端最精致的国家。我今年十五岁，我想先在广州一个宠物美容培训学校学习一年，然后就去工作，等我攒下一些钱，就去日本进修，那时我一边打工一边学习，还不给你增加负担；等我二十五岁时，我就回国在咱们这城市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宠物美容护理寄养店，我要把宠物们护理的健健康康，打扮的漂漂亮亮，宠物们开心，老人也开心……妈妈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拉拉在妈妈怀里说着自己的梦想，说着说着就没有了声音。
　　妈妈静静听着，眼泪从眼角流下来，滴到枕头上，也滴到拉拉的脸上。在黑暗中她紧紧抱着女儿，觉得欠女儿太多，要不是自己离婚，女儿还是个成天撒娇的小娇气鬼，可是现在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却想用自己的小肩膀担起家庭这个重担。可是拉拉，你怎么知道，事情能那么容易做成吗?她借着照进屋里微弱的夜光仔细端详着拉拉显得比同龄人成熟的脸庞，不知道是难受还是高兴，轻轻从拉拉头下抽出胳膊，悄悄来到卫生间无声的哭泣了。
　　夜很静，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