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连载四十五）

　　2000年全国大江大河汛期总水量偏枯，不像1998年全国大江大河汛期普遍暴发洪水。由于降水时空分布不均，局部却暴雨频频，造成不少河段突发洪水，甚至部分小河段发生了历史性最大洪水。西江支流柳江、桂江，长江干流以及支流乌江、嘉陵江、洞庭湖水系湘江、淮河上游干流及支流沙颍河和洪汝河等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洪水。
　　受热带风暴影响，9月初，淮河干流和支流再次出现洪峰，其中干流已经超出警戒线位。
　　9月10日，淮河流域又降暴雨，干流大堤多处告急。在安徽蚌埠沫河口镇至淮南山王镇一段最为吃紧，沿堤两边几万名官兵和干群已经上堤排查险情，加固河堤，军民合力上下一心。
　　9月11日下午一时，阳灵镇北淮堤一处被洪水冲出十米多长的缺口。接到险情，某部官兵急速奔赴现场河堤，党员干部身先士卒背起泥袋与六百多名士兵一起封堵缺口，经过7个小时连续奋战，缺口终于被堵住。
　　9月12日早晨七时，顺孝镇南淮堤出现管涌，情况十分危急。此处水位与堤外平地落差有六米多，一旦决口将形成汹涌澎湃之势，会瞬间淹没堤外不远处四座村庄。镇党委书记赵作洞与镇长王之和兵分两路，一路带领党群干部调动官兵和周围处于安全地带的村民支援，上堤围堰封堵，排除险情；一路紧急通知管涌处堤坝下方四座村庄里的党员干部组织群众迅速撤离村庄，转移到安全地带。四座村庄得到紧急通知后，一部分干部党员组织群众携老带幼紧急转移，一部分党员自觉把全村青壮男子集中起来，有村长带领上堤支援围堰封堵。
　　下河村支部书记刘兰香带领本村青壮年来到河堤，河堤下一洼地已经积水成湖，河水不断从河堤缺口急流下来，看来管涌已经塌方成一个小缺口。情况很是危急，堤上缺口两边有几百名官兵不断有肩扛泥袋子往缺口处搬运沙袋的，也有几十人在背水堤坝坡面奋力抢筑木柱拦沙坝的，此时一个个全成了泥人。
　　刘兰香分辨不出哪位是领导哪位是士兵，截住一位满身泥水的战士大声问道：“解放军同志，领导在哪里，我们这些人负责干什么？”
　　战士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向周围观望一会儿，说道：“大妈，我也不知道，现在也分不出谁是谁了！”
　　“你喊，你喊一声。”
　　战士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声喊道：“黄司令，黄司令……”
　　“怎么了？怎么了？”远处有一位满身泥水的中年男子向这边跑过来。
　　“报告黄司令，这位大妈带来了她们村里的群众。”战士敬个礼，扛起泥袋子跑开了。
　　中年男子与刘兰香握一下手说道：
　　“大姐，你们来的很是时候，情况危急，现在已经出现了塌方，紧急封堵材料一时运不过来，只能扛泥袋子往豁口上堵，让这群年轻人跟战士们一起扛泥袋子去就行了。”
　　“去吧，快去吧。”刘兰香回头看着身后四五十位年轻人大声催促他们。年轻人纷纷向搬运沙袋的战士队伍中跑去。
　　“大姐，您一个妇道人家别往这堤上跑了，您回吧。”
　　“来了总要搭把手，领导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说着，刘兰香就向河堤缺口处跑去，准备时刻留意险情变化。
　　黄司令看着刘兰香，顾不得再三劝告，转身又去搬运泥袋。河堤上，远处赵书记带领周围村庄的干部群众肩扛木桩，手拿编织袋、绳索、棉被和柴草等正急速向这边跑过来。
　　刘兰香来到缺口处，看到十几名战士跳入缺口激流的水中，手臂挽手臂筑成一道人墙减缓水流速度；同时，缺口里面有战士在奋力往地下打入木桩，河堤两边不断有其他战士搬来沙袋投入缺口处，溅起的泥水打在筑人墙的战士脸上，一个个纹丝不动。
　　刘兰香站在缺口处，突然留意到缺口两边有新的管涌出现，不一会，又增加了一个、两个、三个。眼看着管涌口变大，刘兰香心中大感不妙，刚要喊人抢堵两边新的管涌，话没说出口，脚下泥土一松软，半条腿陷进泥土中。顾不得往外爬，刘兰香看着缺口里面的战士拼命大声喊道：“战士们快出来，要塌方了——快出来——要塌方了——”
　　缺口里的战士闻讯，纷纷向两边逃离，刚刚爬上堤坝，缺口两边“哗”的一声大面积泥土塌方，顿时水流如注一泻而下。塌方的泥土不断扩大，刘兰香挣扎着往上爬，努力想抽出腿脚，抬头看到几名战士呼喊着大妈正要跑过来准备施救自己，看着战士大声喊道：“孩子，别过来——我能爬过去！”
　　眼看着几名战士不听劝告依然向这边跑，刘兰香急红了眼，大声喊道：“孩子们千万别过来，这个地已经撑不住人了！往后退！我自己爬过去，往后退！”
　　战士们就在几十米处看着半条腿陷进泥土里的大妈正在挣扎着往外爬万分着急，有战士拿着绳索奋力向刘兰香身边投去。还不等刘兰香伸手抓住绳子，更大面积塌方下来的泥土被激流直冲而下。刘兰香掉入洪水中，瞬间被冲到下游。缺口两边的战士们看着激流中的刘兰香大声呼喊大妈。河堤外很快被洪水淹没，刘兰芳在激流中挣扎，缺口正下方七八十米处，刚好有一棵大树，刘兰香抓住一根粗树枝，双臂死死搂抱，露出来的脑袋不断被迎面而来的洪水击打。
　　河堤两边的战士大声呼喊大妈，在如此激流的水中抓住树恐怕很快会体力透支。刻不容缓，官兵们紧急策划施救。黄司令命令两名驾驶橡皮筏正在河岸边观测水情的战士迅速过去营救。两位战士在河堤外水域驾驶橡皮筏带上救生衣和绳索，向刘兰香靠近。无奈水流过于湍急，尝试几次都无法让橡皮筏靠近刘兰香。一到中间水流处，橡皮筏瞬间被水冲到远处，来不及抓住树木便错过刘兰香。岸上的官兵们很是着急，七八十米远的河堤上，黄司令指挥两名战士在两边回水处划到激流上流，顺流而下，尝试靠近树木抓住。两位战士尝试两次都因为洪水湍急，难以用绳索套住树木。
　　时间就是生命，再这样尝试下去恐怕被洪水冲击的刘兰香时刻会因体力不支松手被淹没在洪水之中。第三次尝试，橡皮筏再次从一边回水处来到上游，顺水而下，离刘兰香还有二三十米远的时候，只见橡皮筏上一名战士挎着绳子一跃跳入激流中，奋力向刘兰香所抓着的树木游去。
　　战士顺流游到树木处，一把死死抓住树木，把绳索绕在树干上，然后慢慢接近刘兰香。岸上的官兵们屏住呼吸，紧盯水面，生怕再有什么不测发生。此时的刘兰香已经精疲力竭，有气无力，营救的战士把自己身上的绳子套在刘兰香身上，一手抓树干一手托举她不要下沉，准备在她松手的那一刻，托着她上橡皮筏。正在橡皮筏被另一位战士拉着绳索慢慢靠近树木时，突然听到岸上人大喊：“有木桩，注意木桩，危险——危险——”在水中营救的战士听到警告声，转头向上游看去，一根冲涮下来的木桩在水面上正急速迎面冲过来。来不及思索，战士掰开刘兰香的手臂往外一推，之后“咚”的一下木桩就狠狠的撞在战士后脑门上。霎时，战士昏天暗地失去了知觉，浑水呛入鼻口，手臂松开树木淹没在洪水里。橡皮筏上的战士控制住情绪首先把刘兰香拉出水面，回头看着下游汹涌澎湃的洪水，撕心裂肺大声呼喊：“李志磊——”
　　河堤上的战友们都愣在岸上，听到橡皮筏上的战友回头看着下游拼命呼唤李志磊，战士们的心瞬间崩溃，齐声对着水面大声呼喊：“李志磊——李志磊——”
　　
　　军营里寂静肃穆，全体官兵衣冠整齐站在军营场地沉浸在悲痛之中。战士李志磊同志家属乘坐的车辆来到军营，车内悲哭哀鸣。车门打开，几名战士走向前准备搀扶家属，父亲李尚禹和母亲石翠花哭着被亲属搀扶从车内走下来。李尚禹泪流满面神志模糊被两名战士搀扶经过悲痛的战士往前走，嘴里小声呼唤着：“儿啊，儿啊……”石翠花万般悲痛双腿已经无力行走被战士和亲属架着往前走。姐姐和妹妹一个个眼袋红肿泣不成声。
　　李志磊的遗体暂时被安放在一处房间内，入殓师为英雄化好妆，面容看起来和生前一般模样，只是十分的安静躺在那里。
　　家属抱着遗体悲哭哀嚎，呼唤亲人回来。军区和市委领导难掩悲痛不断安慰家属节哀顺变。
　　李尚禹和石翠花被战士搀扶走出遗体室，看着广场上几千名意志坚定悲痛肃穆眼含泪水整齐站立的官兵，突然听到一位战士豪迈的喊道：“敬礼——”
　　“啪”全场官兵同时敬礼，齐声喊道：“爹——娘——我们都是您的儿子——”
　　
　　李志磊遗体告别仪式在殡仪馆举行，当地成千上万的民众自发前来为英雄送最后一程。路两边民众手里拉起一道道条幅，上面写着“向英雄致敬”“李志磊同志人民永远怀念你”“英雄一路走好”……殡仪馆门前摆满了各单位领导和民众送来的花圈，挽联上写着“兄弟一路走好，英雄无悔人生。”“忠魂不泯，浩气长存。”……灵柩周围摆满鲜花，亲属悲恸战友肃穆缓步走过悼念厅。
　　市委书记致悼词：“李志磊同志，为了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作为一名军人冲锋在前义不容辞，危难关头，英勇无畏不惜牺牲自己，证明了无愧于人民子弟兵的称号……”
　　
　　开学一个月后，周五傍晚，李卫华回到家里。全家人正在吃晚饭，李卫华端着饭碗嘴里咀嚼着饭菜随口说道：“回来的路上在李志磊家菜棚地头遇到了大奶奶，我跳下自行车与她打招呼，她拉着我的手哭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慧勤听儿子如此说，愣了一下，小声说道：“志磊死了。”
　　李卫华一下子目瞪口呆，看着母亲问道：“死、死、死……死了？好端端的他怎么就死了？”
　　话音刚落，李中海“咚”的一声把饭碗顿在饭桌上，吓了全家人一跳，表情严肃，两眼瞪着李卫华带着愤怒的口吻大声说道：“死死死，怎么说话呢？是牺牲！作为一名军人，这是一种光荣！”
　　李卫华张着嘴巴发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怎么可能，他走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样子呢！李卫华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母亲。王慧勤小声说道：“那边发洪水，志磊跳进水里去救人，就再没爬上来……”
　　一时半会，李卫华难以理解自己从小的玩伴，老实巴交学习优异的李志磊，突然间就真的死了！脑子里一片混乱出现各种小时候与李志磊一起玩耍的场景。李卫华再没有了食欲，放下碗筷，起身向自己房间走去。
　　关上房间门，李卫华坐在床沿上发呆。李志磊死了，无论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看来他的的确确真的死了，十九岁生命戛然而止，就这么突然死去。李卫华没有父亲李中海军人信仰有关光荣、英雄、牺牲那一套，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他了！不自觉心中感叹：“的确与李志磊生分了，从小一起长大，长着长着大家越来越不一样，他竟然可以下水去救人！想一想看着破涛汹涌的洪水，让我跳下去，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呀！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信念可以毫无顾忌个人安危去救别人？这样一种信念真的值得自己拿最宝贵的生命去捍卫吗？一个人活着趋利避害是多么本能的生命反应，我相信自己的理想追求是值得我去追求的，为了这个理想无论艰难险阻我都会坚持下去，但终究跨越不了趋利避害的生命本能。如此，想必，我的生命和大多数人一样，在李志磊这样的人面前只是一个低级阶段。生活中的小丑唯唯诺诺终其一生，只因为动物本能的需要而活着，没有对生命的崇高之情，没有一个更高价值的向往追求将是可悲的。有着崇高信念的人生肯定有什么不一样，不在于什么英雄的称号，不在于获利的多少，这是他对生活对生命的一种态度，仅此而已。”
　　李卫华往后躺在床上，深思生命对于每一个人不同的意义：“想象一下李志磊没有牺牲或者没有遇到别人身处危险的事情，他会继续当兵，实现着自己保家卫国的承诺。几年后李志磊会退伍，接着工作、结婚、生儿育女，和普普通通的人一样为生活而忙碌着。生活的重担他也许同样会因为一点蝇头小利的得失与别人挣得面红耳赤，然而又有一种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对生活的体会和感悟应该更多，因为心中有一份崇高之情在支撑自己的信念。他会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他会是一位有责任和担当的人，更具有爱心和怜悯之心，更能体会别人所体会，这样的人生活出了人的味道，无怨无悔。即使有一天生命戛然而止，在他的骨髓里，在他的血肉中，甚至在他的每一个细胞里，生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升华。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事。从来没有自封的英雄，总是在生活中一些突发事件里，看到有人突然挺身而出，那一刻，他显现出了英勇的气概，那一刻，他维护了自己的信念，那一刻他无怨无悔！”
　　李卫华不满足于对英雄李志磊如此浅薄的认识理解，应该还有更具体、更现实、更本质的原因让他区别于普通人的生命。活着的时候，他周围的一切，他的情感、他受到的教育、点点滴滴中让他的生命得到了升华，最终才使他真正感受到了生命的伟大，找到了自己的信仰价值。“英雄无悔，原因就从他的细胞里开始。对！”李卫华突然有了一个灵感，想要写一篇文章从最根本上去分析英雄产生的原因和他生命形势不同于别人的伟大，这篇文章就叫“英雄无悔”。
　　李卫华不会写论文，产生这么一个像是写论文的念头完全出于对李志磊的一种崇敬之情，加上自己原本就想找出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什么是生什么是死，活着究竟是为什么等，种种疑问困扰已久。李卫华心想：“李志磊是我身边的人，是我从小到大最熟悉的朋友，今天，他竟然成了我如此崇敬的人，我要把他彻彻底底‘解剖’，找出他之所以成为今天的他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解剖从他身上的细胞开始，我要找出他那份崇高之情究竟印记在什么地方，又如何让他的整个生命走向升华的？”
　　对于别人来说，李卫华的这种思维也许让人匪夷所思，但对于李卫华来说这样一种角度去思考英雄李志磊很正常。李卫华学习成绩理科偏好，特别是到高二，生物科竟然是全班第一名。天生长了一个理性大脑，后天却喜欢感性的画画和文学，既感性又理性。学习有的科能考第一名，有的科能考倒数第一名，如此矛盾的人思考问题十分的稀奇古怪倒也不稀奇了。
　　李卫华想从细胞开始解剖李志磊，当然不是真的动刀把细胞放到显微镜下去观察，而是从他生命的印记信息中找出他生命产生崇高之情的动力因子。李卫华相信，这种最基本的动力因子就像天上的星星，看起微小却光芒四射，十分的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