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馨 儿 遗 书（上）

　　亲爱的阿爸，亲爱的杰哥：
　　馨儿首先要对你们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阿爸，也对不起杰哥！
　　馨儿就这么走了，对于你们来说，肯定感觉太突然。可是你们又怎么知道，我在走之前，思考了多少时间，犹豫了多少时间。你们又怎么可能知道，其实我有多么留恋这个世界，我又有多么留恋你们，我又是多么不想走，舍不得走。可是，你们知道吗？如果我不做出这种选择，那么，阿爸，你的救命恩人，我所深深敬爱的杰哥，他，最终就会死在我的手里。我这么说，你们肯定觉得奇怪，你们肯定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现在就来把事情的全部过程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你们。
　　那是杰哥从武汉回来后的第三天，我们科里突然来了一个名字叫做李云凤的年轻女护士。这个李云凤，北方口音，长得眉清目秀，就是身材稍微偏矮胖了一些。她对人特别有礼貌，见了谁都是笑脸相迎笑脸相送的。那天她一见到我，就姐姐长姐姐短的，对我特别的亲热。她还特别强调说，她来之前就听说，这家仁爱医院有一个人见人爱的大美人，今天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姐姐你真的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啊。平时虽然也经常听到这样的赞美，但是这些赞美从一个女性口中说出来，这却是第一次。再加上我们今后又是同事了，所以我也就自然而然地对她产生了好感。我们俩就这样你来我往的，没有超过半天时间，就俨然一对无话不谈的好姊妹了。我问她，听你说话口音，你好像是北方人吧？她说是啊，我老家在沈阳，我是土生土长的北方姑娘。我老爹原先是张少帅麾下的一名副旅长，东北丢了以后，他就辗转来广东投靠了陈济棠陈大帅，我们一家自然也就跟了过来。离开沈阳之前，我本来读的是女子师范专科，经过这么从北到南一路颠簸，一路折腾，我的学业基本上就半途而废了。来医院前，我还在怨天尤人，可是一见了姐姐你，我就什么委屈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你说，咱们俩是不是有缘啊？我被她这番话说笑了。我回答说，咱们俩还真是有缘，因为我一开始也是读的女子师范专科，后来因为家父出了事情，不得已，我才来这个医院当护士的。我的这番话还未落音，她就立刻很夸张地哎呀呀地叫了起来，她说听姐姐这么一说，咱们俩还真是一对难姊难妹，“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说定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了。
　　三天前刚刚与杰哥明确了关系，那是一个女孩子最梦寐以求的爱情的归宿，更是迈向新的幸福的起点，对此我不仅充满了憧憬和期待，同时也是信心满满的。
　　现在又凭空多了一个妹妹出来，我当时的心里美滋滋又乐滋滋的。为什么呢？因为，我和她，原本天南海北素昧平生，但我们却偏偏都是读的女子师范专科，现在又都在命运的驱使之下，来到了这家医院的外科病房，当了一名护士，所以，茫茫人海，能有这样一份“巧遇”，不是缘分又是什么？再说这个妹妹，她乐观开朗，她热情大方，她简直就像一团火，最冰冷的心都会被她融化。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而不是满心欢喜地认可和接纳这个妹妹？
　　就这样，没过半天时间，我们几乎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可是，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口蜜腹剑的李云凤，这个化装成美女的毒蛇。她先是用甜言蜜语攻破了我的戒备心理，然后再利用我的单纯和善良，骗取了我的信任。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什么我的老家在沈阳，我是土生土长的北方姑娘。什么我老爹原先是张少帅麾下的一名副旅长，什么东北丢了以后，他就辗转来广东投靠了陈济棠陈大帅，什么我本来读的是女子师范专科，等等等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编造出来的无耻谎言。她实际上就是一名日本女强盗，是一条披着人皮的女妖女魔女豺狼，也就是说，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日本黑龙会的一名女魔头。
　　只可惜，当我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以后，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那是杰哥离开广州之后的第四天，李国豪大哥第一次来找我的前一天下午，那时候我刚从病房出来回到值班室，我突然感觉我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身体更是不大对劲，那是我长这么大以来，从未有过而且更是难以形容的一种感觉。当时我全身抽搐惶悚觳觫，说不出来的难受。那个李云凤见我如此情形，一开始还假惺惺地问我究竟怎么啦？我满脸痛苦地回答说，我要是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好了。
　　她就是在这时候露出她的狐狸尾巴的。她当时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到我面前晃了晃说：姐姐要不要试试这个东西？我记得我当时说的是：姐姐都难受得要死了，妹妹你还有心思跟姐姐开玩笑？谁知她嘿嘿一笑说：姐姐你看妹妹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说了这句话，她就将她手里的那个小瓶子打开，然后往茶杯里倒了一些粉末状的东西进去，接着用汤匙在里面搅和几下，然后再端到我面前说：你把这个喝下去，保证你马上就不难受了。我刚伸出手准备去接她手里的茶杯，她却突然缩了回去。她慢条斯理地说：姐姐呀，我的好姐姐，我已经问过你好几遍了，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的那位情哥哥、我未来的姐夫，他究竟去了哪里？
　　那时候，我已经有气无力。为了能够喝到她杯子里的东西，或者说，为了证明自己的诚实，证明自己的确没有说谎，我只能强忍着身体的痛苦告诉她说，妹妹呀，我的好妹妹，你问的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无数遍了，我现在再回答你一次，他去了哪里，我真的不知道。你应该相信你姐姐。
　　听了我的这番话，她再次嘿嘿一笑说：好吧好吧，我相信姐姐就是了。来吧，姐姐——她把茶杯端到我嘴边说——，把它喝下去吧。喝下去之后，你的身体，你的整个精神状态，马上就会变得轻松起来，甚至兴奋起来的。
　　那时候，我已经顾不上再多想什么了。我一把从她手里夺过茶杯，张开嘴巴，就将那茶杯里的东西，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喝下去之后，没过一会儿功夫，果然如她说的那样，我的身体，我的整个精神状态，立刻变得轻松变得舒展变得兴奋起来，那时侯我感觉我简直就像重新换了一个人似的。
　　但与此同时，我的大脑意识也很快变得清醒起来，我当时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件事情太奇怪，太蹊跷，太不正常。我的身体怎么会突然那么难受？我的身体出现这种异常情况的时候，这个李云凤又怎么会未卜先知地专门准备了装在那个瓶子里的那种粉末状的东西，并且说只要“你把这个喝下去，保证你马上就不难受了”？那粉末状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在此之前，她是不是已经让我喝过这种东西？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是恰恰说明了，这都是她精心设计好了的一个个圈套、一个个陷阱？
　　另外，她一开始那么关心杰哥的去向，然而，当她听我把话说得那么斩钉截铁，说我确实不知道杰哥的去向时，她却突然不予追究，而是改口问我打算什么时候搬家？关于搬家这个话题，她已经明里暗里不知道问过我多少次了。她为什么如此关心我和杰哥——不，毋宁说，她为什么如此关心杰哥的一举一动？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号，一下子把我的心揪了起来。
　　我忍不住问她：妹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哈哈大笑起来。她说因为你是我姐姐呀。
　　到这时候，她竟然还厚颜无耻地叫我姐姐。
　　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李凤云更无耻的女人吗？
　　我接着问她：你既然口口声声叫我姐姐，那我想请问，这个世界上有妹妹这么处心积虑地坑害姐姐的吗？
　　她面不改色地回答说：姐姐这是说哪里话？妹妹仰慕姐姐，崇拜姐姐，发自内心地喜欢姐姐，你说，这样的妹妹，怎么会坑害姐姐？
　　我接着再问：既然如此，那你偷偷地给我喝那种东西，又怎么解释？
　　她说：姐姐这么聪明，这个还用解释吗，当然还是妹妹喜欢姐姐的缘故喽。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但是，一想到刚才喝下去的那种东西，我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忍住了。虽然我还不能够确定，她让我喝下去的那种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有一点是可以确信无疑的，那就是，那种东西肯定是鸦片、吗啡等等之类的东西，更甚而至于有可能比鸦片、吗啡之类毒性更大的东西。在她还没有跟我彻底撕破脸皮之前，我还想再努力一下——毋宁说，那时候我仍然抱有一丝侥幸心理，我希望用我的真诚来感化和打动她内心深处残存的那一点怜悯心，让她中止甚至放弃对我的迫害。
　　这样想过，我就真的用一个姐姐对一个妹妹的口吻，动情地对她说：妹妹呀我的好妹妹，我不管你第一天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也不管你当时认我这个姐姐究竟出于什么动机和什么目的，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从你第一次开口叫我姐姐那时开始，我就真的把你当成了我的妹妹，当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而且，通过这几天的相处，相信你也能够看到和了解到，我对你是不是很真诚，是不是已经做到了掏心掏肺。我从小就失去了阿妈，是我阿爸又当爹又当娘地把我辛辛苦苦拉扯大，在这里我不想说我阿爸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我只想对你说的是，我是个苦命的孩子，我最懂得友情和亲情的珍贵。所以我也最懂得珍惜这份珍贵的友情和亲情。正因为如此，我的好妹妹，当你对我说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时候，我就发自内心地认可和接纳了你这个妹妹。所以，我希望，不，是请求你，念在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就此放过我，因为我与妹妹，毕竟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说是不是？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特别注意察看了她的脸部表情，我希望能够从中捕捉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但是很可惜，她那时候的脸部表情简直就像一块铁板似的，你根本看不出那上面一丝一毫的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在我说完那番话之后，她第一次在开口之前出现了比较明显的停顿，而且讲话的语速和语气，也不像平常那样咄咄逼人。
　　她说：姐姐你真的太可爱，太善良，同时也太天真了。如果——我是说，如果不是因为我有任务在身，我真的好想有你这样一个姐姐。可是，非常遗憾，如果我放过了你，我们的组织却不会放过我，所以，我只能对你说，对不起了。
　　她一边说，一边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尽管心理已经有所准备，但是当她说到“组织”、“任务”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暗暗吃了一惊。那时候我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但是我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李云凤之所以一来就盯上我，很有可能是冲着杰哥来的。我的这个猜测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我说：可爱也好，天真也罢，你既然一来就认我这个姐姐，我呢，自然也就拿根棒槌当（针）真了。只是有一点，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们的“组织”为什么要如此煞费苦心地来对付我这么一个弱女子？妹妹，你能够告诉我为什么吗？
　　她说：既然事情已经挑明，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们的“组织”要对付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杰哥。
　　我说：那我就更糊涂了，既然你们要对付的不是我，又为什么非拿我当这个替罪羊呢？
　　这时候，她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她说：请你不要再问这么多的为什么了。因为，老实告诉你，有些事情我也不明白究竟为什么。我们的“组织”对我的要求就是，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所以现在，我要对你说的也一样，你别无选择，你听明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