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铁 骨 铮 铮

　　这一天，方素馨比平时回来晚了两个小时。她到家的时候，庄义杰已经将她走之前准备好的饭菜，再次放到煤球炉上热过一遍，并且像她平常那样，一勺一匙、一口一口，精心、细心而又耐心地完成了方文华的喂饭工作。所以，她一到家，方文华就开口问：“馨儿，你今天怎么晚了这么长时间才到家？”
　　方素馨脸色蜡黄，非常疲惫的样子。她先与庄义杰点头打了个招呼，接着表情凝重地回答道：“婉玉嫂子被汽车撞了，我跟着前后张罗，所以回来迟了。我这就给阿爸热饭去——。”
　　“饭我已经吃过。你快说说，她是怎么被撞的？她人现在怎么样了？”
　　“具体怎么被撞的，现在还不清楚。她人现在——命暂时是保下来了，不过她的两条腿，恐怕是保不住了……。”
　　说到这里，方素馨已经泣不成声。
　　听到这个消息，庄义杰的脑袋顿时就发出了一声“嗡”响。难怪去她家铁将军把门，原来竟是出了这么大的祸事。他坐不住了，站起来跟方文华和方素馨说一声我这就去医院，就转身离开方家，下楼叫了一辆黄包车，然后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刚到外科病房的走廊，就与师兄李国豪迎面相撞。两人这时候相见，因为心情都比较沉重，自然没有往日那种近乎夸张的热情和兴奋，有的只是一种兄弟之间心照不宣的目光注视。有时候，这种默契往往胜过千言万语。他们此刻演绎的就是这种浓浓的兄弟情谊。
　　“师兄这是要去哪里？”
　　“去院长办公室，你随我一起去。”
　　“院长办公室我就不去了吧，我想先去看看嫂子。”
　　“院长说，从你嫂子被撞送进医院到现在，已经为她做过两次大的手术，但她的情况仍然很危险。手术需要输血，他们医院血库已经所剩无几，上午方姑娘一个人就抽了400cc的血，所以我现在去院长办公室，给我那帮兄弟打电话，让他们赶紧找些人过来抽血化验，只要跟你嫂子血型相同的，就让他们做一件行善积德的好事情。”说到这里，李国豪的目光迅速将走廊扫了一遍，然后他压低嗓门对庄义杰说，“我叫你跟我一起去，是有另外的话要对你说。快跟我走吧。”
　　听师兄这么一说，庄义杰连忙点了点头，然后跟随他一起去了院长办公室。
　　他们一进院长办公室，李国豪就将门从里面反锁了起来。拨通电话，把该说该交待的事情都交待一遍后，李国豪就挂断了电话。整个过程简洁明快，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却多了几分诡谲。紧接着，他就把庄义杰拉到沙发边一起坐了下来。
　　未等庄义杰开口，李国豪就说：“种种迹象表明，这次开车撞你嫂子的事情，肯定是日本人干的。”
　　“日本人干的？”庄义杰嘴巴里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什么呀？”
　　“为什么？到现在你还问为什么？你是懵了还是傻了？我让你去香港取的那只座钟呢？那里面藏着什么秘密，难道你忘了？”
　　“你是说里面的两张稀土矿图纸？可这件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别忘了，当初是谁让你去香港的，是我。”
　　“可他们怎么会知道？”
　　“老弟啊老弟，你叫我说你什么才好？你怎么到现在还这么天真？那天晚上你去香港三合会取那只座钟的时候，为什么会有‘黄雀’跟踪你？你当他们日本人都是吃干饭的大草包呢？”
　　“可即便如此，他们开车撞嫂子又是为了什么？又能达到什么目的？”
　　“很简单，这只是他们阴谋的一部分，或者说，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只是一个开始？”
　　“是的。我怀疑这家医院里就有他们的人，所以我才叫你跟我一起来这里。”
　　庄义杰似乎到这时候才真正认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正是我现在想对你说的话。我呢，反正已经被他们盯上了，并且他们已经开始对你嫂子痛下杀手，因此我也想好了，并且同时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大不了最终跟他们来一个同归于尽。正因为我已经做好了这种最坏的打算，所以我希望你好好听你师兄的话，趁他们还没有盯上你，还没有对你动手之前，赶紧想办法离开广州。”
　　“离开广州？那方素馨怎么办？她父亲怎么办？你们又怎么办？”
　　“你嫂子现在生死未卜，我们的事情，我刚才已经说得非常明确，就不用再去多考虑了。至于方姑娘和她父亲，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一起上门去做工作，说服他们跟你一起离开广州。”
　　“让他们搬新家，方素馨都没有同意，让他们离开广州，师兄，你觉得这可能吗？对了，你刚才说，方素馨为嫂子输了400cc的血？”
　　“是啊，我当时怎么拦怎么劝都不行。”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究竟什么意思啊？”
　　“我去香港前，本来说好好的，搬新家过新年。可我一走，结果全变了。师兄你说，是不是因为她冰清玉洁，接受不了我这种类型的人啊？”
　　“胡说什么呢你。”
　　“来医院前，我跟她父亲谈过，她父亲对我的印象非常好，也就是说，他早认可了我。所以我才觉得，问题肯定出在她的身上。”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的不能不往这方面去想了。你走之后，我前后去找过她三次。第一次，是我一个人去的，我对她说，东山门那个家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不说别的，那里有花有草，有鱼有鸟，你去上班不在家的时候，这些个花鸟鱼虫，怎么着也能给伯父解个闷，逗个乐什么的，所以我觉得，你们还是早点搬过去的好。谁知她笑微微地回答说：这事容我再想想好吗？我马上追补一句：你与我兄弟不是已经说好好的，还要再想什么呢？你猜她这下会给我什么回答？她给了我一个笑而不答。第二次，第三次，都是你嫂子陪着我一起去的。本以为她们女人与女人之间说话方便，没想到，她给你嫂子也是一个笑而不答。你知道的，方姑娘冰雪聪明，但你嫂子苏婉玉，也是秀外慧中，颇有内涵的。一件原本说好的事情，突然发生波折，其中必有缘故的。你嫂子问了她两个关键问题，一个是你对庄义杰经常不辞而别是不是很反感？另一个是，你身边是不是有了其他追求者？对你嫂子提出的这两个问题，她均笑微微地摇了摇头。事后我曾经问过你嫂子，她的这种笑而不答，是不是因为心里有鬼，所以才这么故弄玄虚的？你嫂子十分肯定地回答说不是。我问她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她说凭一个女人的直觉。她这么说了，我也就这么信了。可是，如果你非要认为你嫂子的直觉不对、不准或者说不靠谱的话，那她这次不顾一切地抢着给你嫂子输血，又作何解释呢？”
　　听到这里，庄义杰笑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对庄义杰经常不辞而别很反感。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这么说，你对她仍然充满信心？”
　　“这是理所当然的。”
　　“既然如此，那——”李国豪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师兄欲言又止，是不是还在想着怎么说服他们跟我一起离开广州啊？”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你是不是想说，我选择离开，他们就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他们已经盯上了我，他们罪恶的魔爪已经伸向了你嫂子，那么他们肯定会顺藤摸瓜盯上你，对你下毒手？”
　　“到目前为止，他们毕竟还没有对我动手，这总是事实吧？”
　　“这话没错，但没有动手，不等于不动手，更不等于他们会放过你。所以要我说，你现在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的想法与你恰恰相反，我认为我现在只能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可你跟师父不一样。师父在香港经营那么多年，他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是因为他老人家有条件跟日本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同时还能让日本人领教领教什么叫真正的狡兔三窟。你呢？你行吗？你不行，你没有这个条件，也没有这个能力。还有一点你也必须明白，你我都在明处，而他们却在暗处，我们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利，可以说，我们现在是防不胜防。”
　　“防不胜防也要防。再怎么说，只要我们遇事多动动脑子，我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还有，师父说过了，无论我们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决不能让小日本得到那两张图纸。”
　　“这我知道。”
　　他们的对话到此突然出现了停顿。而这时候，两个人的心里其实都已经汹涌澎湃，都有千言万语汇聚在喉咙口，需要喷发，需要倾泻，可是，他们却突然一起失语，仿佛一切的一切已经无从说起，又仿佛一切的一切即使不说，他们也早就心领神会，因为他们的心灵早就息息相关而又息息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