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豪杰无恒>第二十三章 惨 无 人 道

第二十三章 惨 无 人 道

作品名称:豪杰无恒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16-12-01 21:05:24      字数:4819

  我舅舅说,告别师父后,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孤独感。他说人真是奇怪,从他被关入县大牢到避难茅山这段时间里,除了感到屈辱,痛苦和仇恨之外,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孤独感。仿佛他师父已经跟他的生活、心灵、意志和情感等等都融汇到一起,更仿佛他们的生命都已连成一体,他们的一切都是息息相关的,所以他们的突然分离,简直就像是将已经连成一体的生命再分割开来一般地让他难以承受。可他同时又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呀?从那天跟他邂逅,到今天跟他分离,他们在一起生活总共才不过将近四年的时间,而他跟父母姐妹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无论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跟他们最亲近最息息相关才对呀,怎么现在这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呢?最让他感到奇怪,感到百思不解的是,心里明明在时时刻刻想念着他,惦记着他,牵挂着他,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脑海之中复原他师父的音容笑貌,更复原不了一个立体完整的柳宗阳。他仿佛真的像个笼罩在谜团里的一个神灵,让他那么的朝思暮想,却又让他那么的难以靠近和难以触摸。
  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真是一份奇缘,还是冥冥之中真有一个主宰、一个神灵在他和他师父之间所作的一份神圣庄严的托付?多少年之后,我舅舅在回顾这一切的时候,仍然无法找到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他说如果是一份奇缘,那他师父为什么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消失?如果是神灵的一份托付,那为什么不是武术剑术等等之类的中华传统瑰宝,而是这难登大雅之堂的偷——术?
  但不管怎么说,无论对他师父,还是对冥冥之中的那个神灵,他都永远心怀感激和感恩。没有他(们),他今天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是他所无法想象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在这之后的几十年里,始终都牢记他师父的忠告(或者说嘱托),把他所学到的功夫本领,都用于劫富济贫和行侠仗义——之后他干脆将这两点修正为替天行道。他说他这之后几十年的所作所为,足以证明,当初他与他师父的茅山奇缘,的的确确如他师父所说,是一种“渡”,……好了,这些都是闲篇,有点扯远了。现在还是接着讲我舅舅与他师父分别以后所做的事情吧。
  我舅舅说,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年多,但他下山之前还是在各方面都做了充分的准备,直到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他这才取道金坛回到了常州北乡——他的家里。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那天是等到天黑之后才进村的。对于自己生于斯,养于斯的村子,哪家门前有口井,哪家明堂(院子)种了几棵枇杷树,哪家后门外栽了一片桃树,哪条路直接通到他自己的家等等之类,这时候都自然而然地、清清楚楚地映现在他的脑海里。可不知怎么的,当他沿着自己记忆的足迹,一步一步接近他家门前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陌生感。他老是觉得自己走错了。他老是在犹豫、疑惑、肯定、否定中徘徊着,矛盾着,挣扎着。是近乡情怯吗?也是,也不是。说是,是因为爹娘和几个姐姐吃尽千辛万苦供养自己念书求功名,到头来竟是这种下场,怎么说都有愧于他们。说不是,是因为这条路上的的确确发生了变化,尤其明显的是,他家门前原来栽了一排十几棵枣树,这时候却一棵都没有了。这如此种种,都在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从他离开这个家到现在的这几年里,家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至于究竟是怎样的变故,那就只有等到了家之后才能弄明白了。
  他就这样在矛盾、犹豫和自责中一步步走到了家门前。上前推门的时候,他惊呆了:门是锁着的。这个时候家门怎么会是锁着的呢?爹爹这个时候不在家里,会去哪里呢?去大姐家还是二姐家?不对呀,常州北乡是不作兴晚上出门作客的呀!莫非还在田里忙活?更不对了,现在已是深秋,该收的早已收过,该种的也早已种过,田里根本没有什么可忙的了,更别说现已到了黑咕隆冬的夜晚,庄家人早就在这时候老婆孩子热被窝了。那么爹爹他到底去了哪里呢?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这样一想,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潮水般漫过他的心海。不行,我得赶紧找一个人问问,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立刻往他堂房叔公家(——噢,忘了给你们介绍,我舅舅家是三代单传,所以他爷爷过辈之后,他们就与这位堂房叔公走得最近了——)赶去。他堂房叔公开门见到他时,也惊呆了,那神情是讶异多于惊怕:“是你呀贤武,他们不是说你也死了吗?”
  我舅舅听了这话自然是一头雾水:“叔公你在说什么呀?什么叫我也死了吗?我这不是活好好的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这时候,他堂房叔公先探出身躯朝门外的两边望了望,紧接着就一把将我舅舅推进家里,然后飞快地将门关上,并插上了门栓。等到他叔婆,叔伯,叔婶等人全都围到他身边,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的时候,他叔公这才轻轻咳嗽了一声。叔公一咳嗽,一家人便立刻都住了口。只听他叔公唉地叹了一口大气,然后道:“贤武呀贤武,叫叔公说你什么是好呢?他县太爷赏识你,器重你,让你在他身边做事,这是多大的面子和多大的造化啊!我们老董家,原指望你能够好好上进,将来博个封妻萌子,光宗耀祖的。哪里能够想到,你居然是大佛殿的罗汉——一肚子的泥。他县太爷的事,要你染坊里卖布——多管什么闲事?”
  “叔公,其实那不是染坊里卖布,而是李逵断案……。”
  “对呀,你明明知道李逵断案——是强者有理,为什么还狗拿耗子呢?”
  “叔公,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你还是赶紧告诉我,我爹爹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爹爹他?……你爹爹他!……唉!——贤武呀贤武,你爹爹他一生忠厚老实,本本份份,吃苦耐劳,勤勤垦垦,可是为了你,你爹爹他……”
  “我爹爹他到底怎么啦?”
  他叔伯这时候再也忍不住,脱口答道:“你爹爹被他们害死了。”
  “什么?我爹爹他——也被他们害死了?”
  “是的,不仅你爹爹,还有你大姐和二姐,也全都被他们害死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后,我舅舅顿时感到犹如五雷轰顶,他一下子怔住了。他们害死了他三姐然后嫁祸于人,这还嫌不够?还要连带将他爹爹、他大姐和二姐也都一起害死?他们为什么这么歹毒?他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呀?
  他叔伯这时候望了望他爹爹,见他目光低垂,于是就将我舅舅逃出县大牢之后,方志学是如何加害他们一家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他叔伯说,其实那天县城来的一位陌生人找你三姐,之后你三姐匆匆去县城,再匆匆回来,回来之后就开始这家那家的借钱,问她借钱派什么用场,她总是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几天后又一声不响地出了远门,那时候我们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了。你叔公还为此专门去问过你爹爹:“三丫头这几天行事神神道道的,该不会是贤武在县城里出啥纰漏了吧?”你爹爹说:“我也问过她的,可她什么也不说,问多了,她还嫌烦,说我尽胡思乱想,说贤武在县衙做事,能出啥纰漏啊?”
  想想也是,贤武二科考第一,当初又是县太爷亲自来请去的,无论从哪方面想,他都不会有事的。那么会不会是三丫头出啥纰漏了呢?正当我们天天胡乱猜疑又提心吊胆的时候,县衙派公差来了。他们先在你家翻箱倒柜地搜了一遍,又找来许多村邻问了话,接着贴上缉捕文告,之后就一条链子锁住了你爹爹。你叔公见此情形,忙悄悄地走到陪同前来的保长身边,低声对保长嘀咕道:“儿子犯法,关老子什么事?还望保长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去几位公差面前求个人情,拜托了!——”说着话,就将临时凑来的一小布包碎银子递了上去。那保长的眼神何其活络,当即笑微微地伸手将那小布包接了过去。可是等他用手那么轻轻一摸,那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你叔公也是个鉴毛辨色的角色,一见那保长的表情变化,心里顿时就格登了一下:他要是当众摔下那个小布包,那今天就要坍台吃“排头”(倒霉的意思)了。然而令你叔公没想到的是,那保长一边将那个小布包塞进袖筒,一边却狠狠地奚落你叔公道:“莫非你不懂‘养不教,父之过’这个道理吗?哼!”那保长哼完了这一声之后,就随着公差他们一起扬长而去了。
  他叔伯接着说,你大姐和二姐得知你爹爹被他们押进县大牢后,一个个都心急如焚,但一个个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的那两个姐夫一开始还鞍前马后地奔波,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一个个都当起了缩头乌龟。你叔公为此还专门拎了几盒点心去过他们家。你叔公是这么对他们说的:“贤武是不是真的杀了人,咱们姑且不论。即便他真的犯了王法,按照大清律,也只要一命抵一命,怎好让他老子来替他受过呢?这是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的呀。”对方回答说:“你讲的这些道理我们也不是不明白,可你想一想看,我们去和县太爷斗,那不是拿着鸡蛋砸石头吗?”你叔公忙笑道,“这话不错,我们去跟县太爷斗,自然是蚂蚁撼大树——不自量力。所以我想讲的,不是去斗,而是去求。毕竟贤武是贤武,他老子是他老子,这一点,还是要桥归桥,路归路地分一分清楚的,你们说是不是?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拜求你们看在你们孙儿孙女的份上,伸手帮一帮他们的外公吧,啊!?”可是任凭你叔公怎么说,他们就是不肯帮忙。后来看看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大姐和二姐就去常州府击鼓喊冤。谁知到了公堂上,你大姐和二姐还未把她们的冤情讲完,就见那知府大人一拍惊堂木,大声喝斥道:“那董贤武杀人越货,畏罪潜逃,死有余辜。其父董朝礼知情不举,窝藏罪犯,藐視王法,其罪难恕。尔等大胆刁民,竟敢擅闯公堂,无理取闹。来呀,给我重责二十,然后轰了出去。”可怜你大姐和二姐,就这样被白白毒打了一顿。
  也就是在这时候,一位神秘人物找到了你大姐和二姐,把你怎样一次次得罪方县令,之后方县令又怎样一次次设计陷害你的真相,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你大姐和二姐。他补充说,那个帮助你从大牢逃出来的人,不久就被他们害死了。他和他是结拜兄弟。他说他就是受他兄长生前的嘱托,才冒着风险来告诉她们这一切的。他最后对她们说,“为了你们兄弟这件事情,已经搭上两条人命了。现在你们兄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依我看,他多半也是凶多吉少。所以我奉劝你们,千万别再去告状了,你们是根本告不倒他的,还是趁早老老实实回家吧。这样的话,兴许你们的老爹还有救,你们也还能过几年安稳日子。我要对你们说的就是这些了,你们好自为之吧。”说完这番话后,那人就立刻消失了。
  很明显的,弟弟是冤枉的,三妹是冤枉的,老爹爹更是坛子里头栽花——圆曲(冤屈)死了。你大姐和二姐回到家里,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大家,然后又问你叔公,下一步该怎么办?你二姐跟你爹爹一样,生性老实,胆小怕事。她见大家都不说话,就迟迟疑疑地小声道:“要不就先等一等再说吧?”你大姐却是个火爆脾气,一听这话,顿时就火了:“等一等再说?等到什么时候再说?等到爹爹屈死在大牢里头再说吗?这种话也亏你说得出口!”你叔公考虑再三,这时候开口道:“大丫头说的对,时间不等人。贤武是死是活,咱们不去管他了——咱们也管不了他了。但你们的爹爹,咱们是一定要想方设法去搭救他的。我就不信,他们几个人能够一手遮天!”
  按照你叔公——我爹爹所考虑的步骤,你大姐和二姐她们带上盘缠和告状信,分成水陆两路去往京城。你大姐胆大,但心粗,遇事不冷静,所以让她走水路;陆路的风险虽然比水路大,但你二姐心细,做事情沉稳,所以经过反复考虑,最后还是决定让你二姐走陆路。总之,只要两路之中能有一路闯过去,能够平安抵达京城,你爹爹就有早日获救的希望……。
  可是,尽管这么千思万虑,缜密细致,你大姐和二姐她们最后还是没有逃出他们的魔掌。她们俩最终竟然也是这样一去,从此就没有复返……。
  再说你爹爹。自从被他们关进大牢之后,他们就天天逼迫他在那份“知情不举,窝藏罪犯,藐視王法。”的认罪书上签字画押。你爹爹则自始至终都在喊着冤枉,死活都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于是就一边给他钉竹签,灌辣椒水,一边对他说:“只要你在那份认罪书上签了字或者画了押,我们马上就放你回家。”你爹爹说:“我儿子做了什么,我的确是一无所知。我不能昧我的良心。我是冤枉的。我的的确确是冤枉的。”他们被他这样的回答气得暴跳如雷。于是他们就一边挥动鞭子抽打着他,一边恶狠狠地叫道:“我们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还是我们的鞭子硬!”……
  可怜你爹爹,最后就这样硬是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