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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游 子 倦 归

作品名称:豪杰无恒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16-11-30 19:13:34      字数:5847

  长江号客轮在镇江码头停靠下来后,庄义杰和杨秀英双双下了船,考虑到杨秀英是第一次来扬州,所以庄义杰就提议他们先在镇江城里玩几天,然后再搭车回扬州乡下去拜谒他的父母双亲。杨秀英听后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他的这种安排,于是就雇车直接回扬州。到扬州后再雇人力车把他们拉到榆林镇,从榆林镇到庄家巷还有三里田埂路,这段路无法行车,只能步行,他们付了车费,就踏上田埂,向庄家巷一路逶迤而来。这时候,已是夕阳西下,天边堆满了大团大团的火烧云,纵横交错的田野都被染成了一片血红色,远远近近的茅草房顶升起的袅袅炊烟,使得这个血色黄昏仿佛顷刻间就会燃烧起来一般,空气里更是飘荡着浓重的土腥味和稻谷芳香。这一切庄义杰虽然非常熟悉,但几年未归,心里还是产生了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加上身边多了一个红粉佳人,心情自然更是非比寻常,既有点按捺不往的兴奋,又有点今非昔比的骄矜,连踩在高低不平的田埂上的脚步,都比以往轻盈了许多,也飘逸了许多。杨秀英就更不用说了,第一次跟着自己的心上人,来到这个陌生的扬州乡下,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新奇,那么充满刺激,同时又是那么温馨和浪漫,尤其是想象着即将拜见庄义杰的父母和他“原配”妻子的情景,心中不禁热血涌动,感到既激动紧张,又有点滑稽可笑。
  暮色四合时分,他们跨进了家门,一切都与信中所介绍的情况一样,三间砖瓦结构的房子,鹤立鸡群般耸立在清一色茅草房的庄家巷村中央。周家姑娘周爱莲果然像过了门的媳妇一样,在这个家里串前串后地忙活着。当庄义杰和杨秀英一边喊着爹娘,一边进门的时候,她恰巧在门口忙碌,只一眼,心里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由脸一红,轻轻招呼一声后,就连忙端着半簸箕碎谷,打开后门,进院子喂牲口去了。庄义杰爹娘闻声出来,望着几年未见的儿子带着一个陌生女子,突然从天而降般出现在自己面前,愣怔了片刻后,随即便欢天喜地迎上来,接过他们手里的东西,一边吩咐他们快坐下歇歇气,一边忙着端水倒茶,像招待贵客一样招待他们。待一切忙停归后,庄义杰就将他爹娘的情况一一向杨秀英作了介绍,他爹叫庄金成,今年58岁,为人忠厚老实,本份善良,富于刻苦耐劳精神,话不多,爱认死理,是个性格固执的老好人。他娘叫庄王氏,今年51岁,勤劳善良,爱唠叨,是个有嘴无心的直性人。介绍完爹娘的情况,庄义杰就接着将杨秀英的情况向爹娘说了一遍,说她不仅是自己的生活秘书,还是最忠诚最可靠的好朋友。庄金成和庄王氏对儿子七拐八绕的情况介绍,自然感到云山雾罩,摸不着边际,因此干脆删繁就简,一切按原来信中表示的那样,当即把周爱莲叫了过来。周爱莲对庄家虽说早已死心塌地,但这种阵势毕竟未曾经历过,所以一进堂屋,她就把头低到胸前,两只手同时捏着衣服下摆,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庄金成向庄王氏呶呶嘴,庄王氏会意,走过去,牵住周爱莲的一只手,把她拉到庄义杰面前,如此这般地为双方作了介绍,紧接着,又将她拉到了杨秀英面前,未等庄王氏开口,乖巧的杨秀英早已站起来作揖施礼,并非常亲切地说了声,姐姐辛苦。周爱莲也是个有眼力见并且懂礼数的,当即还礼致意,说妹妹一路辛劳,姐姐这就去做晚饭,少陪了。她们之间毫无芥蒂的对答,使堂屋里本来有些僵滞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庄王氏抢先一步,拦在周爱莲前面,说你就坐着陪他们说说话,晚饭让我来做。庄金成连忙附和说对对,今天你就坐下来歇歇,让你娘去忙,我这就去把你爹和几位长辈一块喊来,大家见见面。
  庄金成刚出家门,他儿子回来的消息就立刻长了翅膀般飞遍了全村。村里的男女老少很快像赶集似的纷纷向庄家涌来。庄金成的儿子把大学念出来后,虽然没在哪个衙门里谋个一官半职,但他却一脚跨出了国门,大把大把地赚人家外国人的洋钱,这才真叫乖乖隆底冬韭菜炒大葱哩!如今他回来了,并且还带来了一个大城市的千金小姐,这既是庄家的喜事,也是全村的荣耀,乡亲们自然要赶来看个新鲜看个热闹。一时间,庄家的堂屋里就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的了。庄义杰虽然很熟悉这种乡情民风,但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来,他多少还是感到有点招架不住,他一边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穷于应付着各种各样的问询,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机械化和程式化。杨秀英面对突如其来的这一切,更是显得目瞪口呆,茫然无措。只有周爱莲,始终都是喜气洋洋地给这个递烟,给那个发糖,表现得非常沉稳干练而又礼貌得体,最令庄义杰暗暗赞叹的是,每当有人问到她今后跟杨秀英怎么相处时,她总是笑微微答道,天下最牢固最值得称道的亲情莫过于姊妹情,我们姐妹自然情同手足,相敬如宾。这时候,庄义杰少年时代的几个玩伴挤了过来,他们伸出粗糙的大手,跟庄义杰紧紧相握。他们的目光和言谈举止里面,都是对庄义杰的钦敬和称羡。他们抚今追昔,感慨万端,最终叹息道,这才真叫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庄义杰听了有些惶惶然,连忙叫杨秀英重新给他们递烟,并一一为他们点燃,然后跟他们另约时间相聚,他们这才颔首称谢而去。庄义杰还未来得及松口气,本家的姑嫂姐妹又围了上来,她们一个个亲热地拉住杨秀英的手,一边问长问短,一边向她自报家门,她们说起话来一口纯正地道的扬州腔调,加上人多嘴杂,嘁嘁喳喳的,杨秀英几乎一句都听不懂,只好向庄义杰求援,让他当临时翻译。
  家里正乱哄哄地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庄金成领着周克俭以及族里的一些长辈们来到了门口,乡亲们见状,未等吩咐,就自动退到一旁,让他们一一来到堂屋坐下,庄义杰连忙示意杨秀英跟自己一起上前行叩拜大礼,周克俭夸张地捋着几根稀疏的银须,俨然以老泰山的口气,慢条斯理道,贤婿何需多礼,快快与杨姑娘坐下说话。庄义杰欠身谢过,接着便将坐着的几位族中长辈一一向杨秀英作了介绍。恰在这时,庄王氏从后面灶屋出来,互致问侯之后,就笑嘻嘻地吩咐周爱莲随她一起去后面灶屋,将饭菜端过来,杨秀英一旁听见,也一同去了后面,众人见状,便相继散去。
  酒菜上桌以后,就开始按尊幼主次入座,族长上首朝南,自不必说的,庄金成养儿有方,子贵父荣,因此也是朝南就坐,庄义杰则被安排在族长下首,周克俭因为既是庄义杰的启蒙先生,又是泰山大人,所以就紧挨着庄金成坐在横头,余下人等也均按自己的身份地位一一坐了下来。庄金成于是就双手端起小酒盅,笑容可掬地站起来,先向族长施礼致意,然后面对众人磕磕巴巴地连说了几个请字,大家会意,纷纷端起酒盅,一边客气地应和着,一边饮酒下肚。
  酒过三巡之后,席间的话题就渐渐集中到庄义杰身上了,这个问香港跟扬州比起来哪个大?那个问香港那里是中国人多还是外国人多?南蛮子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每天都吃五谷杂粮?在那里赚钱是不是很辛苦?你每月的薪俸是多少?是不是比县太爷赚的还要多?说到这一点,周克俭立即接过话头,说那是当然,搁在前朝,义杰考取大学,就等于进士及第,换句话说,他现在的身价跟知县毫无二样。周克俭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漾溢着一股掩饰不住的自豪和喜悦。族长为了表示自己经多见广,当即附和说,周先生所言极是,要不是改朝换代,咱们的义杰现在兴许就已经有了七品顶戴花翎了,但不管怎么说,义杰能有今天,你周先生都是劳苦功高啊,来,周先生,老朽先敬你一盅。周克俭受宠若惊,连忙毕恭毕敬地站起来说,这个使不得这个使不得,这盅酒应该晚辈敬您老才对,说完话,就一仰脖,将酒喝干了。待酒盅再次斟满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对面的庄义杰身上,好比园丁面对自己栽培出来的参天大树,真是百看不厌,如醉如痴,脸上泛滥着沾沾自喜的表情。族长见状,拈须笑道,周先生开馆设教,劳苦功高,不过义杰能念完大学,他爹娘的功劳恐怕要更大些,大家说是不是?众人听了连连点头称是。周克俭对此看法深表赞同,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到了庄金成身上,由衷地感叹道,的的确确,义杰在上海念大学那几年,可真是苦了金成两口子了!这些且不去说它了,最最叫人难忘的是,义杰大学毕业后那次回来,因为一时找不到好差事,成天都闷闷不乐的,后来更是为没有盘缠回上海,而终日愁眉不展,长吁短叹。金成两口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难啊,为供儿子念四年大学借的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还清,现在又要再添加一笔,这不是真真正正的屋漏偏逢连阴雨吗?他们两口子最后找到了我,要我帮着给他们出个主意,想个办法,唉,我一个穷教书匠,能有什么好办法呢,我只能据实告诉他们,如果不想办法尽快让义杰重回上海,那他这四年大学很有可能就白念了。金成两口子一听这话急了,义杰他娘当时就一咬牙一跺脚说,就是抽筋扒皮,也要赶紧再借笔款子打发儿子上路。就这样,他们两口子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榆林镇,跨进了张记钱庄,以加三起息的高利息贷了一笔款子回来,周克俭说到这里,庄金成忙端起酒盅说,亲家翁,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它了,咱们还是喝酒吧,说着话,就一口将酒喝干了。周克俭也举盅相敬,将酒喝掉了,却言犹未尽,接着道,别的事情不说也就罢了,这事不说不行。那是三个月后,张家管帐的上门来说,快到年关了,你儿子也该回来了,我家老爷吩咐了,自打张记钱庄开业以来,连着四个年头只借不还的,只有你庄金成一家,当然啦,像你儿子这样有出息的,方圆百里也是第一个,正是看在这个份上,张记钱庄才对你家格外眷顾的。你是个明白人,这一点想必你是一定很清楚的,对不对?现在,四个年头过去了,你儿子大学也念出来了,这借款再不还,恐怕再也说不过去了吧?金成听了这话,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借债还钱,天经地义,烦劳管家回复你家老爷,待我儿子从上海一回来,立马就带他去登门谢恩,并偿付借款。
  第一次就这么打发过去了,第二次是在腊月廿三这天,管帐的进门后,就拉着个驴脸,没好气地说,今天已经是小年了,你儿子怎么还没回来?我家老爷说了,再给三天时间,到时候可别怪我们不客气!说完话,掉头就走。三天后,管帐的带着两个家丁来了,说是奉他家老爷之命,来“请”金成夫妇到镇上走一趟,接着便不由分说,将金成两口子带到榆林镇。钱庄老板张道德皮笑肉不笑地说,敝庄对你家实在是仁至义尽了,可你们也得为我想一想是不是?要是四邻八乡的人都象你们这样,那我这钱庄还怎么开得下去呀。做人做人,不讲道德良心还能算人吗?听了这话,金成两口子扑通跪倒在张道德面前,一边给他磕头,一边哀求他再宽限一些日子。张道德冷笑道,该说的话都说过了,你们总是这样一味拖延,我也没办法,今天就只好委屈你们一下了,说完这些,就带着管帐的离开了。可怜金成两口子,就这么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直到第二天中午,管帐的进来说,你们也别这么跪着了,干脆点,要么还钱,要么加息──也就是说,从你们第一笔借贷算起,统统按加五起息,一个月后连本带利全部还清,要是同意呢,你们就到这上面按个手印,然后回家平平安安过个年;要是不同意呢,我们就只能把你们送官法办了,究竟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定夺吧。
  不用说,官府衙门是万万进不得的,不说自己没理,就是有理,他张家有财有势的,你怎么斗得过他?算了,还是过去按手印吧,加五起息就加五起息,反正虱多人不痒,认了。他们两口子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只得抖抖索索地过去按了手印,白白认了那笔阎王债。一个月一晃很快就过去了。这期间义杰在上海还是一点音讯都没有,眼看着钱庄逼债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金成两口子这时候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们食无味,夜难寐。他们如坐针毡般苦苦熬过一天又一天。眼看着最后期限将临,儿子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相抱痛哭,老泪纵横。他们几次想到了死,但一想起儿子,他们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曾对他们说过,你们为来为去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儿子能有一个好前程吗?十万大山你们都已经爬过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了,剩下的这一道坎,无论如何也要咬咬牙挺过来才对呀!话虽这么说,但当时那种煎熬的滋味,那个苦苦盼望,苦苦等待的活罪,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得了的啊!那天,张道德派管帐的过来传话说,一个月的最后期限到了,按照这份借债协议上写明的,庄金成连本带利一共欠张记钱庄现大洋800块,念在同是乡里乡亲的份上,再给你们最后三天宽限时间,若过了这一天再不还钱,他们就只能派人来拆房圈地了。
  听了管帐的这席话,金成当即就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义杰他娘也像挨了一闷根似的,顿时惊呆了。他们两口子虽然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但这四年时间里,他们第一年借多少,第二年借多少,这笔数字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呀,也就是说,他们第一年借了70,第二年借了50,第三、第四年借了60,年前最后一笔借了20,这五笔全部加起来应该是200块,再怎么利滚利,也不能一下子“滚”成800块呀?800块啊,别说是金成两口子了,就是拿全村几百个人一起斩了卖肉,也卖不出这个价啊!村里人闻讯赶来后,一边忙着将昏倒的金成和傻呆了的义杰他娘扶回屋里,一边不住地骂张道德那个狼心狗肺的吸血鬼,有的甚至嚷嚷着要去扬州告他,我和族长老前辈听了摇摇头,告他?告他什么?他手里现攥着那份借贷协议,那上面按着金成的手印,真要追究起来的话,吃官司的不是他张道德,而是庄金成,你们懂不懂?众人一下子被问住了,过了半天,才有人低声嘀咕说,那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三天后派人来拆房圈地啦?唉!我和族长老前辈同时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办法呢,借债还钱,自古天理啊。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义杰托人捎来了一百现大洋……。
  这段经历,庄义杰虽然几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但此刻听周克俭这么详细一说,他心里立刻窜起了一股抑止不住的怒火,当下暗暗发誓,如果不将他这个毒如蛇蝎的张道德除掉,我庄义杰誓不为人!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地站起来,端着酒盅,笑微微地开始敬酒,第一盅,不用说,当然是敬族长:几年没见,您老的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义杰借这盅酒,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边说完,那边就嗤的一声,一盅酒下了肚。第二盅,按顺序是自己的爹,四目相对时,心里竟有些酸酸的:爹,你和我娘这些年为我受的苦太多太多了,别的我也不再多说了,就喝个双盅,表示孩儿对爹娘的一份敬意吧。在大家的一片叫好声中,连着将两盅酒喝下了肚。第三盅,是对面的周克俭,按说该改称呼了,但心里总感到有些别扭,还是称先生吧,这样叫既顺口,心里也平衡些,于是就来点弯弯绕作开场铺垫道: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叫您先生的,一时改口还有点不习惯,相信您不会太介意的吧?您对我对我家,真可堪称恩同再造,为了表示我的一片感激之忱,我也喝个双盅吧。说完,就嗤的一口,再嗤的一口,又是两盅酒下肚。接下来是几位族中叔伯,不用说,自然是照例挨个敬下来,一桌敬完后,他又提议来个满堂好,一下子把酒桌上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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