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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横流

作品名称:仓海横流      作者:章社友      发布时间:2016-11-28 18:02:22      字数:5631

  第九章、文攻武卫历险记
  
  “文攻武卫”是一个文革时期的专用名词,也是一个口号,口号的提出是为了规范革命的行为方式。其含义是,在向对方进攻时只能用文的,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是在防卫时可以动武。这个口号从字面上看是呼唤“要文斗,不要武斗”,但实际上是为“武斗合理化”留下了伏笔。换句话说,只要为武斗找一个“自卫”的借口,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进行武斗。我想可能正是这种对动武的默认,才会在文革时掀起“武斗”的高潮吧。
  我的家乡是山区,也没有出现什么全国闻名的大造反派,所以武斗的程度不是很激烈。由于当时我年纪还小,在我们县的武斗中究竟有没有死人,我也不清楚。但是在我县的两大派的群众性的武斗中使用了真刀真枪,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
  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早晨,一队人马从西门城外浩浩荡荡冲进城来,队伍中的人全都手拿各种武器,从原始的棍棒,大刀长矛,到比较现代化的步枪机关枪都有。一个挽着袖子年轻女人边走边高呼口号:
  “打倒反动权威夏国祥!”
  “打到饭动权威张子华!”
  “打倒反动分子乔典运!”
  
  到了中午,这派的人马已经占领了全县,并且实行了戒严,城内各街口全部有手执武器的造反派站岗,据说在城门口还架起了机关枪。
  听大人们说,占领县城的是“革联会”,被赶出城的是“红代会”,“红代会”又被称为“保皇派”,那是当时我县的两大派。
  据说在文革之初是没有两派之分的,都是响应中央号召起来革命的造反派,“破四旧,立新功”。但是随着革命的深入,造反派对怎样进一步开展革命发生了分歧。比如说,有的造反派认为凡是单位的一把手都应该被打倒,但是有的造反派认为只有不好的一把手才应该被打倒,好的一把手不应该被打倒。再具体到谁是好领导,谁是坏领导就更加难以统一了。类似问题多了,慢慢地就形成了两大派。
  两派形成之初,还局限在本单位之内,所以基本上还是以文斗为主,以“四大”的方式进行,即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后来,不同单位的两派演变成了全县范围内的两大派,双方的斗争也就变得更加不讲情面,更加激烈了,最后就演变成了两大派之间的武斗。在一个失去衡量是非标准和失去了评判是非公平机构的年代,在一个“砸烂公检法”的年代,“枪竿子里面出真理”就成了一个非常必然的结果。
  如果哪天没事,我们全家躲在家中,可能也不会感觉到武斗的可怕,偏偏到了中午,妹妹突然发烧了。爸爸妈妈立刻抱起妹妹就往医院去,可是出去不一会就被挡了回来。造反派不准任何人通过,理由是“怕爸爸妈妈穿过封锁线给另一派通风报信。”
  爸爸妈妈只好用冷水替妹妹进行物理降温,但毫无效果。眼见妹妹的病越来越严重,全家人焦急万分,担心不及时治疗万一转变成肺炎就有生命危险。正在这时爸爸想出了一个秘密穿过封锁线的办法,说从朋友家前门进去,后门出去就可以通过某条小巷子转到医院去。妈妈起先还担心医院关门,不愿意让爸爸去冒险,后来眼见着妹妹高烧越来越严重,只好让爸爸抱着妹妹冒险去闯一闯了。于是,爸爸带上妹妹再次冲出了家门。
  妈妈和我们在家无助地等待着他们的归来。盼他们快一点回来,又希望他们迟一点回来。太快回来,一定意味着失败,太迟回来又担心他们的安全。最怕的是在穿过封锁线时被诬为另一派的奸细抓起来,或者在两派的武斗中被误伤。
  我们一声不响地等待着,心里默默估算此刻该走到了哪里,估算着一切顺利几点钟可以回到家中。街道上不时传来人群跑过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好像是造反派在调兵遣将攻打什么据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突然被撞开,爸爸满头大汗地抱着妹妹回到了家中。妈妈连忙接过妹妹,问有没有看了医生。爸爸兴奋地说,
  “看了,看了,已经打了退烧针,还配了药,应该没问题了。”
  “我一直担心医院里医生不在。”妈妈边观察妹妹,边说。
  “医生都在,造反派不准医生回家,许多被打伤的人在医院里抢救。”
  “今天好险,差一点被炸到。”
  “怎么回事?”
  “我刚走出巷子上了大街,就见一个炸弹仍了过来,吓得我们又退回巷子。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爆炸声。我慢慢伸出头去一看,发现刚才扔过来的炸弹刚好掉在一个破纸箱上没有碎。我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是一个土造燃烧弹,这个土造燃烧弹是一个小酒瓶,里面估计装的是酒精或汽油,瓶口装了引火线。点上后扔出去,瓶子掉在地上一碎,里面的燃料就被引火线点着了。”
  我悄悄地看了看妹妹,发现她的脸已经不像出去前那么通红,呼吸也平稳了,此刻正安详地睡着。我们全家终于放心了,街上的武斗怎样,哪一派战胜了哪一派已经对我们不再重要。
  到了晚上,听到城门口传来了激烈的机关枪声,然后又听到大批的人群跑向城门,还伴随着“红代会被赶出城了,我们胜利啦!”的呼喊声。
  一连几天,城里都是很紧张,后来大街上的戒严没有了,但城门口还是有造反派把守。据说被赶出城的“红代会”曾组织农民进行过几次攻城,但由于缺少足够的重型武器,一直没有能打进来。而且双方的交战离城市越来越远,我们曾和大人们一起到城墙上去观看远郊的战事,但是只听到一些零星的枪声,没有看到人。我这才知道大人和小孩一样,也是喜欢玩打仗的游戏,喜欢看别人打仗。
  
  第十章、全国山河一片红
  
  据说有一张叫着“全国山河一片红”的邮票非常值钱。据说这是一张纪念邮票,纪念全国结束了武斗和两派分裂,实现了大联合,全国重新团结在新的党中央周围。这就意味着,曾经一度被混进党内的走资派掌握的政权,又重新变成了红色。所以设计者将实现了革命大联合的省份全部涂上了红色。当时台湾不存在实现革命大联合的问题,自然没有涂上红色。
  邮票印好后,忽然有人指出这张邮票有重大政治问题——既然是全国山河一片红,那么台湾那一块为什么没有涂上红色?那不是在暗示台湾不属于中国吗?这还了得?那不是想分裂祖国吗?在那样的年代,凭这就可以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所以所有印刷好的邮票被命令立刻全部销毁,一张也不准出售。但是还是有一些被偷偷地流了出来,因此就值钱了。
  文革的目的是为了“反修防修”。是为了将修正主义在党内的代理人清除出领导岗位,并肃清其在党内的影响。所以,文革开始后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从中央到地方的层层造反夺权,打倒走资派。因此引起了全国性的两大派你死我活的斗争,从“文斗”发展到“武斗”,眼见得“两派”形同水火,势不两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于是当时还在掌权的中央政府,开始动用军队介入地方,通过军事接管,让两派实行革命的大联合,统一接受中央文革小组的领导。
  当时好像是以上海为首,首先实现了大联合,然后在很短时间内,全国各地,除港奥台外,都实现了大联合,成立了新的革命委员会。比如我所在的西峡“县政府”就改名为“西峡县革命委员会”,县委门前也增加了手持冲锋枪的军人站岗。这样,等到全国各地都成立了革命委员会,就意味着无产阶级已经从混进党内的走资派手中重新夺回了政权,实现了全国山河一片红。所以文革中,武斗的时间并不很长。
  实现革命的大联合后,第一件大事就是上交武器。上交武器的那一天非常热闹,全县两派的人都将各自拥有的武器,从长矛大刀,到冲锋枪机关枪都抬出来。先在县体育场集合,然后开始在县内游行。游行队伍前面是红旗开道,后面是敲锣打鼓,中间是抬着各种武器的人群。最后游行队伍走到县革委会门前,逐一放下各种武器,交给驻守在那里的军人,然后空手离去。
  政府由军人接管后,学校也派进了工人宣传队或农民宣传队,接管学校的领导工作。这样做的理论根据是出于毛主席的一篇文章——《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在这篇文章中,毛主席说,“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农民是革命的主力军,知识分子属于小资产阶级,属于改造和争取的同盟军。”所以城市学校的领导权,必须掌握在以“工宣队”为代表的无产阶级手中。
  “工宣队”的全称是“工人阶级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简称“工宣队”。工宣队当时是怎样管理学校的,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工宣队进学校后,我妈妈的日子更加难过了。首先,工宣队在全校开大会宣布:
  “从今以后,不准再喊XXX老师了,因为从现在开始,她已经不是老师了,她只是一个历史反革命,她必须老老实实接受全校师生的监督劳动。有事需要叫她时,一律叫她的名字。”
  全国山河一片红之后不久,最先被批斗的校长就被“解放”了。“解放”的意思是一度被打成反革命的人重新回到了人民的队伍里来了。反而是像妈妈这样有历史问题的普通老师还要被继续审查。校长的被解放,好像是得益于“二七”、“三结合”。“三结合”是全国山河一片红后新的领导班子的人员结构标准,即由地方的两派各派三分之一代表进入新的政权,再加上三分之一的军队代表。文革后期,也有把“三结合”说成是“老中青”三种年龄的人员在领导集团中的比例的。
  新的三结合领导班子成立之后的中心工作好像是“斗,批,改”。“斗,批,改”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也搞不清,只是在我居住的学校围墙上,用红色的油漆写着一条大标语:“一定要把斗,批,改,进行到底!”每个字的大小有两米平方左右。“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抓革命,促生产”,“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等关于斗争和革命的口号,都是那时候最流行的用语。所以虽然实现了全国山河一片红,人与人斗的革命还远远没有结束。
  不过也有了一点非常明显的不同,那就是从此以后,不管是看报纸,还是听广播,还是听学校的报告,还是我们学生写作文,开头第一句话通常都少不了“全国形势一片大好,而且越来越好”的句子。
  
  第十一章,我们总是吃不饱
  
  在全国形势一派大好,而且越来越好的口号声中,我们家的情况可是越来越不好了,这一点连不懂事的我们这些十几岁的孩子也感觉到了。
  在文革开始的时候,爸爸的工资是55元,妈妈的工资是45元,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刚好一百元。这个工资在当时已经算不错了。当时青年工人夫妇的工资标准是,学徒第一年13元,第二年15元,第三年18元,第四年27元,第五年32元。32元是二级工的工资,但到了这一级,在文革期间工资就不再往上涨了。而我的爸爸妈妈在文革开始的时候是一百元,到了文革结束时,两人的工资还是一百元,整整十年期间,一分钱工资也没有增加过。
  不错,十年文革工资没有涨,物价也没有涨。当然严格来说,物价还是有上涨,不过只是一部分物价上涨,对于城市居民凭票购买的东西,是一点也没有涨。比如买米要粮票,凭粮票到粮店里购买大米一斤是一毛四分钱,没有粮票到市场上去购买是市场价,最贵一斤达到四毛钱以上,差别还是不小。
  文革十年,正是我成长发育的时候,夸张一点说,我们这个家庭所需要的饭量几乎每天都在增长。
  所以我听得最多的是父母关于钱不够用的抱怨:“以前一丈布可以给两个孩子各做一件衣服,现在做两件都不够,你让我怎么办?”那时候物品短缺,许多东西都要凭票供应,从平时生活的必需品,例如大米,面粉,食油,煤球,布匹,棉花,豆腐,肉等,到过年过节的非必需品,例如香烟,酒,糖等。别人家是票不够用,我们家是连这些票都用不完,因为没有钱去买,作废了可惜,只好作个人情送人。
  妈妈为了用这一百元钱养活全家四口人,每天都记生活支出流水帐,每用一分钱,都记在帐上,不敢乱花一分钱。然而只节流,不开源,又有什么用?总不能让我们停止生长啊。所以只能以保证大家有饭吃为第一需要。
  在我的青少年时代,几乎没有穿过新的衣服,后来大了,奶奶老了,没有人做了,便穿胶鞋,一双胶鞋穿三季,夏天放假不上学就打赤脚。冬天脚冻得实在受不了了,爸爸妈妈会挤出几毛钱来买一双毛草鞋给我。那是一种用芦花编织的草鞋,形状像棉鞋一样,鞋里塞些破旧棉花,比穿单薄的球鞋暖和多了。只是有一样不好,不能进水,也不能多行走,否则,一个冬天没有过完,鞋底就烂了。我记得直到1975年我上高二的时候,才第一次穿过一双新的胶底棉鞋。
  我总是吃不饱。每天吃饭时是不允许自己盛饭的,爸爸统一替我们全家四口人盛饭,每人两小碗,刚刚好盛完预先煮的饭,如果让我自由发挥,就有可能最后盛的人吃不到第二碗饭了。吃菜也不允许自己夹,必须由爸爸妈妈用筷子一一分给我们,尤其是碰上难得吃一次肉,爸爸几乎在切生肉时就要计算好每人可以摊到几块,然后决定每块肉切的大小。
  我们的口粮由政府统一规定,成年人每月定量是14公斤,小学生是12公斤,中学生因为正在长身体,每月定量16公斤。这些口粮,可以凭购粮证到指定的粮店里去购买。如果这个月没有买完,可以领粮票。如果不够吃,就要自己到市场上去买黑市粮。由于我们平时很少有机会吃肉,烧菜的食油也很少。食油不论大人小孩,都是每月每人零点二公斤。所以我们家额定口粮根本不够吃,每月都必须花许多钱去购买黑市大米,才能勉强维持全家半饱的状态。
  市场上也有黑市食油,但是一般城市平民不怎么买,都是去买点肥猪肉来熬油,或者专门去买猪板油回家熬猪油,油渣还可以做菜。所以那时候,如果万一让我们去买猪肉,爸爸妈妈一定会在我们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记住,一定要买肥肉!”
  那时候老百姓也不都是像我家这么穷,比如说,如果我的爸爸妈妈只生一个孩子,同样的工资就能生活得比较富裕。
  但是,我们家的情况还远不是村里最穷的人家。当时学校的学费虽然不贵,每学期只需要几块钱,而且贫穷人家还可以申请减免。可以享受减免学费的标准是家庭人均工资在七元以下。我们家四口人,有一百元的工资,所以达不到减免标准。在我的记忆中,我的学费都是每个月交一块钱,交完了差不多就放假了。虽然一个月才交一块钱,但因为我家有两个人上学,对爸爸妈妈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我不是在城市长大的孩子,十几岁以后,就经常去河道里钓鱼摸虾,抓田鸡,挖野菜,来充实和补充家庭食物的不足,,品尝过以番薯当饭,和将番薯掺在饭里充饥的滋味。
  看看现在电视上整天播放怎样让孩子增加食欲的广告,我也常为自己的孩子吃饭不香而大伤脑筋,再想想我们小时候吃不饱的情形,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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