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主动撤退唱凯旋

　　（三月七日晴）
　　今天，部队除了少数分队执行清剿任务而外，大多数分队都在原地待命。
　　1营的对4号桥地区进行清剿，并负责对4号桥的警戒。上午，有一个越南老大爷来到分队，要找负责同志。后经翻译介绍才知道，这位老大爷就住在附近的一个山沟内，前几天他们家来了几位穿着便衣的越南士兵，这些人在战场上能打就打，一见不妙转身就逃。可是到了老百姓家中却作威作福，胡作非为。处于边境地区的越南老乡，生活本来就很艰苦，配给的粮食早就吃光了。可这四个人，还是逼着老大爷给他们做好吃的。老大爷实在不堪忍受，看到我军来此执行任务，就赶快来报告情况。听了越军的所作所为，大家十分生气。分队立即派出一个排，前去捉拿残敌。这四个越南士兵，一见老大爷出去半天不见回来，感觉大事不妙，随即准备逃跑。正在这时，我军赶来了，结果1人被击毙，2人被俘虏。只有一个家伙光着脚，跑的比兔子还快，一路狂奔沿着山沟溜掉了。
　　今天，我团大部分分队都在8号桥待命，由于情况的突然变化，轻装的物资昨天虽然运来了，可给养物资却难以补充。部队的生活确实面临着一些实际困难。午饭过后蔬菜也吃光了，大米也只够吃一餐了。如果今晚撤退的话，部队将要徒步长行军，担任全师的警卫任务，保障全师安全，大家吃不好，那是绝对不行的。午饭之后，我们在地里挖了一些野菜，也只够烧汤用。在这种情况下，听说附近有敌人一个国营农场，里边跑出来一群牛。炊事班的同志，主动提出到那里弄上一头牛，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我们的建议连里不同意，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这个说：“我们拉的是敌人国营农场的牛，又不是去拉老百姓的牛，怕个啥！”那个说：“他们商店、单位到处都是我们支援的东西，我们也是饿得实在不行了，权当他们给我们还的账！”有的说：他们吃用了我们一百多个亿的东西，我们吃他一个牛算个啥。”连长看到大家说的有道理，确确实实连队已到断炊之急，也就背过身子，不再说什么。炊事班的几个机灵鬼，一看领导默许，便提着两支冲锋枪，在奶牛场附近的一个山沟中，拦住一头小牛犊开枪射杀后，卸了两条后腿扛了回来，这样才解决了部队生活燃眉之急。这是敌人的国营奶牛场，残敌逃跑后，奶牛无人管也跑的差不多了。为了解决部队的急需，敌人的奶牛场可帮了我们的大忙。大家吃上了香喷喷的鲜牛肉，这可比野菜强多了。
　　19时许，我们正式的接到撤退的命令，我部将在22时从8号桥出发，沿着保（胜）沙（巴）公路后撤。8号桥是我们在战区住的最久的一个地方，今晚将要向此地告别，只要越南当局不再挑衅，那我们是不会再返回的。大家仔细的打扫了附近的环境卫生，清除了垃圾。现在，这儿打扫的干干净净，连手掌大的一块纸片也找不到了。除了猫耳洞不好全部掩埋而外，其他就不容易看到驻军的痕迹了。大家收拾好行装，骑兵通讯员给战马备了鞍，这些无言的战友，也好像为了胜利后撤而撒欢，昂首扬蹄，不肯安静。
　　在主力部队撤离沙巴的同时，涂参谋长命令师工兵科率师工兵营1个排和通信人员，在师侦察连掩护下，对沙巴地区的主要建筑、弹药库、公路桥梁、涵洞等设施实施破坏作业。工兵首先在新寨、沙巴的交通要道了布设了地雷，然后对沙巴县城的别墅、弹药库实施了重点爆破，并将越军的营房设施全部炸毁，将缴获的带不走的各种弹药就地销毁，将沿公路的越军桥梁、涵洞及大的建筑物全部炸毁。
　　19时30分从沙巴方向传来了一阵阵排山倒海的爆炸声，榴弹炮腾空而起，越军精心布置的沙巴防线被我们彻底摧毁，越南当局的避暑乐园随着炮火也飞上了天。
　　20时许，445团和师炮兵团陆续乘车经过8号桥后撤了。
　　现在除过少数工兵分队而外，我们在战区就成为最后一个团队了。我们已成为全师的后卫部队，主要任务是掩护全师安全后撤。
　　21时40分我们来到了保（胜）沙（巴）公路上,21时50分通过了团调整哨，过了8号桥。22时整，我们从8号桥开始撤退了。夜，黑沉沉的，只能看到前边急匆匆的人影。大家迈着急促的步伐前进着，谁也不说一句话，只能听到唰唰的脚步声和哒哒的马蹄声。
　　行进中，我的胃病又犯了。连日的战地生活，饥一顿饱一顿，吃干粮喝生水，我总觉得胃不舒服，一直坚持着。前几天，连队生活紧张，只有忍耐着。今天下午，我连煮的牛肉半生不熟，我将就着吃了。后来团部的牛肉煮好后，乡友老成又给我送来了一大块肉，味道特别好，我饿极了，吃的有些过量。傍晚时，胃中就隐隐作痛，感到很难受。离开8号桥时，我的腹中就像针扎一样，火辣辣的发痛，疼的人浑身直冒虚汗。尽管这样我也不能吭一声，坚持跟随撤退部队前进着。行进了约有1个小时，可能是活动促进消化的缘故，身体慢慢感到轻松了许多。胃不疼了，我的步子就更大了。
　　行进中，突然从后方传来一道道黄色的光束。紧接着又传来一阵沉闷的爆炸声，好似原子弹爆炸一样，大地隐隐的颤抖着。为了迟滞敌人的行动，防止敌人追击和骚扰，我们不得不炸掉一些桥梁和重要军事设施。刚才的响声，便是从8号桥方向传来的。大桥是工兵营炸掉的，他们刚执行完任务，汽车就急速越过行进中的部队，赶到前边执行新的任务去了。
　　我们沿着公路顺山而下，部队行进的速度是很快的。尽管天黑，但是我能感觉到，大家很兴奋，一个接一个步步紧跟，保持着稳定的距离，一步都不拉。同时大家都警惕的紧握着武器，严防可能出现的情况。六号桥是被敌人炸过的，后来我军修了一条便道，打通了运输线。现在，我们顺着便道通过了六号桥。我们又以极快的速度，越过了五号桥。那儿停着一辆军车，旁边停着一些等待执行任务的同志。部队急速的前进着，战马哒哒的蹄声显得格外响亮。
　　
　　（三月八日晴天）
　　迈着紧张的步伐，我们又一次回到了与敌浴血奋战的故地，令人终生难忘的战场——4号桥地区。
　　两个多小时的急行军，部队一口气走了将近二十公里的下坡山路，凌晨时我们来到了4号桥附近。天昏沉沉的，举目望去四周莽莽苍苍，一片昏暗，勉强可以看到地貌的轮廓。可是，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牢牢的刻在我们的脑海中，叫人永远难以忘怀。
　　这时，我们在4号桥头与95团及117团会师了。我们446团是全师的后卫部队，为了让兄弟团队先行撤退，我们便在公路旁停下来警卫了。望着这曾经浴血奋战的战场，我在心中默默的吟道：“半轮明月已西沉，重经战地惊鬼神。明调暗堡今何在？险关恶岭空留存。高丘深谷葬魑魅，峻岭青山掩忠魂。黄连战斗震环宇，英雄业绩万古存。”啊，当年为了抗美援越，中国工人阶级曾把辛勤的血汗洒在了这块土地上，今天又有多少优秀的中华儿女、新一代的忠诚战士为保卫边疆，在这里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多少熟悉的战友，你们的音容笑貌依然浮现在我们的面前。回想起4号桥激战时的情景，一副副动人的画面又展现在我的眼前：“冒炮火来到君前，见战友忍不住热泪如泉。你视敌仇深如海，战场上杀敌人何惧艰难。你为国赤胆忠心，为人民洒热血光荣殉难。半月来南北转战，而如今似疲劳依坎长眠。眼见你血染军衣，红五星红帽徽分外鲜艳。持钢枪跃跃欲试，硬汉子永不忘冲锋在前！手指着雄关敌堡，似尖兵待号令与敌周旋。战旗飘凯歌高奏，似闻捷才放心含笑长眠。放心吧——可敬的战友，沙巴县已拿下残敌剿完。安息吧——亲爱的战友，继遗志我战友勇往直前！”
　　目睹着这里的崇山险岭，我仿佛看见了我们英勇牺牲的战友们在向撤军队伍挥手致意，我分明看到了张万贵、杜龙芳、黄中军等烈士缓缓向我们走来，他们依然是那样的年青、英俊，依然那么潇洒，依然是那样的朝气蓬勃！
　　目睹着这里的崇山险岭，我仿佛看到了牺牲的战友们，依然手持钢枪，屹立在这高山之巅，眼望着故国，依然为祖国巡逻站岗！
　　目睹着这里的崇山险岭，我仿佛看见了我们牺牲在这里的几百位战友血肉模糊的遗体与高山长存，与日月同辉；这时候，不由自主满含激情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战友们，我们怀抱着一颗保家卫国的的雄心壮志踏进了军营，昔日里我们一起训练、一起生活；半月前我们一起踏上了反霸保卫南疆的征途；如今，我们取得了保卫边疆自卫还击作战的胜利，将要活着返回祖国，而你们却将永远长眠在祖国的南疆，想到此实在是让我们痛心疾首、肝肠寸断！
　　永别了，战友们；永别了，人民的英雄！！
　　我还沉浸在思念烈士们的思绪中，这时身旁的战友拉了拉我的衣角，我才发现队伍开始继续前进了。
　　95团和117团通过了4号桥和3号桥以后，我们开始前进了。拐过几个湾，我们便来到了4号桥前。桥头上堆着许多战场上缴获的武器弹药，其中大部分是炸药和炮弹，还有一些人员在准备着什么。桥头的警戒由1营1连担任，部队一通过，他们的任务也就结束了。当我们前进了一两公里之后，4号桥就随着爆炸声飞上了天。
　　我们师部指挥所就设在4号桥。在这里，我们遇到了师部通讯营的一部分同志，他们在通讯车上，也做好了撤退的准备，师指挥所大部分已经撤退了。过了一会儿，117团的几个连队也通过4号桥，撤退的后方去了。这时，我们就紧随他们撤退了。
　　我们沿着保（胜）沙（巴）公路，不断前进着。又往前行进了十几里路，我们便进入了友邻的防区，军车、高炮、高射机枪仍旧停在路旁。猫耳洞里、帐篷里的战友们正在休息着，只有警戒人员还坚守在哨位上。因为部队是梯次撤退的，他们后撤就要晚一步了。
　　拂晓时，天显得特别的黑暗。由于到了友邻的防区，离开了最前线，大家感觉轻松了许多。现在连敌人的影子也看不到了，部队基本上是处于正常的行进中。思想上没有压力，我跟着部队似睡非睡的前进着，只是机械的迈着步子，有时往往撞上了前边的同志，睁开眼看上一眼，又跟上前进了。这是自进入战区以来，我最舒服的时刻。
　　东方吐出了鱼白肚，我们在急行军中度过了黎明前的黑暗，迎来了东方的曙光。虽然还在异国，但是一离开沙巴县，仿佛又回到了和平环境中。天一亮队列中出现了轻声的谈笑声，大家的瞌睡和疲劳随着黑暗的消失，也跑得无影无踪了。我们来到保胜以南的公路上，部队在这里休息了十几分钟。原准备在这里做点饭吃，谁知水还没有烧开，又通知出发了。随后，我们将插小路直奔登车的地点——曼远。直插小路距离就近多了，部队也就轻松多了
　　连续行进已经八九个小时了，虽然有些疲劳，但由于心情不同，大家的情绪反而十分高涨。一想到今天就要回到祖国了，真像三年没有见到母亲的孩子，将要见到亲娘一样，大家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天亮以后，田野上出现了一些劳动的人群，有的三三两两，有的成群结队。一些人看到部队经过，都停下活计站起来观望，有的人还向我们挥手致意，嘴里还在说着什么。这儿已经成为后方，一切都恢复了平静，逃出去的人们大部分都回到了村庄，辛勤的人们早已开始忙活了。要不是有时可以看到一些弹坑，谁能相信不久前这里曾经是炮火连天的战场呢！
　　10时以后，天慢慢的热起来了。我们虽然负重量不大，但是连续十几个小时的行进，现在确实感到又累又渴。我在路旁捡到一根竹子当作手杖，这样就轻松了一些。就要到达登车地点了，我累得实在不行了，汗水打湿了衣服，手枪的背带压得肩膀痛的不行。我从枪套中拔出手枪，提在手中，这样还算舒服一些。快到曼远时，当我们来到一座大桥前时，13军的首长在桥头上迎接部队，看望大家。这时，同志们一下子忘记了疲劳，整整齐齐的列队跨过了铁桥，受得了军首长的赞扬。
　　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行进，我们终于在13时20分到达了登车地点，结束了徒步撤退的任务。在这里，我们又与汽车27团的同志们相逢了。在他们运送我们上前线时，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次见面大家就更激动了。那位指导员紧握着我的双手，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真像是老战友久别重逢那样高兴。当听说我们同车的几位同志都很平安时，他满意的笑了。
　　在这里，我们用仅有的大米，做了一顿甜稀饭，结束了战区的野营生活。天气十分炎热，好在附近竹林不少，吃过饭大家装好车辆，便躺在竹荫下休息了。
　　15时20分我们登上了27团的汽车，踏上了返回祖国的道路。这里距离边界不远，二三十公里的路程，由于大部队行军，加之路况不好，竟然行进了两个多小时。17时许，我们来到了红河南岸，车队依次开上了舟桥。当我们的汽车缓缓的通过了舟桥，踏上了红河北岸时，我在笔记本上写道：“1979年3月8日17时40分我们返回了祖国。我们在异国的土地上，一共战斗了14天3个小时又20分钟，从而结束了自卫还击、保卫边疆的战斗生活。”
　　祖国啊—母亲，您的儿子又回到了您的怀抱！同志们在车上欢呼着、歌唱着！这时候，多少人激动的热泪盈眶，久久难以平静！随军记者打开了照相机的快门，记下了这令人难忘的场面。
　　祖国啊，您的卫兵回来了！母亲啊，您的儿子回来了！亲人啊，您的子弟回来了！他们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他们没有玷污你们的荣誉，他们自卫还击凯旋归来了！
　　看着大激动的样子，我心里却平静的出奇。
　　车队在颠簸的边陲公路上奔驰着，我却躺在军车上甜甜的睡着了。
　　
　　1980年2月至5月初稿于四川省犍为县步兵第446团
　　2003年4月至5月重新修订于陕西省武功县公安局
　　2016年11月定稿于陕西省武功县电力警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