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动脉.脉动（七）

让此时此刻坐在越野车上赶往灾害现场的王大成心里既有些许甜蜜，又更多地有着歉疚的是，在大学三年级暑假里开始的、那一段被他抛弃了的、与永清妹妹梅子的、始于“青梅竹马”的初恋——

走在熟悉的家乡小径上，他的思绪万千，记得那年暑假，由于学院组织张永清所在的铁道建筑系师生到一条正在建设中的新建铁路线去参观、学习，只有王大成自己回到了阔别经年的家乡。到家第二天的早饭后，他便到邻村，去给张永清家传递平安口信。
夏日的骄阳，如火一般，连那丝丝南风，也带着浓浓的暑气，吹在人的身上，不但不觉得凉爽反而感到发烫。走在连接他家的小镇和张永清家的小村的村道上，听树上不绝的蝉鸣，看乡野上忙碌着的乡亲，胸中不由感慨丛生：我终于有希望跳出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滴禾下土”的境地了！
微风轻吹，田野散发着迷人的清香，人的心境在自然面前显得那么渺小。
在横跨小镇与小村间那条虽然河水明显减少，但却依然清冽的小河的小桥桥头，迎面走来一个身材窈窕、面貌姣好的姑娘。随着姑娘迈着轻盈的脚步越走越近，一个似曾相识，又似初见的丽人的影像，由远及近地逐渐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不由得眼前一亮，心中一动:
“这是谁家如花美女?”
正在他边走边陷入无限遐思时，一声脆生生的“大成哥”，又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他停住脚，有些不明所以地盯视着已经亭亭玉立在他面前的女孩子。
“不认识啦?我是梅子！”一声娇嗔的招呼。
噢，真是“邻家有女初长成，未在深闺识不得”啊！
“嚯，‘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啦！”出自王大成口中的赞叹，虽然有些调侃，但却是由衷的。
梅子那由于走路原本就布满红晕的脸颊上，又泛出了一丝淡淡的羞涩：
“大成哥，你取笑我！”
“不、不、不！是真的。才半年多不见，你就像整个儿变了个人一样。真是俗话说的好啊，‘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
望着梅子随着吁吁气喘而微微颤动的乳胸，他心里油然生出了一种异样的冲动。
“不跟你说了！”她像儿时那样娇嗔地顿了顿脚，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羞意地“剜”了他一眼，接着转过话题问，“大成哥，你回来了，我哥呢?”
“你哥他们到铁路建设工地参观学习去了，因为走得急，没给你们写信，让我回来给捎个平安口信儿。”
“那你怎麽不早点儿来呢？”梅子没来由地嗔怪王大成。
“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回来。这不，一大早起来就急急忙忙来了吗？”
梅子没有再说什麽，转过身，往回村的来路走去。王大成紧赶两步，和梅子走了个并排。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不时用眼睛偷偷地瞄视对方一眼，又急忙移开目光，都好像心里有些什麽话要说，可又不知说什麽才好。还是王大成先找到了话题，拆解了无声的尴尬：
“梅子，高考考得怎麽样?”
“不怎麽样。考前半个月因为食物中毒，住了一个星期医院，花钱不说，还差一点耽误了考试。我估计，也就能上个专科吧。”
“专科也不错，毕业以后再学嘛。”
“算了吧，家里穷，供一个大学生就够戗了，供两个供不起。我不想再上学了，我想出去到南方打工。”
梅子俏丽的脸罩上了一层阴霾，那幽怨的神态，着实让人憐爱。王大成也不知道如何慰籍她。两个人又沉默了，在无言中进了村。
永清父母虽然没有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但听到王大成带来的平安口信，也就放下心上的悬石了。
喝着梅子端给他的当地人喜欢喝的香片(茉莉花)茶，王大成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在大学校园里发生过的和听来的逸闻趣事，不时引得张家人哈哈大笑，永清父母想念儿子的情愫也被他风趣幽默的话语暂时冲淡了，而梅子进大学读书的向往却被勾得更强烈了。晌午了，他被张家挽留下来吃午饭，并陪着永清的父亲喝了一点儿酒。在饭桌儿上，梅子一边听着他讲自己异常向往的大学生活，一边不断地往他的碗里夹菜，同时她那翦水双瞳也一直火辣辣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有神往、有喜悦、有羡慕，还有一种让他感到心跳的别样情怀。
当梅子陪着他走出张家小院时，已是夕阳西下时。
田间劳作的人们回村了。他们不时地和熟识的邻里乡亲打着招呼，人们则对这对般配的金童玉女投以艳羡的目光。虽然仍是暑气蒸人，但习习的微风，却已带有些许凉意。走在绿树掩映的村道上，一股充斥着这希望的田野上混合着泥土气息的阵阵野花香味儿，同时还揉合着走在他身边的梅子身上的缕缕处女的体香，直往王大成的鼻腔里灌。他有些晕了，脑子里浮现出儿时与永清、梅子等一干小伙伴儿玩儿“过家家”时的情景：那时的梅子，总是扎着两条毛茸茸的小辫子，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和永清的屁股后面，甩都甩不掉。只要是一玩儿起“过家家”、“娶媳妇”的游戏来，她总是吵着闹着要给大成哥当“新娘子”。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偷偷地看了梅子一眼，只见她微低着头，迈着像是随着音乐节奏起舞般轻快的步子，那条不长也不短的在现时已不多见的独辫子，在腰间闪来晃去，晚霞在她白里透红的脸颊上，像是又涂上了一层胭脂……
他不由得心里一动，悄然无声地笑了。
“大成哥，你笑什麽?”梅子有些淘气地问。
“我……我想到了小时候的一些事。”他有些情不自禁地说。
“什麽事?”她偏过脸来，意味深长地问。
“想我们小时候玩儿‘过家家’、‘娶媳妇’……”
听到这里，梅子猛然抬起头来，那双澄澈的大眼睛有些羞涩但同时大胆地直视着王大成：
“现在呢”?
“现在?现在什麽呀?”
在她火辣辣的逼视之下，尽管他已经明白了她问话中的含义，但却仍然装痴卖傻。
“大成哥，你装糊涂！”
梅子看到在她的逼问下王大成有点手足无措，额头上沁出了细碎的汗珠。她抿着嘴无声地笑了，从口袋里拿出一方雪白的手帕，凑上去，就像儿时游戏是那样，轻轻地给他擦了擦。手帕上一股比香片茶为还要浓郁的茉莉花香味，让王大成迷醉了，他的双手像是不受自己指挥似地抬起来，把梅子给他擦汗的那只绵软的小手攥在了他有些颤抖的掌心。顿时，两双充满爱意的眼睛对视了起来，那眼睛里有——
梅子跟在他和永清身后甩着小手、小辫儿摇动的顽皮模样……
不，是大成哥揹着被冰凉的河水浸湿了衣裤的自己，往村里跑呢……
梅子送自己和永清上大学，她站在路边望着载着我们的公共汽车绝尘远去，可她还在挥着纤细的手……
不，是大成哥利用假期给自己辅导高考的功课……
虽然随着暮色渐浓，已经看不清各自脸上的表情，但从两双闪烁真情的瞳仁里、从两人激跳的心声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里，可以感到月下老人手中的红绳儿，已经缠上了这一对少男少女的手腕儿。
“梅子——”
“大成哥——”
“我——”
“你坏——”
…………
从那之后，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虽然两个人在两个城市里，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靠鸿雁传书，使两个“千里共婵娟”、始于“青梅竹马”纯情的恋人，感情不断升温。但正像人们常说的那样，男女之间的情爱，还要看“缘分”，最终走到一起的，是既有“缘”又有“分”，最终分道扬镳的，则是“有缘无分”。而他和梅子之间，就应该归入“有缘无分”之列了。在他听到自己的老科长和分局干部分处的一位副处长一番关于铁路行业内的官场规则的一番肺腑之言之后，他便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与自己的前途挂上了钩，特别是当他的老科长介绍他认识了当年分局党委书记的女儿、从铁道运输中专毕业的、既有门第、又有才貌的现任妻子洪雁之后，他便挥慧剑，斩情丝，毅然断绝了与梅子的来往，甚至因为害怕见梅子的面，连假期都不敢回家。对这件事，虽然有时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对不起梅子，同时对那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也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怀恋，但他都以“自古成大事者，不能囿于儿女情长之中”为理由，而坦然处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