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玉、明绡
作品名称:耳食录译著 作者:立仁 发布时间:2016-11-23 23:39:42 字数:7158
126.双玉
【原文】
庆佑之员外,述其第十兄琴川之卒也,有姬双玉者,病绝数四,怀小刀,将自为计,家人见而夺之。姬慷慨自矢,坚不欲生。或绐之曰:“从公诚善。然公始死,魂魄且迷惘,子乌乎遇公?负初志矣。七日将复焉,以死,其可。”盖冀其日远,哀杀而志可回也。姬许诺。由是晏然食息,绝不复悲泣。既逾期,家人防少懈,竟投缳死。时癸丑八月十六日也,距琴川卒盖十日,年二十有六岁。
其后二日,有鬼凭其佣媪,索钱楮甚急。或曰:“其双姑乎?”曰:“然。我死,人不我援,又不我祭,一何忍乎?我实馁而,故来耳。”家人以为信,将焚镪焉,佑之斥曰:“否否!谁欤?厉鬼而伪托者也。恶有贞烈如双姑而不神者、而索币者哉?”弗听。鬼良久叹息,曰:“奈何奈何!诈不售矣!”媪忽仆。霍然良愈。
初,琴川夫人金氏性绝颖,读书如夙记,工笔札,雅善鼓琴。其他艺事,习焉辄妙,殆天授也。甲辰某月,病且革,绝而复苏。娓娓处分后事已,语琴川曰:“勿悲,与君十年别耳。若欲亟见,西山天台山水莲洞有童女子,衣粉红、捧绿瓶者,即我也。”言讫而瞑。他日诣洞觌神貌,果肖焉。及是琴川卒,十年之语亦验。亦并足志矣。
琴川名蕙,镶黄旗人,尹文端公子也。官銮仪卫冠军。
【译文】
庆佑之员外,讲述他第十兄琴川去世时,有一个名叫双玉的姬妾,晕厥多次,备好匕首,打算为夫自殉,家人发现后夺下了刀子。姬妾慷慨发誓,绝不会偷生。有人哄她说:“跟从公去固然很好,但公刚刚去世,魂魄还是迷乱不清的,你怎么能找得到他?那就辜负你的初衷了。七日时他的魂魄还会来这里,你那时再死也不迟。”目的是希望多拖延些日子,等她哀伤慢慢淡了就会回心转意。姬妾答应了,从此不吃不喝,也绝不再悲泣。到七天期过,家人对她的防备稍稍放松,竟然上吊死了。那天是癸丑年八月十六日,距琴川去世则整整十天,年仅二十六岁。
两天以后,有鬼凭附在一个女佣身上,索要钱纸很急。有人问她:“是双玉吗?”回答说:“是的。我寻死,人们不拉着我,死后又不祭奠我,怎么就这么忍心呢?我实在太饿了,所以才来要点钱。”家人信以为真,将要烧纸钱给她,庆佑之员外斥责说:“不不!谁呀?是一个假托双玉的厉鬼而已。哪有像双姑那么贞烈死后不封神、而找人要钱的道理?”不答应它的要求。鬼过了好大一会儿叹了叹气,说:“怎么办呀!骗不成了!”女佣忽然倒地,一下就恢复了自我。
当初,琴川的夫人金氏天性聪慧绝顶,读新书好像早就熟读过了的一样,擅长诗文,很会弹琴。其他各种技艺,稍稍一学就能掌握其中精妙,可能是天生的秉赋。甲辰年某月,病危,死而复苏,有条不紊地吩咐完后事之后,对琴川说:“不必悲伤,与君只不过十年相别而已。如若急于见我,西山天台山水莲洞有童女子,穿粉红衣服、手捧绿瓶的,那就是我。”说完就去世了。后来琴川专门到洞里去瞻仰神仙像,其中一位童女果然很像。从金氏夫人去世到现在琴川去世整整十年,十年相别的话也得以应验。两件事也足以一并记载了。
琴川名叫蕙,镶黄旗人,是清朝大臣文端公尹继善的儿子。官至“銮仪卫冠军使”。
127.明绡
【原文】
浙江卢七,以衣工起家,家富巨万。不衣帛,不御酒肉,以俭著。子重,性绝豪侈,略不类其父。尤睨志狭邪,青楼珠箔间,多识其名者。顾严于择配,议婚多门,卒鲜所当意。年二十馀,犹鳏鱼也。
或说之曰:“姑苏佳丽之冀北,必有施旦其人者。”重乃挟重资游吴门,棹钱塘。达于笠泽。
湖风度耳,遥闻歌吹声。少焉,片席拂天,双桡剪水,须臾而至,岸然官舫也。歌喉尚啭,曼响如丝。重心醉,张帆随之,昼则同流,夜则同岸。历两日,两舟僮仆稍稍通问讯。官舫人语曰:“严州顾刺史,徙居金阊,先行矣。此夫人舟也。”重使人饮其舟师,窃叩歌吹者为谁,舟师曰:“夫人女奴数人,皆善丝竹,奏曲者其女公子耳。”问:“公子字乎?”曰:“闻尚未。”问:“见乎?”曰:“公子甚简出,尝一见,真仙人也!”重乃赂舟师,使缓桨迂行,终日华冠冶服,徙倚舵楼,冀一遇。
次日晚泊,暮霭横波,顾舟篷窗半启。粉黛数人,肤光粲发,措画遥山,仰睇樯乌,相与喃喃漫语。一翠衣茜袖者最丽,回首见重,遽命掩窗。重以问舟师,舟师曰:“翠衣者是也。”
重益惑乱,求舟师而啖之金。舟师却之曰:“郎君亦痴矣!某何能为?”重固请,舟师踌躇曰:“若是,为郎君策之。”已而曰:“得之矣。夫人有弟赵,刺史所任也。今在舟中。试以乡谊修半刺,先结其欢心,申礼而求娶可也。”重从之。赵来答拜,因留之饮洒,语颇洽。酒酣,重微露其意,赵曰:“公固未室耶?某甥女尚待字,如公者诚佳婿也!”重即下拜称谢,赵曰:“容返舟与姊言之。”少选,赵来,色喜曰:“事谐矣!姊闻公高义,甚愿浼我为执柯,然亟须纳采为定,虑刺史性梗,或有变易耳。”重曰:“礼不备,奈何?”赵曰:“随所有可也。”
是日舟已近姑苏,遂止不行。重乃出千金为聘,复以百金为赵寿。旋登顾舟,执贽见夫人,年四十许人也。慰赉良厚。诸婢皆窃窃戏笑。
既返舟,约翌日同发。抵吴门,夫人及诸女皆先乘行,装资随往。赵留宿重舟,曰:“俟姊归,少屏当,当往谒妇翁。不意萍水之交,竟成丝萝之托。”重谢曰:“长者之赐也!”
越三日,有使者来迎。重留二仆守舟,随赵往。造一大宅,类官阀。主人出迎,赵曰:“刺史也。”重再拜,执子婿礼甚恭。赵遂趋入内。刺史颜颇庄,训辞严简。重侍坐,局促良苦。已而设席,重不敢纵饮,慭慭数杯而已。
及罢,日已晏,遂馆之外舍。赵来,笑谓曰:“余不耐拘拘,故失陪奉。想君亦复不畅也。”遂命剪灯取酒,欢然更酌。重放怀飞觥,狂饮大醉。赵辞去。
沉睡至午晌始醒,悄然无一人,异而迹之,宅乃空。问之邻人。乃言:“此朱氏新构别业,昨一人来,暂赁请客耳。”始知被诓。仓皇至舟中见二仆,则箱箧衣装,亦皆为赵赚去矣。急索顾舟,舟亦杳。其舟师者,亦党同设局者也。
重惭恧,固僦原舟返浙江。至家而偿其值,嘱二仆秘之。时卢七已老,家柄悉以委重,故重得自专。重忿顾赵之卖己也,而恋女不置,时时使人物色之。忽有李乙者来言;“予我金,当言顾所在。”重喜曰:“第言之。”李曰:“顾实返严州。试同往踪迹,聊信吾言。”重然之,偕之严州。
至一村郭中,长杨高阁,画槛周遭。阁上一女子,苗条夭冶,李蹑重足,悄语曰:“此即顾居也。请隐树间,伺其出。然慎毋轻动,虞其反噬耳。”重颔之,因审视女子,亦颇类舟中所见。
于时夕照红黄,炊烟四迸,一人酩酊入其门,谛之,果顾也。李曰:“信乎?”重曰:“信也。虽然,何以处之?”李曰:“君欲得女耶?得金耶?”重曰:“能兼得甚幸,不然,则得女而甘心焉。”李曰:“欲得金,讼之可也。讼其父,是仇之也,则女必不从,或有他变,可惜也。欲得女,则戚也。顾诚居女为奇货,更挟以求公,公能应之乎?”重曰:“君意谓何?”李曰:“某请说之,明日当报命。”
明日,李乃引顾来,惶恐谢罪曰:“内兄误我以及此,悔也。愿更修前好。”重喜甚,顾去。李曰:“假我千金,则佳人为君有矣。”重许诺,与之归,而授之金。复偕往。
既至,李请先入报,使重待门外。久不出,心疑之。入其门,无人焉。登其堂,无人焉。窥其闺,镜奁钗盒颠倒凝尘,益讶其无人。排扉甫进,则闻人呼曰:“贼!贼!”俄有数人。共执重,数之曰:“入人闺闼,欲何为?”重力申前说,人曰:“此方氏,非顾氏,何诬也!”遂系之栋而鞭之。重不胜楚,请所欲。人曰:“以万金来,当宥汝。”重哀吁,请半之,且无扬于众。初,皆不听,再三而后许。重即遗书所亲,致五千金赎之。
归,羞悔不自容,念乃寝。由是家渐替,行亦少敛。逾年,闻里中张丞女好,遂委禽焉。将醮,张女外遇,忽逃去。丞羞窘无策,适买一媵婢,绝姣丽,因厚遇之,嘱婢伪如己女者,以归重。
婚夕无语,重诘之,婢忽垂梯曰:“妾亦安忍复秘哉?虽然,惟君宽假之,乃敢言。”重曰:“姑言之。”婢曰:“妾非张氏女,所谓顾女者也。亦非顾女,特章台柳耳,宋十三娘明绡者是也。顾亦非顾,全五耳,赵乃李八也。奸辈买妾以诱君,得金而鬻妾。败叶随风,孤英落溷,已三易婿矣;而卒得归君,亦夙分也!”重骇然,因述严州事,绡曰:“此事妾不知,要亦诳楚故智耳。”重问张女亦安在,绡备以情告,且解曰:“非张公之得已也。君将兴中篝之狱,于君实有阙。”重既虑宜秽于外,又嬖绡美,遂安之。
居无何,重归自友家,过林间,有少妇投缳,救之而苏。问其故,妇不胜羞泣,自言偶逾闺诫,乃为抱布氓所诱,今复见弃,无所归,故自决耳。重觑妇亦颇有姿,喻以情,妇乃言感德相援,愿为箕帚妾,遂窃从重归。征其氏族,即张丞女也。
重怒其前瑕,欲弃之。绡力劝重,且以嫡让妇,重不可,遂妾之。使人告张丞,修甥舅礼焉。
【译文】
浙江的卢七,以做裁缝起家,家财巨万。始终不穿丝绸,不食用酒肉,以节俭著称。儿子卢重,秉性却极其奢侈,一点不像他父亲。尤其喜欢串花街柳巷,那些青楼的珠帘之内,大多知道他的名字。不过在选择配偶上却非常挑剔,议婚多家,最终也没有当意的。年纪二十多了,还是独身。
有人劝他说:“姑苏是出佳丽的地方,必有西施、郑旦那样的美人。”卢重于是带了很多钱财漫游苏州,放舟钱塘,到达太湖。
湖面上的风从耳边吹过,遥遥传来歌乐之声。片刻间,只见孤帆拂天,双桨剪水,一只大船来到近前,那气派应是只官船。船上歌喉宛啭,音乐妙曼,卢重听得心醉。于是吩咐张帆跟随,白昼则同航,夜晚则同泊。经历两日跟随,两只船上的仆人开始互通问讯。官船上的人说:“严州的顾刺史,搬到金阊居住,他已经先走了。这是夫人的船。”卢重让人请官船的船工过来喝酒,私下叩问船上唱歌奏乐的是什么人,船工说:“夫人的几位女奴,都会乐器,奏曲的是顾刺史的女公子。”卢重问:“女公子出嫁了吗?”船工说:“听说还没有。”卢重问:“你见过吗?”船工说:“女公子深居简出,曾见过一次,真是仙子啊!”卢重于是贿赂其船工,让他们放慢速度,自己则整天穿戴得整整齐齐,徘徊在舵楼之上,希望能得一见。
次日旁晚泊船后,已是暮霭笼罩波面。顾家夫人船上篷窗半开,几位年轻女子出现在窗前,一个个皮肤光洁云鬓流彩,指点远山,仰观樯乌(译者注:樯乌,桅杆上的乌形风向仪),相互喃喃细语。其中一个绿衣红袖的最美丽,回头发现了卢重,立即让人关上了窗户。卢重向船工询问那位女子是谁,船工说:“绿衣服的就是顾家女公子。”
卢重益发神魂颠倒,送些钱财给船工求他想想办法。船工推辞道:“郎君也太痴情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卢重执意坚持,船工踌躇半天说:“如果非要这样,那我帮郎君想想办法。”后来回复说:“有了。夫人的弟弟赵某,是刺史最信得过的人,现在也在船上。可以借同乡之谊按刺史属官的礼节备办名帖求见,先结其欢心,再下礼求婚应该能行。”卢重按照这个办法拜见了赵某。赵某回船答拜,卢重于是留他饮洒,二人很说得来。喝到酒兴正浓时,卢重略微吐露了求婚的意图,赵某说:“你还未成家吗?我的外甥女也未许嫁呢,如能嫁给你这样的人真的是佳婿啊!”卢重立即下拜表示感谢,赵说:“容我回船跟姐姐说去。”不多时,赵某回来,满脸喜色地说:“事成了!姐姐听说你品行高人又正派,很愿意托我做媒人,然而必须尽快行纳采礼以定下亲事,因刺史的个性梗直,说不定会发生变故。”卢重说:“礼金还没准备好,怎么办?”赵说:“随身带的有多少算多少就是了。”
那天船已驶近姑苏,于是抛锚停下。卢重拿出千金作为聘礼,又以百金酬谢媒人赵某。旋即登上顾家的船,携礼金来见夫人。夫人四十来岁,赏赠卢重的见面礼也很丰厚。几位婢女都偷偷取笑。
卢重回到自己的船上,双方约好第二天一起出发。抵达苏州,夫人及女子们都乘车先行,行装财物随同运走。赵某则留宿在卢重的船上,他说:“等我姐姐到家后,稍事收拾整理,我们就可以去拜见你未来的老丈人了。没想到一场萍水之交,竟成就一桩美满婚姻。”卢重谢道:“全托长辈之赐!”
过了三天,有对方派的人来码头迎接。卢重留下两个仆人看船,随同赵某前往。来到一座大宅,像是官阀人家。主人出门相迎,赵对卢重说:“这就是刺史。”卢重一拜再拜,十分恭敬地行子婿之礼。赵这时进了内屋。刺史颜面十分端庄,训教之言严谨而简要。卢重侍奉陪坐,饱受局促不安的折磨。接着摆设酒席,卢重不敢畅饮,小心谨慎地陪了几杯而已。
到酒筵结束,天已晚,就安排卢重住在外屋。夜里赵某来到,笑着对卢重说:“我受不了拘束,所以没有陪你喝酒。料想你喝得也不怎么畅快。”于是命人弄亮灯光端上酒肴,痛痛快快地重新喝酒。卢重放怀狂饮至大醉。赵某辞别而去。
卢重沉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来,一看悄然无一人,感觉奇怪四处探看,整个宅子空无一人。向邻人询问,邻人说:“这是一个姓朱的新建的别墅,昨天来了一个人,暂时租下用来请客。”卢重才感到受骗了。仓皇之中赶回船上见那两个看船的仆人,则所有的箱箧衣装,也统统被姓赵的骗走了。急忙寻找停在旁边的顾家的船只,船也不见踪影。那上面的船工,也是这个骗局中的同党。
卢重至此感到很惭愧,仍然租用原先的舟船返回浙江,到家再付船钱,并嘱咐两个仆人为他保密。这时的卢七已经年老,家里的大事都交给了卢重掌管,因此卢重得以自己说了算。卢重对顾家、赵某出卖自己非常气愤,而自己爱恋的女子又没有得到,常常派人去打探他们的行踪。忽然有个叫李乙的人来说:“你给我钱,我就告诉你姓顾的在哪里。”卢重高兴地说:“只管说。”李乙说:“姓顾的实际上回了严州。我们可以一同前往查探,肯定我说的没错。”卢重认为有道理,就一起去了严州。
他们来到一处村郭中,杨柳连绵高阁显现,周遭美景如画廊。阁上有一女子,苗条冶艳。李乙用脚碰碰卢重的脚,悄声说:“这里就是顾家的住宅。请隐藏在树丛中,等他出来。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小心被人反咬一口。”卢重点点头,于是仔细察看阁上的女子,也真的很像船上见到的那人。
此时已残阳夕照,炊烟四起,有一人醉醺醺地进入门中,仔细一看,正是那位顾刺史。李乙说:“你信了吗?”卢重说:“信了。尽管如此,但我们该怎么办?”李乙说:“你是想要那女子呢?还是想要得回你的钱财呢?”卢重说:“能够两者兼得最好,不然的话,得到女子也甘心了。”李乙说:“想要回钱财,打官司就行了。不过告了她的父亲,这就结下了仇怨,则女子必定不会跟你,说不定还有其他变故,怪可惜的。想要得到女子,就是亲戚了。顾本就将女儿居为奇货,必定要利用她从你身上得到更多好处,你能答应吗?”卢重说:“你的意思指什么?”李乙则说:“让我去劝说他,明天一定向你回报。”
第二天,李乙果然带着姓顾的来了,姓顾的惶恐谢罪道:“我内弟害我成这样,深感后悔。愿意重修前好。”卢重高兴极了。姓顾的离去后,李乙说:“借我一千金,则佳人就是你的了。”卢重表示同意,两人一起回到家中,卢重取出千金给了李乙。又一同前往严州。
到了姓顾的住宅后,李乙说自己先进去禀报,让卢重在门外等候。过了很久不见李乙出来,心下起疑,直接走了进去,发现院子里没有人。进入客堂,还是没人。往卧室闺房一看,镜子梳妆盒等乱七八糟落满灰尘,越发对没人的情况感到不对头。推开门刚一走进内室,则听到有人高呼:“贼!贼!”顷刻出现好几个人,一起抓住了卢重,责备他说:“擅自闯入人家妇女卧室,想要干什么?”卢重反复说明来这里的过程和原因,人家说:“这里主人姓方,并不姓顾,为何还要胡说八道!”于是将他吊在屋梁上用鞭子抽打。卢重经受不住痛楚,就问他们要怎样。人家说:“拿万金来,就放了你。”卢重哀求减半,并且不得向外人宣扬。起初人家根本不听,再三哀求后答应了。卢重给信得过的亲人写信,用五千金将自己赎了出来。
回到家,又羞又悔无地自容,追求那女子的念头至此打消。从此家道衰落,串花街柳巷的恶习也稍有收敛。一年后,听说本里的张丞家有好女,就与张家订了婚约。将要娶亲,张女有外遇,忽然与人私奔了。张丞羞愧窘迫没有办法,正好自己刚刚买了一个婢妾,人很漂亮,于是予以厚待,让她装成自己的女儿,嫁给卢重。
新婚晚上新娘始终不说话,卢重问她,她忽然流泪道:“我哪忍心保密呢?尽管如此,还得有您的宽恕,我才敢说。”卢重说:“姑且说说看。”那婢女说:“我本非张家女儿,而是你一直追求的所谓顾家女公子。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顾家女,只是一个妓女而已,即宋十三娘明绡。那顾刺史也不是顾刺史,叫做全五,赵某实际上是李八。那些奸人们将我买出来专门诱骗您的,得到钱财后又把我卖掉了。我如同败叶随风,孤英落在粪窖里,已经换了三个夫婿了;而最终得以归于您,也是夙缘!”卢重非常吃惊,于是讲述了严州的事,明绡说:“这件事我就不知道了,大概也不过是张仪诳楚的那一套罢了。”卢重问张家女儿现在何处,明绡将实情都告诉了他,并且劝解他说:“要不是张公想息事宁人,您必定会为与张家女儿的婚事问题去打官司,这对于您来说其实是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的。”卢重既担心自己的丑事会因诉讼宣扬出去,又娶到了明绡这样的美人儿,于是就安心过日子。
过了没多久,卢重从朋友家回来,路过一处树林,发现一位少妇上吊了,急忙救下得以复苏。问她的缘故,她不胜羞愧地哭泣,说是自己偶然逾越了女孩子的规矩,竟然被“抱布氓(译者注:抱布氓,这里指不是明媒正娶的男人。典出《诗•卫风•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后因以“抱布”指自媒。)”诱骗,如今又被他抛弃,无处可归,故而自作了断。卢重见妇人也颇有姿色,以情相劝,妇人表示感谢他相救的恩德,愿意给他做个小妾,于是私下跟卢重回去了。后来偶尔问到她的家庭姓氏,原来正是张丞的女儿。
卢重对她以前的污行很生气,打算撵她走。明绡力劝卢重,并且要将正妻位置让给她,卢重不同意,就将张女纳为妾。派人禀告张丞,确定了翁婿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