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活着的“烈士”王明科

　　（三月二日 阴间小雨）
　　反伏击战斗结束之后，部队处于坚守阵地，等待反击的阶段。这时，我们团前指就驻扎在3号桥头附近。
　　敌人妄想封锁公路，阻止我增援部队，不断的向我们阵地发射炮弹。敌人的炮弹准确率往往很高，几乎都在3号桥附近爆炸。一整天，嗖嗖的炮弹声不绝于耳。有一次敌人的炮弹，就落在我们猫耳洞前的山坡上，距离我们并不远。连日艰苦转战，在水里泥里摸爬滚打，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泥人。今天，而应在2、8连的支援下，取得了反伏击作战的初步胜利，形成了与敌人对峙的局面。团指挥所附近枪声、炮声逐渐减弱，看来战场上的形势有所缓和。趁着战斗的空隙，11时许我和连队的司号员李彦昌一起，到30多米外山沟下的河沟去洗脸。我们沿着山坡来到河沟边，刚刚抹了几下脸，忽然半空里传来了炮弹落地前刷刷刷的声音。在战场上，要是听到嗖嗖嗖的炮弹声，那准是射向远处的榴弹，人们一般都不在乎；但是只要听到唰唰唰的炮弹声，那么炮弹准会落在你的附近，那就千万要提高警惕了。这时，一听到唰唰唰的炮弹声，我马上感到情况不妙，赶紧招呼小李卧倒在地。就在我们刚刚卧倒的一刹那间，这颗炮弹就落在了我们附近，最多不过十二、三米；只见地上起了一团黄色的烟雾，却没有听到爆炸声。起初，我们还以为是敌人发射的毒气弹，赶紧督促小李一起带上防毒面具。等了一会儿，回过头向山头一看，大家依然若无其事各行其是，并未出现特殊状况。随后，我打开防毒面具的一个角，没有闻到异味，我这才去掉防毒面具。现在，这儿炮火连天，一颗并未爆炸的炮弹落地，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我这才意识到，这是一颗哑炮。说来命大，要是炮弹真的爆炸了的话，我和小李说不定就在此“光荣”了。敌人早就做好了反华的准备，弹药早就存在山上，由于此地湿度很大以至于炮弹受潮，很多炮弹都成了哑弹。接受了这次教训，我在以后的战地时光里，警惕性就更高了。要知道，在战场上一时的疏忽，一刹那间的麻痹，可能丢掉就是生命的代价。
　　到达3号桥以后，我们通讯分队随即架通了各营的线路，八一电台和无线排均开始正常工作，通讯枢纽已正式开通。炊事班的同志们为了能让大家喝上一口开水，吃上一顿饱饭，便分头忙碌起来。山地上土层很薄，水又多，挖土打灶是很困难的。大家选出了有利地形，趁着大雾，挖好了野炊灶。天雨过多,柴禾很不好找。大家还是冒着炮火的袭击,在附近的被炸坏了的破房内找来柴火,又捡来一些炮弹箱,总算做好了大米饭。条件虽然差一些，米饭的质量还是挺不错的。罐头煮粉条香味扑鼻，三天来大家饿的肚皮贴在了脊梁上，但想到浴血奋战的战友们，在指挥所里的通讯人员勉强填饱了肚子！炊事班的同志们在压缩干粮铁皮桶中装上饭菜，收来水壶，加满了开水，冒着炮火把饭菜送到各营的报务员、电话兵手中。
　　这时，从电话中得知，2营方向还有两位有线兵由于执行任务，到现在还没有吃饭。我和总机班的一个同志把分给自己的干粮、午餐罐头集中起来，就和班长赵德兵同志冒着敌人的炮火向前方送饭。我们从3号桥出发，向4号桥方向前进。一路上我们手持武器，尽量沿着公路山脚的反斜面急速前进。当我们经过昨天2营战斗的地方，看到公路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弹坑，山坡上和公路边的水沟里也躺着一些我们牺牲了的战友，敌人的尸体也乱七八糟的卧在草丛中。当我们把干粮和开水送到战友手中时，大家都显得十分激动，好像劫后重逢一样，紧紧握住对方的双手，表情虽然十分庄重，但大家内心的激动却是不言而喻的。当我们看到一线战友能够吃上一口米饭、能够喝上一杯开水，只有这样我们的心中才稍微得到一些慰藉。
　　前沿的消息不断传来，在战斗中负伤的战友们也被抢救下来，陆续通过3号桥地区送到后方医院。下午16时，我连在2营担任通讯任务而负伤的李民江同志被民工从前线抬了下来。我们赶紧上前慰问，问到他的伤情时她忍住剧痛，让我们不要担心。这时，他却流着眼泪强忍悲痛，告诉了我们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他和报务员王明科同志携带15瓦电台在跟随2营行进中，遭到敌人伏击，他的手臂部负伤，而同行的王明科同志却光荣牺牲了。听到王明科同志牺牲的消息，全连的同志都感到十分的悲痛。大家决心化悲痛为力量，英勇杀敌，誓为光荣牺牲的同志报仇雪恨！随后，连队立即召开了战地支部委员会，决定：报请上级追认王明科同志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并号召全连同志向王明科同志学习，坚决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战斗任务。
　　其实，王明科同志并没有牺牲，只是负了重伤，因情况不明，误传为牺牲。原来2营遭到敌人伏击后，他和李民江同志立即来到公路边一个隐蔽处，准备架设电台与团指挥所联系，谁知刚一开机亮光一闪，被敌人发现，立即招来敌人炮火袭击，一颗炮弹就落在他们身旁，电台被炸坏，李民江负了伤，天黑雨大，二人失去了联系。
　　王明科同志伤势非常严重。他的腹部被炸伤，血流如注，肠子也流了出来。他摸黑解下自己的绑腿布，拼着力气把肠子塞进腹部，用绑腿布扎好。由于失血过多浑身异常的寒冷，只有用毛毯裹着身体，然而仍无济于事。这时，受伤的战友们就紧紧拥抱、互相依偎取暖。谁知一位战友的体温就在他的怀抱中渐渐变得冰凉，身负重伤的弟兄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开了人世。当时饥饿和寒冷随时都会吞噬着伤员的生命，为了防止敌人发现，他们只有忍着剧痛、饥饿和寒冷咬紧牙关坚持着。他丝毫不敢松懈，强打精神，与死神抗争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中他感到我军夺下了阵地，听到支前民工把他抬上担架后，他这才昏过去了。后来，他和其他伤员被运回到了祖国边境某地，他慢慢苏醒过来，虽然心里清楚，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知道一位医生指着他对护士讲：“这位伤员病情特别危险，可能很难熬过今晚，要尽快转院抢救。”听了这话，王明科心想，我还年轻，我不能就这样死去！当晚就鼓足勇气，强打精神，他想要看一看，自己到底是咋样离开人世的！迷迷糊糊中感到，他被送上了救护车，从此就一头昏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经过20多天的抢救，直到战后3月25日才在昆明军区总医院中苏醒过来。
　　战后，我团奉命在云南省弥勒县竹园公社进行休整和战后总结。在战后评功奖励时，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我连参战中唯一牺牲了的王明科同志，给他报请了三等战功。一天，团政治处的一位干事，拿了一些牺牲了的战友照片让我们辨认，以便给烈士们召开追悼会、修建陵墓。看着这些为国捐躯烈士们的遗照，我们止不住热泪盈眶。王明科同志是战前从独立团调来的一位通讯兵，作战前我们共同生活了不到一个月，对他的印象是模糊的。只知道他是四川达县人，中上个头，长的胖乎乎的。他收发电报的技术相当不错，是原部队的技术尖子，是一个让人十分喜欢的小伙子。现在看到烈士们在战场上的遗照，由于尸体出现了“巨人观”，每个人看起来都胖胖的，我们连队几位干部反复对比后，就指着一位看起来好像是王明科同志遗体的像片，认定他就是王明科。就这样部队以这张照片为依据，将不知是哪位烈士的遗体认作了王明科同志，我们在弥勒县为王明科等烈士举行了十分隆重的追悼会。为此，我还写了一首打油诗：“疆场奇闻实在多，谁信烈士能复活？战地传言君战死，含泪雪恨斩敌魔。告捷未忘先烈志，精扎花篮书悼歌。昆明忽报君生还，战友狂喜又惊愕。”说的就是王明科同志死而复生的故事。
　　王明科同志虽然从死神手中夺回了一条生命，但是肺部却留下了一些碎弹片，被评为残废军人，荣记3等功。王明科同志是一个业务上很精，思想上过硬的优秀战士，按照他的能力和表现，如果不负伤的话，战后他完全可以提干，成为一名优秀的基层军官的。然而由于他因战致残，最后只有解甲归田，离开了为之浴血奋战的英雄团队。
　　2营扭转了被动局面之后，攻占了部分高地，和敌人形成犬牙交错的态势，2营官兵全天都在和敌人进行着殊死的搏斗。今天，天始终阴沉沉的，白色的烟雾飘来飘去，一会儿遮住了山头，一会儿又现出了山的本来面目。老天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断断续续的下着小雨。
　　
　　连日的大雨迟滞了部队的行动，穿的十分单薄的官兵们，不但要和凶恶的敌人作斗争，同时也要和另一个敌人——天候作斗争。有的连队在水中和敌人搏斗，大部分同志伏在冰冷的山地上，裹着泥泞在战斗。部队几天来基本上都没有吃饭，很多同志连干粮都吃不上。有一些负伤的战友，因伤情严重，往往无法抢救下来，加之饥寒交迫，就这样牺牲在4号桥的阵地上。遭到伏击后2营一位同志负了重伤不能行动，躺在一个土坎下。这时，一个越军士兵到阵地上搜查，踢了他一脚，他也不能动弹。敌人看他满面是血，浑身冰凉，还以为他死了,就抽走了他身上的腰带。脱鞋时，由于天雨打湿了鞋只，鞋带不好解，敌人才悻悻的走了。
　　团指挥所就设在公路右侧的一座独立房中，二、三十平米的草房就成了理想的指挥机关。作战室的同志和机要参谋与团首长们挤在这里工作。电台的同志们有幸能在屋檐下架起电台工作，算是天赐的优越条件了。我们在距离指挥所40多米的地方挖了猫耳洞，搭上一块雨布也就不错了。今天战场情况不断变化，这一下可急坏了上级首长，师部不断派人来了解情况，指挥所显得十分忙碌。
　　晚上19时，天又下起下雨。这时，1营报告：在4号桥方向有敌人的车辆在活动。由于天黑，敌人隐蔽驾驶，只能听到马达声，具体情况不明。团指挥所立即做了布置：一方面命令1营做好打坦克的准备，同时利用炮火对敌袭击。我炮火急袭之后，再也没有听到敌人的动静了。（后来查明，这是敌人的汽车声，原来敌人打算趁着夜暗抢救伤病员，却被我军炮火袭击，只得收兵。）
　　到目前为止：447团继续向新寨方向实施攻击，该团3营从行进间发起攻击，夺取了新寨北山垭口。由于地形狭窄险要，我军不便展开火力，并处于仰攻，经过八个小时的激烈战斗，和敌人形成了对峙局面。445团2营在大平附近与敌人激战，守住了阵地。95团2营攻占了1663高地，已到达朱缸荷南侧地域。师指挥所向前推进，于早上8时推进到朱缸荷地区，距离我团前线指挥所只有几公里。
　　由于2营反伏击获得成功，整个战场敌情均起了变化。晚上，军、师领导形成了决心：将师预备队和加强的坦克分队全部投入战斗，集中兵力兵器，将全师分成六路，以10号公路为轴线，向沙巴实施重点攻击。遂于当夜调整部署，向各部队重新明确了任务：
　　（1）447团加上师侦察连向黄连山垭口、新寨敌人展开进攻。（2）445团2营，由达聘苗向敌避暑处方向展开进攻。（3）我们446团3营由奔西爱、经大平、达聘苗向天文台方向进攻。（4）我们446团主力由1796高地、经马匝向天文台、沙巴方向进攻。（5）445团由公路向沙巴方向进攻。（6）95团由威龙松、经沙巴下向沙巴县城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