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县城寻亲失望而归 镇长专访走马上任

　　第二天一早，刘光玉就来了刘青玉家里，他昨天依照刘青玉的说法去做，今天感觉肚子舒服多了，他是来约着兄弟去县城的。
　　凤桂听青玉说了事情的原委，也同意他们去县城走一遭，兄弟二人便撒开脚丫子向着县城赶去。两人赶到醉仙阁酒楼的时候已近午时，刘光玉抬头朝着厅门看去，脸色立马变黄了，只见紧闭的厅门上交叉贴着两条封条。
　　刘光玉见厅门对面停着几辆人力黄包车，遂走过去问其中的一个人：“师傅，打听一下，这里的人呢？”他指了指醉仙阁酒楼的大门。
　　黄包车师傅瞅了瞅他，反问了一句：“你是说醉仙阁的马老板吗？那小子给日本鬼子做汉奸，早就被政府处决了。”
　　“什么！”刘光玉吃了一惊，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蔫了下来。
　　刘光玉去的时候抱着希望，所以步子也是飞快，回来的时候只感到万念俱灰，脚步也是慢慢悠悠，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多亏刘青玉捎了一个窝窝头，刘光玉啃光了那个窝头才强打精神勉强回了家。
　　春风送爽，碧水盈盈，这本是一个希望伊始的时节，然而，满地黄土，却预示着灾难才刚刚开始。
　　是夜，孤灯摇曳，窗纸沙沙，刘青玉看着炕台上那盏煤油灯窜绕的黑烟，轻轻说道：“凤桂！今天我跟大哥去县城，没找到那个马玉成，谁晓得他会是个大汉奸。”
　　“是啊！人不可貌相，觉得那个人挺喜相的，怎么会给日本人卖命呢！”凤桂亦悠悠说道。
　　“凤桂！大哥拉扯着四个孩子也不容易，明天咱们给他盛点儿米送过去吧？”青玉试探着问道。
　　“行！”凤桂几乎是没犹豫一下就回道，“多给他盛一些，这个坏年景，也不能眼看着把人饿死啊！”
　　天时不顾人间疾苦，吃上饭吃不上饭的都得过那么一天，活着的是为了喘口气，死了的是为了永远解脱。
　　刘青玉背着一小袋高粱米去了大哥家里，刘光玉看着那半袋高粱米感激不已：“谢谢你了，三弟！”他又问了一句，“你哪里来的这些米粮啊？”
　　“唉！”刘青玉叹了口气：“不怕大哥笑话，这是我和凤桂把逃儿卖了换来的粮米。”
　　“这……这粮米我怎么能要呢！”刘光玉的眼圈儿红了。
　　“你就别推辞了！好歹先吃上饭再说吧！”刘青玉叹了口气。
　　刘光玉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这些年若是没有你和弟妹的帮协，我这日子真不晓得怎么过下去了。”
　　“大哥别这么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管日子多困难，一个都不能再饿死！”青玉回道。
　　“嗯！”光玉应了一声，抬头看着青玉，“三弟！最近益都县委号召百姓上前线支援战事，看来国共之间又要有一场大仗要打了。”
　　“是啊！国民党气数已尽，如今是节节败退，看来这个天下真的要成共产党的了！”刘青玉说。
　　“兄弟，反正在家里也吃不上饭，我决定去参加淮海战役，当支前劳工去。”刘光玉说着，问了一句，“你去吗？”
　　“去！”刘青玉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
　　“行！明天咱们兄弟俩一起去报名。”刘光玉回道。
　　那天冬天，刘青玉兄弟二人各推着一辆木轮车，随着大批的人流支前去了，直到转年的春天才回来，在外面待了将近两个月。那时候，人们口口相传的口号很豪迈“倾家荡产，支援前线。”
　　1950年的春天，凤桂的第九个孩子出生了，仍然是个男娃。取名刘继义。这也是刘青玉和凤桂生的最后一个娃儿。
　　日子总算是好转了起来，生活也总算是有了盼头，那年政府土改，刘青玉不但重获了冢子岭的那一亩地，还按照人口在村东的蛤蟆窝又分得了一亩良田，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有一天，一家人正在一起吃饭，院门“梆梆”的响了起来，刘青玉随即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人，他定睛打量，却是孙正义和来良贵。
　　“孙大夫？”刘青玉很惊讶。
　　“还叫什么大夫，这可是咱们口埠镇的孙镇长！”来良贵瞅着刘青玉笑着说道。
　　“奥！孙镇长，快进来！”刘青玉说着，回头朝着屋里喊了一声，“凤桂，看看谁来啦！”
　　凤桂端着碗站在了门口，瞅了好一阵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孙正义？”
　　孙正义穿着一身板板正正的中山装，笑吟吟地看着凤桂。而他的那件中山装却空着一支袖管，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着。
　　凤桂看了看他的胳膊，表情有了些沉闷：“孙大夫！你，你这胳膊呢？”
　　“打淮海战役的时候，被国民党打掉了！”孙正义爽朗地笑了笑。
　　凤桂苦笑着说：“打日本人你能全身而退，没想到会被中国人打折了一只胳膊。”
　　“哎！这个很正常嘛！打不倒国民党反动派，咱们的战争就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胜利！”孙正义说着，开心地笑了笑，瞅了瞅凤桂手里端着的洋瓷大碗：“看来我们是赶上饭时了，俗话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怎么？不请我们进去吃点儿？”
　　“快请，快请！”凤桂连连让着，满脸笑意。
　　孙正义一边往屋里走去，一边笑着问：“做了什么好吃的啊？”
　　“孙大夫！”凤桂刚想搭话，旁侧走着的刘青玉胳膊肘捣了捣她，说：“还叫什么孙大夫，人家现在是口埠镇的镇长啦！”
　　“喔！孙镇长！”凤桂连忙改口，笑着回道，“家常便饭，你们倘若真的不嫌弃，就进屋吃点儿吧！”
　　说着话，一众人已经来到了屋里，孙正义瞅了瞅围坐在桌子跟前的一大群孩子，笑着说：“这么多小鬼头啊！哈哈！”
　　凤桂瞅着一堆娃儿：“你们都吃饱了吗？”
　　“吃饱了！”新麦儿回了一句。
　　凤桂看着新麦儿：“领着弟妹们出去玩吧！”
　　新麦应喏着，带着一大帮孩子去了院子。
　　孙正义扭头瞅着那帮娃儿，悠然地说：“凤桂，这些年养活这么多的孩子可真是不容易啊！”说着，遂拉了一个凳子坐下了。
　　凤桂用一个新碗盛了一碗玉米糊糊粥端到他的面前：“是啊！这些年养活这帮娃子可没少受罪，饥一顿饱一顿的，但愿那样的日子永远不会再有了！”
　　“不会了，你就放心吧！如今咱们穷苦人翻身做主，这日子只能是越过越红火！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孙正义说着，端起碗喝了口稠粥，又从桌子中间的簸箩里拿了一个窝头狠狠咬了一口，“嗯！味道真不错！”
　　凤桂笑了笑，又瞅着来良贵说：“良贵，你也喝碗粥吧！”
　　来良贵应喏着，也坐在了桌子旁，端着凤桂给他盛好的棒子粥喝了一口，抬起头看着凤桂，说：“嫂子，我得感谢你啊！”
　　“感谢我什么？”凤桂问了一句。
　　“当年若不是你给我指引了一条明路，参加了共产党，我来良贵或许早就不在人世了！”他说着，眼圈儿突然就红了起来。
　　“你这是说什么话，那都是你的造化，我只是点拨了一下，你这个娃子聪明，知道该走什么样的路！”凤桂笑着回道。
　　来良贵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走到刘青玉的身边：“三哥，这个你拿着！”
　　“什么东西？”没等得刘青玉去接，凤桂看着那张纸问了一句。
　　“当年我赢你们家冢子岭那块地的字据！”来良贵回道。
　　凤桂笑了笑：“土地改革都过去半年了，还要那个有什么用？”
　　来良贵瞅着刘青玉，一脸的愧疚：“三哥！我对不起你，当年我赢你的那些大洋，包括你家的那片地，都是我作弊赢来的，我……”
　　刘青玉听了，先是一震，随即笑了笑：“兄弟，算了算了，事儿都过去了！别提那档子事儿了！”
　　孙正义左右瞅了瞅两个人的行举，眼睛盯着来良贵问了一句：“来秘书，你俩这是还藏着什么秘密啊！”
　　来良贵看着孙正义，说：“镇长！没什么事，都是些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
　　“既然是陈芝麻烂谷子就不要说了嘛！抓紧过来吃饭！”孙正义朝着来良贵摆了摆手。来良贵于桌子前重新坐定，又端起那个汤碗喝了一口。
　　凤桂瞅着来良贵问道：“对了，怎么没见李士华和肖秃子！他们人呢？”
　　来良贵脸色突然沉闷，憋闷了许久：“打淮海战役，他俩光荣牺牲了！”
　　“喔！这……”凤桂突然沉下了脸，她眨动着眼睛，眼角湿润了。许久，她似乎又想起了一个人，紧着问道：“那！李政泽呢？”
　　来良贵瞅了一眼李正义，喝了一口粥，没回话。
　　“李政泽同志也牺牲了！”孙正义接着凤桂的问话回道。
　　“什么？”凤桂很惊讶，看着孙正义，“他是怎么牺牲的？”
　　“为了救我！”孙正义使劲儿嚼动着一块儿咸菜疙瘩，嘴巴里嘎嘣直响，好像是咬碎了一口钢牙：“当时一颗手榴弹扔在我的脚底下，是他一下子把我扑了出去，我被炸掉了一只胳膊，而他却趴在了那颗手榴弹上……”
　　屋里的气氛骤然沉闷了起来。
　　凤桂语气忧伤：“那，他的遗体呢？”
　　“运回来了！”孙正义喝了一口粥，或许是喉咙里难受，噎得打了个嗝儿，“虽然人都炸碎了，但我还是把他的骨灰运回来了，就埋在赵铺村东的老坟地里！”
　　凤桂没再问什么，那一刻，她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闪起了盈盈的泪花儿。
　　孙正义把喝完了粥的空碗一放：“这些同志不会白白牺牲的，他们的血也不会白流，正是这些同志的奋不顾身，才换来了我们今天安宁的生活。”说着，他忽地抬起头来，看着刘青玉，“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咱们说点儿高兴的，青玉，今天，我可是带着委任状来的啊！”
　　“委任状？什么意思？”刘青玉问道。
　　“经口埠镇党委研究决定，由你担任口埠村的村长及贫协主任！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啊？”孙正义笑着问道。
　　“不行！不行！”刘青玉满口推辞，连连摆手，“我大字不识几个，何德何能，能担此大任啊！”
　　孙正义见他这样，脸色有了沉意：“刘青玉，你这觉悟怎么这多年了不见长进啊！我告诉你，这是组织决定的，你还非干不可了！”
　　“镇长！不是我不干，是我干不了啊！”刘青玉一脸苦相。
　　“不干你怎么知道干不了？想当年炸鬼子炮楼，你也是推三阻四的，结果到了战场干的比谁都漂亮。你尽管放开手地干，我相信你！”孙正义加重了语气，又接了一句，“你不但要干村长，我们还准备发展你加入共产党！”
　　“算了，算了！”刘青玉又摆起了手，忙不迭失地说着，“镇长，我干！我干行了吧！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别让我加入你们那个党行吗？”
　　刘青玉是落下病了，一提起“共产党”这三个字，他就想起二十年前在扈家官庄那个扈约长叫嚣着砍杀共党脑袋的那档子事儿，那一幕血腥的场面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抹杀不掉。所以，打死他也不想加入这个党那个党。
　　“你，你……”孙正义伸出一根指头指着他，是又气又恨。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儿，扭头瞅着凤桂：“凤桂，你家里有酒吗？”
　　“有啊！怎么了？镇长要喝两口？”凤桂问道。
　　孙正义指着刘青玉：“给他喝两口，给他壮壮胆儿，让这个小子气死了！”
　　孙正义是想起了凤桂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刘青玉不喝酒就是老鼠胆儿，喝了酒敢上天捅窟窿”。
　　刘青玉看着孙正义的表情，反而乐了：“镇长，这村长我干，这酒就免了吧！你咋也晓得我喝醉了酒啥事都敢干的毛病？”
　　“嗯！我就是要看看你这个小子喝醉了酒能干什么事！”孙正义回道。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来回腔，但刘青玉毕竟是没喝那口酒，所以他也没答应入他们那个党，只是从那天开始，他就成了口埠村的村长及贫协主任。
　　所谓的贫协主任，就是替穷苦人办事的一个官衔。把村子里吃不上饭的老百姓做一个人数统计，然后上报给镇政府，由政府组织人员调查，再按照每个人的贫困程度做相应的补贴。总之，就是均田地匀财富，让每个人都有地可耕有饭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