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遭强迫北村修炮楼 倔脾性王家遭屠门
作品名称:凤桂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16-11-18 17:54:10 字数:5754
却说刘青玉将媳妇孩子送到了辛家村,推着车子赶回口埠村的时候已然是辰时时分,他故意从集街北首走的,想看看关帝庙那里有没有人,结果还没到那里呢!就被两个背着枪的汉奸抓了过去。关帝庙那里早就聚了一大帮人,能来的似乎都来了,王大骡子、来良贵、肖秃子、李士华、刘银桂,还有他的大哥刘光玉。
刘光玉也看见了刘青玉,朝着他摆手,待他走到近前,轻声问了一句:“三弟,你怎么推着车子来啦!”
“我……”青玉刚想说什么。
董仁周叉开着双腿站在关帝庙前面的那座石槽沿上开了腔:“我说乡亲们,咱们给皇军修炮楼,那可是为了咱们自己着想。想一想这些年咱们是倍受流军野匪的欺凌,吃尽了苦头,如今皇军来了,咱们可算是晴了天了,把炮楼又快又好的修起来,咱们也能过个太平日子了……”
下面所有的人听了他的话,都在骂,不过没有明目张胆的,只是在心里憋着发恨:狗汉奸。
“大家要向刘青玉看齐,知道皇军修炮楼需要运输,主动把木轮车都推来了,这样的觉悟都值得大家伙儿去学习……”董仁周说着,竟然朝着刘青玉伸了伸大拇指,还呲牙咧嘴地笑笑,一副奴才相。这让刘青玉感到纳闷。
大家伙儿扛着镢头抱着铁锨,在董武的带领下顺着关帝庙前的那条土道向东进发。鬼子炮楼选址在羊益路的西边,于口埠的西北角,这里是寿光县通往益都县唯一的一条通道,是为咽喉要冲,鬼子炮楼建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扼制两地相通。
那里的一片空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满了一些碎石块儿,看来是垒砌炮楼的石料,有个戴着圆边儿眼镜的建筑师傅开始指挥着人们干活,掘土刨坑,撒灰打夯,和灰砌石,一时间现场叮叮当当,倒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场面。
董武的腰里扎上了一条牛皮的武装带,武装带上还别上了一把盒子枪,看上去很是神气,他的手里握着一根细细长长的皮鞭,身后跟着他的两个赌友,肖秃子和来良贵。这两个人都是董武铁杆的赌友,前者赌的老婆孩子都跑路,后者则赌的逼着他爹卖猪崽。此二人与董武沆瀣一气、蛇鼠一窝。
如今,董武领着二人当监工,董武的皮鞭谁都打,看着那些干活慢的,或者是不顺眼的,举起鞭子就抽,打的人家满地打滚,哭爹叫娘!董武却恣得了不得,咧着一张大嘴哈哈地笑,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
而董仁周却站在旁侧,和一个看上去像是日军头目的鬼子说着话。董仁周称呼他为:山本队长。山本队长会说中国话,虽然听上去很蹩脚,但是能听明白。
“董保长,按照这个进度修下去,你估计得多久才能修好炮楼啊!”山本问道。
“报告太君,我琢磨着怎么着也得半年吧!”董仁周点头哈腰,像个哈巴狗。
“八嘎!半年滴太长!三个月滴干活!”山本拄着东洋刀突然叫嚣了一声。
“是是是,三个月,三个月!”董仁周连连应着,冲着干活的众人大喊道,“皇军有令,让你们抓紧干,三个月把工事拿起来,到时候皇军大大犒赏……”
一众工人听了都是耳朵里塞驴毛,仿似他吃了糊盐放了个闲(咸)屁,也有人心里暗暗发恨。还犒赏?骗你爷爷玩呢,鬼子连顿饭都不管,能犒赏个球啊!
董武小人得势,他的皮鞭打了这个打那个,唯独就是不打刘青玉兄弟俩,这是很出乎刘青玉预料的。原本他不是这么认为的,想当年二哥割了董武的右耳,二舅子又割了他的左耳,他这一对耳朵都毁在了刘家人的手里,如今这个家伙投靠日本人得了势力,肯定是加紧报复,甚至还会趁机取了自己的性命;可如今看来,董武不但没有报复,反而对他和大哥恭敬有加,这是怎么回事儿呢?难道他还记着刘汉玉或者刘银桂割他耳朵的时候跟他说的话?或是余悸未消?
“王大骡子,你家的那头毛驴不是在家里闲着吗?下午套车过来拉石头!”董武用皮鞭棍儿捣了一下王大骡子的屁股。
王大骡子正弯腰搬着一块石头,他直起了身子,呲着牙朝着董武笑:“董队长,俺家的毛驴最近闹肚子,屙的两只耳朵都耷拉了,耷拉了耳朵的毛驴,你说还能干活吗?”
王大骡子之所以称呼董武为“队长”,是觉得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汉奸队队长”了。
王大骡子刚才说的话还真是无心的,他懂得牲口的习性,毛驴耷耳儿骡子撒欢儿,那都是临时不能使唤的。可董武却不这么想,他听王大骡子说起了驴耳朵的事,他就觉得他在取笑自己,遂举起了手里的皮鞭,照着王大骡子劈头盖脸一顿猛抽,打的王大骡子嗷嗷直叫唤。董武一边抽还一边骂:“我让你耳朵耷拉,打死你个鳖孙……”
董武打得正狠实的时候,刘青玉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董队长,凭什么随便打人?你想打死他吗?非得要闹出人命吗?”其实,刘青玉冲出去的那一刻也是做了复杂的思想斗争,他虽然不怕这个打人的董武,但他害怕给董武撑腰的端着刺刀长枪一脸凶相的日本人;但王大骡子毕竟是自己的邻居,从小感情好,又对自己有恩情,看着他挨打,他不能袖手旁观的。
这个时候,刘光玉也攥着铁锨站在青玉的身边,狠狠的眼神盯住了董武。
董武高举皮鞭的手被青玉狠狠攥住,他一时愣在那里,凶狠的目光打量了兄弟二人一番,盯着刘青玉阴阴地说:“刘头陀,我劝你少管闲事。”
刘青玉双目如炬,盯着他的眼睛没说话。
“把手给我松开,你两兄弟不想活了是吧?信不信我让皇军取了你的性命?”董武又扔下一句,像泼给了他一盆冷水。
刘青玉听了董武最后一句言词,仿若突然打了一针吗啡,一个激灵缓过神来。
刘光玉拉了拉青玉的手,示意他松手,青玉终是收回恨恨的目光,慢慢松开了紧攥着董武的手腕;又弯腰抄起那把镢头,继续干他的活计。那一刻他的心情是纠结的,他不想得罪那帮日本人,坊间传说鬼子杀人如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虽然没见识过,但亦是心存惧意。
董武恨恨地瞪了刘青玉一眼,转身朝着山本队长站着的地方走过去。
刘青玉一边刨着石头,一边抬眼往山本那里偷偷张望。董仁周站在他的右侧,而他左侧的董武正趴伏在山本的耳朵上说着什么,一边说还一边朝着这里指指点点。那一刻刘青玉的心里就没了底,他不知道那个阴毒的董武会在鬼子面前说着什么样的坏话,但他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山本听董武说完了话,脸上慢慢凝聚了寒意,他朝着身后站着的两个日军一摆手,又指了指这边的方向,那两个鬼子“哈伊”一声,端着长枪大步流星向着刘青玉这边走了过来。
刘青玉心里一紧,顿时觉得呼吸急促起来。肯定董武在鬼子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了,鬼子过来会做什么呢?刘青玉心里没了底,一时有些忐忑不安。
“兄弟,跑吧?”刘光玉瞅着走过来的两个端着刺刀的鬼子,朝着青玉低低说了一句,声音带着颤抖。
刘青玉心里也没底,他有心把木车一扔转身逃跑,可是搭眼四处打量,周遭空旷一片,根本就没有可供隐身的庄稼地。正是暖春时节,麦苗刚刚返青,那巴掌高的麦苗哪能藏得住人?
他正犹豫不决、不知所以的时候,鬼子已经到了他的身前,想逃跑也来不及了,刘青玉索性把牙一咬,爱咋咋滴!心里这么想着,手里照样干着活,仿若不动声色,实际上心里“砰砰”打鼓。
那两个鬼子并没有抓他,只是从他兄弟俩的身边走了过去,却把他身后弯腰挑着石头的王大骡子架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王大骡子正干着活,被人突然架起了胳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左右摇摆着脑袋连连发问。那两个鬼子并不答话,只是死拖硬拽把他拖到了山本的面前,山本双手拄着那把东洋刀,盯着王大骡子问道:“你滴!家里,有毛驴?”
王大骡子一听,我家有毛驴这个鬼子怎么知道?他搭眼瞅了一眼正朝着自己阴笑的董武,似乎什么都明白了,肯定是这个坏小子跟鬼子说的。王大骡子瞅着山本,说道:“太君!我家毛驴拉肚子,真的是拉肚子,拉了好几天了,真的好几天了,它临时不能干活。昨天晚上,我看见他的耳朵都耷拉了,耷拉了耳朵……”王大骡子自顾自话,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讲,也没头没尾。
山本并听不懂他带着浓重方言腔的说辞,他只是问了他一句,而面前的这个看上去直勾着眼神的“支那猪”就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山本听得耳朵直嗡嗡,突然有了几分恼意,猛地从刀鞘里抽出了那把东洋刀,抵上了他的脖子:“你滴,闭嘴!把你家的毛驴杀了,犒劳一下皇军……”
东洋刀架上王大骡子脖子的时候,他并没觉得怎么害怕,但听这个鬼子说要杀自己的毛驴的时候,他是真的害怕了。这帮人简直是坏蛋透顶,刚才还只是说拉来干活,这会儿怎么就成了杀驴吃肉?他又开始话不带点地嘟囔:“大爷!俺家驴子真不能吃肉啊!不能吃啊!他才三岁不到哇,不到三岁啊!俺还指着它拉耙车拖耕犁呢!你杀了它吃了肉,谁给俺拉磨啊!谁给俺……”王大骡子又是一顿啰嗦。
山本被他嘟囔得一阵眩晕,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嘴里狂喊了一声:“八嘎!闭嘴!”
王大骡子并没有闭嘴,依然喋喋不休,滔滔不绝,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是惦记着他家的那头小毛驴,那头生了病的毛驴。
“八嘎!死啦死啦滴!”山本似乎是被他彻底激怒了,他恨恨的骂了一句,眼睛里喷出凶残的光芒,他猛地举起手里的那把东洋刀,照着王大骡子的脖子狠狠地砍了下去。只听得“噗”得一声响,王大骡子的脑袋骨碌碌滚出了老远,那颗脑袋落了地,滚了一嘴的湿灰,但嘴皮子仍然是吧嗒了好几下,看来他是还没唠叨够,余兴未消。王大骡子脑袋滚地,身子在站在那里左右摇晃着,他的脖腔里窜出了一股子急血,喷出了有五六尺高,最终,“噗通”一声,跌在了地上。
众人都被这突发的一幕吓傻了,张大着嘴巴一时没返过神来,就连站在山本身侧的董仁周父子都吓得不由得倒退了好几步。只有山本,嘿嘿地狞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儿雪白的手帕,包在刀刃上将上面沾染的鲜血捋了个干净,瞅着锋利的刀刃满意地笑了笑,好像对刚才的那一刀甚是满意,对这把刀的刀锋也感觉不错。
他身后站着的那两个鬼子也狞笑着,看他们的表情,好像刚才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是一只牲口罢了。
山本摆摆手,那两个鬼子又走到他的身边,山本瞅着董武说:“你滴,带领着他俩去这个人家里,把他家的毛驴牵过来!”
“是!”董武打了个立正,应了一句。那两个鬼子也同时“哈伊”了一声。
三个人转身刚要离开,董仁周却几步走到董武的身边,他还没从刚才的惊悚之中缓过神来,採着董武的胳膊小声说道:“小武!你去归去,多留个心眼儿,可千万别杀人啊!”
董武扭头瞅了瞅董仁周,小声回道:“爹!你也看到了,刚才张大骡子是被皇军杀死的,与我无关啊!”
“武子!你还是别做什么恶事!爹是为了你好啊!”董仁周轻声说道。
“好了,好了!瞧把你吓得,那个人就这么让你害怕?”董武没好气地回道。
爷俩说着话,旁侧的山本听着有些不耐烦了,大喊一声:“八嘎!婆婆妈妈的干什么?快去!”
“是是是,这就去,这就去!”董武点头哈腰,领着两个鬼子走了。
董武领着两个鬼子去王大骡子家里的时候,王大骡子老婆正和三个孩子在家里吃午饭。董武刚想抬手敲门,一个鬼子猛地一脚就踢开了他家那扇快散了架的院门,两个鬼子端着枪冲进院子里,直接去了院子南边的牲口棚。鬼子看见那头比狗略微大一些的毛驴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得意的笑容,嘴里连连说着:“吆西,吆西!”
王骡子媳妇领着三个孩子从北屋冲了出来,却被紧赶过来的董武拦在了门口。董武是担心再生事端,他没忘了临来的时候爹对他的嘱托,他双手一伸把王骡子媳妇和一群孩子挡在了院子北首:“婶子,你莫激动,王大叔答应我们的,让我们过来只是借毛驴去炮楼干点儿活,晚上就会送回来!”
“董武,你哄骗谁?借毛驴?借东西有跺烂了人家的门的吗?不行!这毛驴俺们不借!”王大骡子媳妇说着,拨开董武地阻拦就冲到了牲口棚,她从鬼子的手里猛地夺过了那根驴缰绳,嘴里喊着:“都起开,这毛驴俺不……”
“借”字儿还没说出来,她就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圆瞪着眼睛低头一看,顿时嘴巴张得老大,见胸前露着一把沾着鲜血的刀尖,身后的那个鬼子已经把刺刀从后背插进了她的身体,王大骡子媳妇嘴巴里又发出了几声“啊!啊!”的轻响,“噗通”一声栽倒在地,痛苦地扭动着四肢,瞬间就没了声响。
“娘!”三个孩子齐刷刷的叫一声,向着娘倒着的地方跑过去。王大骡子的大儿子也有十二岁了,他突然怒目圆瞪,猛地跑到一个鬼子跟前,双手扳住他的手腕,嘴巴狠狠咬住了鬼子的胳膊,疼得那个鬼子嗷嗷直叫;另一个鬼子见状,长枪一挺,刺刀又把他穿了个透心凉。被咬的那个鬼子手腕上缺失了一片皮肉,疼得直蹦高,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举起了手里的步枪,拉栓上膛,朝着趴俯在王大骡子媳妇身上的两个啼哭的孩子接连放了几枪,可怜那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才三岁,就这样被他打死了。
前后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王大骡子家就被鬼子“清理了门户”,除了那头还耷拉着耳朵的毛驴,家里似乎没有喘着气的活口了。
鬼子牵着驴,董武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向着炮楼的方向走去。
工地上的刘青玉正干着活,抬头见董武三人回来了,他见牵着驴的两个鬼子浑身是血,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很可能王大骡子的家人又遭不测了,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子悲怆。
跟王大骡子嘠伙了这么多年邻居,青玉太了解他两口子的性格了,脾性就跟他家养的那头毛驴差不多,吃顺不吃呛,好说什么事也好商量,要脑袋也给你,倘若是玩硬的,即使搭上性命也不会屈服。可鬼子却不吃他们这一套,他们也不会哄着王大骡子把毛驴贡献出来杀驴吃肉,王大骡子也不会干,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奥!
当天晚上,驻扎在口埠的七八个鬼子就吃上了一顿美味可口的驴肉,董仁周爷俩也跟着吃了,喝得醉醺醺的回了家。
炮楼工地散了工以后,所有的人都没急着回家,他们见鬼子在董仁周父子的带领之下走了,便将王大骡子身首异处的尸体用麻袋包裹起来运回了他的家里,到了他家里才发现,院子里还躺着四具尸体,在场所有的人见状无不惨痛落泪,对惨无人道的鬼子也是恨之入骨。从那天开始,他们才真正见识到了鬼子的凶残,彻底看透了日本人的真实面目。
王大骡子独门独户,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也没人帮着张罗后事,刘青玉便指派着一帮乡亲连夜在冢子岭刨了一个大坑,把他们一家葬在了一起。
葬了王大骡子一家人之后,乡亲们便各自回家了。刘青玉也回了家,晚饭也没有心情吃,他囫囵着身子倒在被窝里,眼睛瞅着外面的世界发呆。或是到了寅时时分,外面的公鸡打了一声鸣,他圆瞪着双眼,似乎毫无睡意。脑子里满满的都是白天见识过的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情景。
那晚,他想了好多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