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胆、罗台山

　　122.王大胆
　　【原文】
　　康龙山言：有王大胆者，习爰书。佐某廉访于苏州，豪于胆，群呼“王大胆”。同舍诸客欲试之，恐以鬼，弗畏也。又伪为鬼冠服面目者，伺诸幽而乘诸忽，王遇之，言笑自若。人以是信王之果大胆也。
　　他日，诸客游郊外。见丐者状绝丑恶，皆笑曰：“此真鬼，盍致之出试王大胆？”佥曰：“善！”召丐者与归。赐之钱而告之谋。丐者辞曰：“丐小人也，胡敢然？惧获罪焉。”再三喻之而后许。
　　是夜，王归寝，犹阅牍灯下，不遽寝。诸客亦已伏丐者床下，隙窗而伺之。夜将半，丐者出，则左手持牌，右锒铛，如世皂隶状，前而咄王曰：“去！去！”王见则大嘶，仰而踣。诸客亦惊，趋视，王大胆已绝矣。而丐者亦忽失所在。乃皆诧曰：“此真鬼！”
　　【译文】
　　康龙山讲过这么一个故事：有个王大胆，擅长司法文书。协助我在苏州视察，因胆大，大家喊他“王大胆”。住在一块儿的人想试试他的胆量，用鬼吓他，根本不怕。又有人穿戴上鬼的衣服帽子画上鬼脸装鬼，在偏僻、幽暗的地方乘其不备突然出现，他见到后，言笑自若。人们从此信服他果然大胆。
　　一天，人们在郊外游玩，见到一个非常丑恶的乞丐，有人笑着说：“这才是真鬼，何不拿他去试试王大胆？”大家都说：“好办法！”叫上乞丐一起回到住处，送他一些钱告诉他如何如何去做。乞丐推辞说：“一个地位低贱的小人，怎敢答应？我怕惹上罪祸。”大家再三劝说才答应。
　　这天夜里，王回到住处，仍在灯下阅读处理公文，没有立即睡觉。大家事先已将乞丐藏在姓王的床下，各自从窗缝里等着看结果。将近半夜，乞丐从王的床下出来，左手举着招魂牌，右手提着锁链，样子像衙门里的皂隶，上前对王大声呵斥：“去！去！”王见到后发出一声尖厉的嘶叫，仰面倒下。大家也都感到很吃惊，赶忙跑过去看，王大胆已经死了。而乞丐也忽然间消失不见。于是众人都惊诧道：“原来这是个真鬼！”
　　
　　123.罗台山
　　【原文】
　　罗台山有高，江右人。尝察孝廉，不汲汲仕进。抗志读书，以博雅闻海内。能拳勇，善击剑，风流隽爽，殊有奇气。好购买古器。鼎彝、权律之属，充列几案。又好蓄奇石，有奇章南宫之癖。数千里外，辄独行无仆从。
　　尝慕蜀中瞿塘、滟滪、峨眉、剑阁山水之雄险，束装独游。比返，载石盈舟，如百万金宝，压舟欲沉坠。处石以囊，其上者囊以缣帛。坐舟中捧运摩挲，终日不休。
　　舟子窃窥视，以为财也，夜相与谋，议杀客而分其有。舟子四：一老翁，其二为翁子，一为佣者。二子及佣者窃窃语，翁入问，初皆秘之。翁诘不已，始以所谋告。翁惊曰：“噫！恶乎可？”二子曰：“厚利也，且易而无祸，何虑焉？”翁不能止，叹息去。
　　时罗己寝，忽惊觉，袖而占之，知有杀机，潜起，属耳察之审，还就枕。
　　后数日薄暮，舟泊荒江丛苇间，其侪请曰：“今者享神介福，愿以馂余为客寿，客其无辞！”罗曰：“甚善。”舟子喜，以酒肴进。罗知其酒鸩也，置不饮。舟子阴异之，然欺其独夜，度无所避匿，亦不固强。罗自出绍兴酿一瓮，倾杯大嚼。瓮几罄，伪醉，据榻灭烛寝。
　　顷之，三人各秉炬持刀入，刃晃晃如霜雪。一人举刀就枕下悉力斫之，觉有异，验之，非人，盖卷被为之如酣卧状，相与大骇。搜索，闻罗在别舱吁曰：“余在此！”一人奔之，忽飞一石起，中腕，腕伤刀落。二人次至，亦如之。遂突起击三人，俱仆，拽而叠之，拾刀拟其项，笑曰：“余能前知，安得犯余？余无金，亦无点金术，尔曹何利焉？姑与尔曹戏，故不泄也。亦藉以歼厥败类，聊逞余志。”
　　三人哀呼乞命。翁亦来跽请，罗麾之起，曰：“翁无罪也，毋恐。”翁泣曰：“三人者罪固不宥，然老朽之嗣斩于是矣，幸仁人宽假之！”罗从容掷刀曰：“为翁故，贷尔曹死。亟革乃心，脱复创难，必血吾刃矣！且孤踪远涉者，类能自保，如某犹其季指耳。遇之悉当善视，毋自取戾，摇尾态不足常恃也！”众唯唯。
　　于是共疑罗神人，奴仆事之，讫于既，不敢有贰。
　　非非子曰：癸丑夏，与李介夫太史剪灯语。介夫述台山轶事，相与壮之。夫台山自有其远者、大者，不以此表见，然已难能己。又言台山尝为友人戏闭室中，三日不与食饮，无饥馁色，殆能辟谷耶？而闻其已死，其真死耶？惜余不及见之。
　　【译文】
　　罗有高，字台山（译者注：罗有高，字台山。清乾隆时期奇人，入《清史列传》），江西瑞金人。曾取得过举人资格，并不在意仕途之道。但非常喜欢读书，以学识渊博品行雅正闻名于天下。孔武有力，善于击剑，风流英俊，具有不平凡的气质。喜好购买古器，所收藏的古代鼎尊、度量衡器之类的物品，摆满了几案。又喜好收集奇石，有牛僧孺、米南宫（译者注：唐代牛僧孺封奇章郡公，宋代米芾世称米南宫，二人都好奇石）那样的嗜好。数千里的远行，总是独自一人来去不带仆从。
　　曾经向往瞿塘峡、滟滪堆、峨眉山和剑阁山水的雄伟险要，准备好行装就独自去游览。等到回来的时候，带回的奇石堆满了一船，像是成百万的金银财宝，把船压得摇摇欲沉。他将这些捡来的石头分别装袋，品相好的用绸缎包裹。坐在船里捧着把玩，一天到晚不停。
　　船夫暗中留意观察，以为全是钱财，夜里便互相商量，打算杀掉客人分掉他的财物。船家共有四人：一个老人，两个是老人的儿子，一个是雇来的船工。两个儿子和船工窃窃私语，老人进舱来问，他们开始都不说。老人反复追问，他们才将密谋的事告诉他。老人大惊道：“呀，怎么可以这样？”两个儿子说：“一大笔财物啊，况且既容易得手又没有危险，有什么担心的？”老头没法制止，叹息着离开了。
　　当时罗有高已经睡了，忽然惊醒，在袖子里占了一卦，知道有杀机，悄悄地起来，用耳朵贴着舱壁听明白后，仍然回到床上躺下。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船停泊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江州芦苇丛中，那几个人来对罗有高说：“今天祭过了神，想用祭神的食物请您喝一杯长寿酒，您可不要推辞！”罗有高说：“很好！”船夫很高兴，送来了酒菜。罗有高知道他们的酒是下过毒的，就放在一边不喝。船夫暗中感到奇怪，然而欺他夜里是孤身一人，料他无处可以躲避，也就不强求他喝。罗有高自己却拿出一坛绍兴酒，倒在杯中大吃大喝。一坛酒差不多喝光了，装作酒醉，靠着床熄灭了蜡烛睡了。
　　过了一会儿，三个人各自持着火把刀刃进了罗有高的船舱，明晃晃的刀亮得像霜雪。一人举刀用力朝枕下砍去，感觉不对头，仔细一看，并不是人，是用被子卷成人的形状看起来像睡着了的人一样。三人面面相觑心下大骇，便四处搜索。听见罗有高在别的舱喊道：“我在这里。”一人跑过去，忽然一块石头飞过来，击中他的手腕，腕伤刀落，其余两人接着赶到，也是如此。罗有高突然跃起向三人扑击，三人都被击倒，罗有高将他们拖到一堆摞起来，捡起刀子在他们的脖子上比划着，笑道：“我能预料事情，怎么可以轻易冒犯我？我并没有金子，也不会点金术，你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姑且是想逗你们玩玩儿，所以我才没说那些东西是石头。也借此杀了你们这些败类，以遂我的心愿。”
　　三人都哀求饶命。老人也来跪地求情，罗有高挥手让他起来，说：“老翁您没罪，别害怕！”老人哭着说：“三个人的罪本来不该饶恕，然而老朽的香火因此就断绝了，万望君子宽恕他们！”罗有高从容地扔掉刀说：“为了老人的缘故，饶你们不死，赶快革除你们的为恶之心，如果以后再做坏事，必定要用你们的血染我的刀刃了！况且敢于孤身一人出远门的，都能保护好自己，像我这点本事在他们之中不过是小拇指罢了。遇上这些客人都应当好好对待，不要自己招惹灾祸。摇尾乞怜不一定总管用的！”几人连声答应。
　　此后都以为罗有高是神人，像奴仆一样地侍候他，一直到目的地，不敢再有二心。
　　非非子说：癸丑年夏天，我与李介夫太史秉烛夜话。李介夫讲述罗有高的轶事，一同为他感到豪迈。那罗有高自有他高远的志向、博大的情怀，不将其显现在外表上，然而这已经是自己难以做到的。又说到罗有高曾经被朋友戏弄关在屋子里，三天不给他饮食，竟然看不出他有饥饿的样子，兴许是他能辟谷吗？而听说他已经死了，是真的死了吗？可惜我没来得及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