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岁月（11）

　　张洪波不是不喜欢严梦蕾，那样的大美女，学习又好，还能歌善舞，张洪波能不喜欢吗？他是不敢喜欢。
　　别看张洪波是个班长，学习也名列前茅，各项体育项目都出类拔粹，模样也阳光帅气，但他的内心世界却自卑到了极点。
　　他一切的优秀，完全是自尊心作祟的结果。
　　他的父母，原本是企业工人，和姜春丫在一个院里住着。他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母下岗了。
　　为了生存，夫妻俩搬出了那个大杂院，到城边上租了一个破旧的小院子，买了一辆三轮，开始挨家挨院地回收废旧物品。
　　从此，张洪波就觉得自己的头抬不起来了，他从不说家里的事，像姜春丫这样打小长大的伙伴，也不知道他们一家搬出大院后住在了哪里。
　　张洪波似乎和每个人都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看得清清楚楚，却就是无法弄得明明白白。张洪波的父母也非常照顾儿子的面子，懂得儿子的心理状态，从来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向说自己是做小本生意的。诸如家长会这样的公开场合，也西装革履，一副老板派头。张洪波也是名牌来名牌去，自小如此。所以，张洪波的老师同学，都认为张洪波的父亲是个不大也不小的老板。
　　经过多年的努力，张洪波的父母生意确实越做越大，成立了再生资源回收公司，还雇了5、6个人。可再怎么说，也就是个收破烂的。
　　一看到满院子的破铜烂铁、瓶瓶罐罐、废纸烂书，张洪波连死的心都有了。
　　张洪波的父母把做生意的本钱留出来，花了六十万，在城中心买了一套150平米的房子，又花了10万块钱装修好给儿子住。
　　这套房子，几乎花完了这些年的大半积蓄。平常，老两口忙得灰头土脸，难得回家，这套房子就成了张洪波的面子工程。
　　就是这样，自卑的阴影还是笼罩在张洪波的心头，挥之不去。
　　严梦蕾的父母，都是老牌的大学生，不是专家就是干部，他们才是这座城市的真正主人。岳佳佳的妈妈是个富豪，父母虽然离婚，但亲爸爸是市府办公厅的官员。未来的后爸爸，还是个手握实权的大官。
　　还有姜春丫、李雨禾、丁壮，他们的父母不是当官的，就是正里巴经的企业家和社会名流。李雨禾的爸爸还是个作家，书店里摆着好几本她爸写的书。
　　去年三中成立60年校庆，这几位同学的父母，做为本校毕业的成功人士，相片都上了校庆榜。岳佳佳的妈妈，一出手就给学校捐了二十万。你看校长的样子，简直成了这些人的仆人。你想想，要是让这些人知道我们家是个收破烂的，会是个什么结果？单是岳佳佳的那张嘴，就能毁了我张洪波的一切。
　　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保住自己的荣誉，只能远离他们，在他们跟前把自己的架子端得足足的。但是，冷漠孤傲的背后，张洪波时刻都在关注着严梦蕾。严梦蕾高兴，张洪波难过；严梦蕾难过，张洪波更难过。在严梦蕾面前，张洪波就没有高兴的时候。
　　今天一早，看见严梦蕾的黑眼圈、肿眼泡，张洪波不知道严梦蕾遇见了什么事，但从黑眼圈、肿眼泡来看，事情小不了。
　　是挨了父母的训斥？还是受了街面上人渣的欺负？或是受了什么大的委屈？会不会是失恋了？难道严梦蕾这样清纯的女孩子，也早恋了？
　　有可能，岳佳佳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完全是个半成品的狐狸精。这样的人，还不把严梦蕾带坏？不会，听说严梦蕾的父母，尤其是她的妈妈对她管教得特别严，不像岳佳佳的妈妈，只知道挣钱，然后大把地花钱。为自己挣面子，出风头，给甩了她的那个男人看。
　　再说，看看周围这些个人，哪个能瞧上眼？我都瞧不上眼，严梦蕾能瞧上眼？
　　不过，听丁壮说，岳佳佳那个准后爹的儿子，也是个人物，和岳佳佳的关系不一般。生日聚会上的眼神，对严梦蕾也很不一般。
　　会是这个家伙？
　　不会，要是那样，岳佳佳还能和严梦蕾这么好吗？
　　张洪波就这么想着，两节物理课，什么都没听见。
　　放学的时候，张洪波磨蹭了一下，和严梦蕾比了个肩膀，他开玩笑地问：“啥事让你成熊猫了？”
　　严梦蕾羞涩地轻摆几下头，抿嘴一笑，什么都没说，紧跑几步，追上了嘴皮还停不下来的岳佳佳。
　　岳佳佳说：“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但是每一件事情都记在日记里了。”
　　丁壮说：“岳佳佳做坏事不留名，连日记里也不记，就是记了，里面的人名全都是别人，这就叫做鬼都不会饶过你。想啊，那日记要是成了遗物……”
　　“丁壮，你今天也和姐杠上了是不？你给我记好了，后悔的事我不做,我只做让你后悔的事。”
　　张洪波一咬牙，跑上去，说句狠话：“别指望他能为了你改变，不如指望母猪去爬树。”
　　岳佳佳没搭理张洪波，一手牵着严梦蕾，一手搭着丁壮的肩头，附耳给丁壮细语两句，吃吃一笑。然后再与严梦蕾附耳，再吃吃一笑。
　　张洪波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失落极了。
　　其实，岳佳佳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两人耳边说了一句话：“别理他，没有树枝的鸟，还是不是鸟？”
　　第二天早读，严梦蕾正闭着眼睛默背英语单词，忽听岳佳佳嘟囔道：“我靠，这家伙，我向来深信，终究会有一个男人，为受我的折磨而来到人世。”
　　严梦蕾抬头一看，陈斌领着张岩进了教室。
　　陈斌介绍说：“同学们，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这位是从市一中转来的张岩同学，大家欢迎。”
　　掌声稀稀拉拉的，只有岳佳佳的掌声最响亮。
　　陈斌瞟了岳佳佳一眼。
　　张岩满脸都是皮笑，好像和谁都认识。他突然向陈斌提出了要求：“老师，我能和岳佳佳坐吗？我是她小哥哥。”
　　哈哈哈哈！
　　岳佳佳的脸红得如秋天的柿子。
　　陈斌的脸却黑得像霜冻过的茄子。
　　“你是来上学的，不是来攀亲戚的！去，坐最后一排去！”
　　“没问题，任凭老师安排，绝对服从。不过，陈老师，我不是攀亲戚，我们本来就是亲人！”
　　“请不要把我对你的容忍,当成你不要脸的资本,你的青春,你还做不了主！”
　　“老师，请不要这样，我刚来，您就把自己的另一面暴露给了我。我虽然很感动，但也觉得突然，更觉得这样有辱斯文。提点小意见，不成敬意。”
　　张洪波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搀住张岩的胳膊，把他拉到最后一排座位，和自己坐在了一起。两人个头差不多，但张岩和张洪波相比，简直就是一根豆芽菜。
　　陈斌看着过瘾，说：“对了，张洪波也姓张，是你张岩的小哥哥，他还是班长，于公于私都有教育你成人的义务。这样，张洪波，张岩同学是新来的同学，就交给你照顾了。”
　　“没问题，他就是一盘小菜，一不留神我就把他给拌了！”说着，张洪波还摸摸张岩的头。
　　一阵掌声响起，是男生鼓的。
　　男生都是这样，排外，见不得陌生同性的张狂，就如雄狮，不能容忍陌生同类在自己的领地上闲庭信步还撒尿划圈。
　　岳佳佳的脸色很不好看，张岩的行为着实让她感动。
　　这个张岩，为了我，真的转了学，太男人了。这其中，不知费了多少周折，当然还有他无一伦比的智慧。刚才的举动，大胆而又火辣，雷人的要求，坦率的理由，简直催人泪下，可这惹着老师什么了？是那点可怜的尊严吗？谁规定我们学生见着老师就得毕恭毕敬？你也没有给我们衣食，相反是我们给你带来了衣食，凭什么要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们是田野里的小树，需要的是修枝浇水自由生长。我们不是盆景，捆着绑着压着，非要长出你们的心愿。
　　还有那个张洪波，狐假虎威的样子，不就是个班长吗？认你是班长，不认你呢？你啥也不是！张岩也是，就那样被牵下去了，要是曹阳，不叫张洪波满脸开满映山红才怪。怎么就想到曹阳了？曹阳怎么能和张岩比？可这张洪波也太欺负人了。
　　岳佳佳顺嘴溜出一句话：“这个张洪波，不知拿了陈老师多少钱？伪警察似的，纯粹一汉奸狗腿子！”
　　严梦蕾也接过一句：“你那小张哥应该叫张狂，没遮没拦的，也太放纵了。”
　　岳佳佳眼睛瞪得老大，“梦蕾，咱可是铁子，你怎么？可叫钱小样说对了，理想很丰富，现实却很骨感。你这是对友谊的背叛，知道吗？你让我对现实失去了信念！”
　　严梦蕾一伸舌头，赶紧趴在桌上抖着身子笑。
　　“气死我了，难道梦想就是用来破灭的吗？连个念想都不能留下吗？友谊不是鬼斧神工，而是大浪淘沙。天哪，你别再让我用这种声音呼唤你了，行吗？”
　　“好妹妹，我错了还不行吗？别闹行不行？让我背会单词行不行？”
　　“我就要哭，我就要闹。一宿一宿不睡觉，手里拿瓶安眠药，拿根小绳要上吊。再丑也要谈恋爱，谈到世界充满爱。”
　　这个钱小样真害人，害的岳佳佳如鬼附体。
　　今天的早读又完了。
　　严梦蕾长叹了一口气。
　　下课的音乐一响，张岩就往岳佳佳的桌子跟前凑。
　　他看着严梦蕾的侧面像，太淑女了。他往岳佳佳跟前凑，其实也特想往严梦蕾跟前凑。张洪波一刻也不放松地观察，这个张岩正如丁壮说的那样，不是个等闲之辈。一双色糊涂了的眼睛，在岳佳佳，尤其是在严梦蕾身上涂抹了一节课。
　　这小子，不怀好意。
　　所以，张岩一迈腿，就被张洪波按住了。
　　“怎么，给你个面子，你还把自己当被子了？你真能给我温暖呀？你给我放开！”
　　张洪波抓住他一条胳膊就是不放，“别发火，我就是想帮助你克服掉好色的毛病！”
　　“谁好色了？你别小人心了吧。看着你人模人样，其实，全是狗模狗样！我上卫生间也不行？好，大家都看到了，我向来是以法律为武器，充分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再不放开，我打110！”
　　“你打，你打，110也不会保护你这号骨头渣！”
　　“好，你有本事别撒手，就这么把我捞着！佳佳，把你手机给我用一下！”
　　岳佳佳看不惯张洪波的德行，也想吓唬吓唬张洪波。没想到，张岩真拨了110。
　　“我叫张岩，是市三中高二（1）班的学生，我被我们班长拘禁了，你们赶快来救我！”
　　张洪波傻眼了，没想到这小子真报了警。
　　事情搞大了，张洪波想松手，但为了面子，他还是把张岩抓得紧紧的。
　　丁壮一看不对，拔腿去找陈斌。
　　不到五分钟，警车开进了校园。
　　校长、书记、教务主任全被惊动了。
　　警察冲进教室，一看是这么回事，对着紧跟进来的陈斌和校领导就来了一通脾气。
　　这不怨警察，是学校有错。
　　陈斌、张洪波、张岩都被校长叫走了。
　　班里的空气非常沉闷。
　　岳佳佳显得好兴奋，她对严梦蕾说，“干吗呀？跟个恐龙似的，欧巴桑，我给你讲个笑话。”
　　“别讲了，你的小张哥哥太过分了！”
　　“他们的事我才懒得管呢！听我说，喂，我发现你有点怪，是不是爱上张……”
　　严梦蕾脸红心跳，赶紧捂住岳佳佳的嘴，但是，岳佳佳的嘴岂是能捂得住的。
　　严梦蕾只得听岳佳佳说下去。
　　有时候，严梦蕾真的觉得岳佳佳特讨厌。
　　岳佳佳说：“学校开学点名，有一个班主任别出心裁，对学生说：我念学号，你们自己报一下名字，这样大家就认识了，好不好？
　　001号！
　　报告老师，我姓焦，我叫焦配。
　　老师有点晕，问道：“这是谁给你取的？
　　我爹。
　　你爹是干什么的？
　　开种猪厂的！
　　002号！
　　一个女生站起来：报告老师，我姓张，我叫张德开。
　　003号！
　　报告老师，我是张德开的孪生弟弟，我叫张不开。
　　这是谁给你们起的名？
　　是我爸，他是卖钳子的。
　　老师赶紧喝了口水。
　　004号！
　　报告老师，我姓区（这个字念‘欧’）我叫区夜（哦也），这是我妈给我取的名，她说生我的时候刚好打爆了一个电脑游戏。
　　老师的心脏有点不舒服了。
　　005号！
　　报告老师，甘妮娘！
　　你怎么骂人啊？！
　　没有啊！老师，我是说我姓甘，叫甘妮酿，我老爸是造酒的。
　　老师吃了一片药。
　　006号！
　　老师，我姓苟，叫苟不理。
　　你老爸是开包子铺的吧？！
　　老师，您真聪明，学会抢答了！
　　老师已经有点站不稳了。
　　007号！
　　我姓蒯（读快，发第三声。）叫蒯货。
　　你别告诉我你老爸是开货栈的。
　　老师，你可真老土了，我老爸是拉皮条的。
　　老师的嘴角已经渗出了血。
　　008号！
　　老师，你去死！
　　什么？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姓倪，叫倪去寺。我老妈是个信佛的人，我的名字有意思吧？
　　有意思，有意思。
　　老师快哭出来了。
　　009号！
　　老师，下回说。
　　为什么要下回说，你现在就说！
　　不是的啦！老师，我姓夏，叫夏汇烁，我老爸是个说评书的。
　　老师已经感到天旋地转了。
　　010号！
　　老师，我姓高，叫高完。
　　我姓梅，叫梅良心。
　　我姓吴，叫吴晴。
　　我姓毛，叫毛蓉蓉。
　　…………
　　老师仰天长哮：天啊，我碰上了一群什么学生啊！
　　老师口喷鲜血，倒地气绝。”
　　岳佳佳的笑话好多同学都听到了，但没有一个人笑。
　　岳佳佳悄悄环视一下周围，大家都朝着她瞥眼。
　　岳佳佳确实感觉气氛不对，一低头，装做什么都没看见，拿出作业本，做了起来。
　　做了一会，岳佳佳就做不下去了。她抽出一张白纸，龙飞凤舞地默写下一段话，递给严梦蕾：如果你喜欢她，就告诉她吧，即使她拒绝，并不丢面子，因为在她的心里，会因为你的真情而感激你。如果她喜欢你，要明确告诉她你的感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千万不要怕伤害她而犹豫不决。要信任她，她爱你，就什么都不会骗你！从不冷落你，从不放弃你，始终站在你的身边，始终以微笑的姿态面对你，永远为你加油，为你喝彩，永远和你一起等待着黑夜过去后的第一抹晨晖！
　　送给张洪波——严梦蕾。
　　严梦蕾嗖地一下收起来，狠狠地瞪了岳佳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