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趁暗夜扈信剿顽匪 雨雪天官庄砍头刑
作品名称:凤桂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16-11-15 19:04:52 字数:5500
三年前,高灵芝和刘金桂两口子在口埠北村开了一家小酒馆儿,起名“灵芝酒馆”,酒馆儿正对集街,在关帝庙的附近,因此处紧邻走马驿站,过往的客商不少,所以生意也算是兴隆。当然,回头客也不少,比如冢子岭那帮土匪的军师徐会议,他就是这里的常客。某一天,他又来光顾小酒馆,坐在酒馆角落,要了一盘切牛肉,一壶杜康老酒,自斟自饮。
徐会议在这里喝酒有个毛病,喜欢把腰里的那把盒子炮掏出来摆在桌面上显摆,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或是以此吓唬掌柜的莫跟他讨要饭钱?那是一把老式的“磕头虫子”,看上去像个老古董,徐会议就这么两把家伙事儿,站岗放哨的时候背着他的那杆96式小步枪,比如那天在冢子岭打上坟的刘老三,出来喝酒他就带着这把“磕头虫子”,这玩意虽然不先进,但是别在腰里得劲儿,不碍眼,出来蹭个酒,总不至于挎着把长枪吧?
金桂给他端菜的时候多看了一眼,还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摸了摸。
“别摸,小心走火打杀了你!”徐会议已有了几分醉意,瞪着一双鲶鱼眼瞅着他厉喝了一声。
“徐爷是欺负我不懂枪械吗?比这好的枪我都见过,你这样的小土炮早就过时了!”金桂笑着说着,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噢?你都见过什么样的枪械?”鲶鱼头来了兴趣,给金桂倒了一碗酒,喷着满嘴的酒气问道。
“卢格,左轮,勃朗宁,我都见过!”金桂说着,端起那碗酒一饮而尽。
“唉呀!你还是高人呐!不怕兄弟笑话,我这干了好些年的土柳子了,你说的那些玩意儿我听都没听过,你是从哪里见过的?”徐会议又喝了一口酒,问道。他额头两侧的那两只眼睛往中间聚了聚,却只是翻了翻眼珠子。
金桂又连续地喝了几杯酒,此时也有了几分醉意,笑了笑说:“你这把破枪就别拿出来显摆了!我可以告诉你,我岳父家里的那把驳壳也比你这把磕头虫子好出了几十倍!”
正所谓“祸从口出”,连金桂自己也没想到,他这句戏言,却招来了杀身之祸。
“什么?你岳父家有驳壳枪,兄弟,快带我去看看!”徐会议眼睛布满了被酒精烧红的血丝,把土炮往腰里一插,拉起刘金桂的胳膊就往外走。
“这这这……徐爷,我这正招呼着生意呢!走了不合适啊!”金桂一边被他硬拖着往外走,一边搪塞着。
“唉呀!兄弟,去看看就回来,耽搁不了你多少功夫!”徐会议说着,拉着金桂已经跑出了酒馆儿门口。
两人的一番对话,被站在柜台后面的高灵芝听得清清楚楚。此时她追出了酒馆门口,大声吆喝着:“金桂,你去哪儿?”金桂和那个徐会议早就跑没了身影,并没有人回应她,高灵芝脸色铁青,暗暗嘟囔了一句:“喝醉了酒就胡说八道,多嘴多舌的东西,若是惹出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从口埠北首到崔马也就一千多米的距离,抽袋烟的功夫也就到了,徐会议看枪心切,脚下生风,刚到了高长国家的门口,急不可待,举起拳头就砸起了那扇大门。
“你轻点儿!我老丈人可能睡了!”金桂小说说道。
一会儿院子里亮起了灯,高长国提着一盏气死风灯打开了院门,瞅清了门外站着的是自己的姑爷,问了一句:“金桂?你不在酒馆好好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金桂还没说话,站在他旁侧的徐会议开了腔:“高老头,听说你有把驳壳枪?拿来给小爷看看!”徐会议的语气有些横,看见老年人他都这个脾气,他也是视宝心切,恨不得现在就拿了枪走人,看来,今晚强抢高老头的那把短枪是他志在必得的事了。
“这位爷是谁啊?怎么冒出这样的话。我是一介草民,藏把枪干吗啊?没有……没有……”高长国抖着灯笼,抖着双腿,抖着声音回道。
“我日!老头子少跟我玩这个虚套,你姑爷都说你有!”徐会议趁着酒兴,突然凶相毕露,露出了他做土匪的本性,他迅速从腰里掏出那把“磕头虫子”,大拇指头使劲儿扳开枪托上面的那个弯弓腰,“卡吧”一声,出奇地响,擀面杖一般粗的枪口对准了高长国的脑袋。
“刘金桂,你这个天杀的东西,哪里有你这样领着人来陷害你岳父大人的?你且说说,我们这里哪里有什么枪械?”高长国语音颤抖,愤愤不已,指着刘金桂的那只胳膊直哆嗦。
刘金桂见徐会议拿枪指着丈母爹,心里也害了怕,他慌忙往前一步跨,一把抓住了徐会议举着枪的那只手腕,打算把他的胳膊扳开。谁料想徐会议的手一哆嗦,那把“磕头虫子”本来就是把老古董,枪械零件也不怎么好使,扳机滑机,只听见“通”得一声闷响,枪口窜出了一道闪亮的火舌,高长国连叫都没叫一声,“噗通”一声摔在地上,蹬了蹬脚,随即没了声息。
两个人顿时都傻了眼,金桂的酒劲儿也吓醒了,他一把採住了徐会议的衣领:“你这个王八蛋,是你杀了我的岳父!”
徐会议见事已至此,反而不怕了,猛地甩开金桂的双手,腔调高亢:“我就是杀了又怎么了?再惹我我连你都杀!”说着枪口又对准了金桂的额头。
金桂猛地扒拉开徐会议指着自己脑门儿的枪口。金桂知道,他那把磕头虫子是塞黑药铁珠儿的,只能打一响。金桂恨恨地说:“我告诉你徐会议,你可听清楚了,我那个大舅哥高典之可不是好惹的,他可是在扈约长手底下干着副官呢!你杀了他爹,他能饶得了你?”
徐会议一听,握枪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他也听过扈信的大名,这人本事通天,能调大队伍,着实惹不起。正当他哆嗦着思考着的时候,忽听得东边传来一个女子大声的喊叫声:“刘金桂,你做什么了?”
徐会议能听得出来,是高灵芝来了,吓得他撒开脚丫子向西跑去,转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刘金桂并没跑,他也不想跑,他的脚底下躺着已故的岳父,事已至此,他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黑暗里传来高灵芝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俯在爹的尸体上哭了一通,站起了身子,在金桂的脸上扇着“广东广西”,直打的自己没有了气力。高灵芝指着金桂,浑身直抖,恶狠狠地说:“你这个多嘴多舌的狗东西,害死了我爹!我饶不了你!”
第二天夜里,有人砸董仁周的院门,管家金富贵开了门,见门外黑压压地站了一大帮人,吓得金富贵声音都抖了起来:“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是扈信,董保长在家吗?”敲门的那人回道。
金富贵闻言,暗暗吃了一惊,心中暗忖:坏了,这是要来抓赌了,嘴里嗫嚅着:“我家老爷,老爷……”还没等他说完,站在扈信身侧的一个黑影伸手把他一扒拉,一步跨进门内:“别废话,把你家老爷叫出来,我们有事跟他商量。”拨拉金富贵的这个人正是高长国的儿子高典之。
那晚徐会议失手打死了高长国,高灵芝当夜就跑到县城找到哥哥高典之报了信,将事情前前后后叙述了一遍。高典之听了怒火中烧,当夜就去了扈府把此事告知了约长扈信,哭哭啼啼的说要替父报仇。高典之是扈信的得力随从,扈信岂能坐视不理,他安慰高典之稍安勿躁,第二天便去县委大院请示了县长裴九斤,只说是口埠村驻扎着一帮土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请求剿匪。裴九斤便从武装部给他调拨了一个连的队伍,由扈信亲自带队,连夜赶赴口埠而来。扈信琢磨着,史洪生虽兵寡势孤,但他们这次剿匪毕竟是不摸头绪,便提议先到保长董仁周家里探听虚实,问明白了再出手,能打个有把握的仗,高典之觉得扈约长说得有道理,于是率领着队伍来到了董府。
董仁周父子见约长大人突然造访,开始也以为他是来查赌的,直吓得颤颤兢兢,有意出钱打发;听高典之说明了来意,董仁周才长长嘘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董武恨不得快些剿灭冢子岭史洪生的那帮土匪,因为刘汉玉割他耳朵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说他在史洪生的队伍里听差,盼星星盼月亮,这次机会总算是来了。于是等不得董仁周搭话,他抢先说道:“我知道史洪生的匪窝在那里,我带着你们去!”
扈信嗯了一声,站起了身子,瞅着高典之说:“你带两个人去抓那个刘金桂,我带人去端土匪的老窝。”
高典之应了一声,众人便出了董府,带领着队伍分头行事。
却说扈信率领着一个连队的国民军偷偷包围了冢子岭的土匪窝,史洪生的匪兵不过才八九个人,正儿八经的枪械也没有几支,又被这帮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乎是没放一枪一弹,众土匪还在被窝里睡大觉就被扈信都抓了活的。看来,徐会议打死高长国的事,他并没有报之史洪生知晓,史洪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糊里糊涂的就放了俘虏。枪口抵着他脑袋的那一刻,他高举着双手,问道:“你们是哪个队伍的?”
“我是政府军,奉命剿匪!”扈信厉声呵斥。
史洪生抬眼看了看说话的这个人,看样子认识,回道:“原来是扈约长啊!警务处的曾处长认识吧?那可是我的远房表亲。”
“少他妈的废话,这次谁都救不了你,裴县长亲自下的批文,要剿灭你们这帮鱼肉乡里的土匪。”扈信短枪指着他的脑袋,恶狠狠地说。
董武站在扈信的身后,偏愣着脑袋,瞪着一双斜愣眼朝着那帮高举着双手的土匪仔细打量。看了好一阵子也没发现那个割他耳朵的刘汉玉,心里纳闷:怎么不见他呢?难道那小子是虚报家门?
同样的,金桂也没有把此事告知家人知晓,而且他还躲在家里睡觉,他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来对待那晚的突发事件的。他恨自己酒后失言,更恨自己这张没有把门儿的臭嘴,寻思着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心里满满的全是自责。俗话说杀人偿命,是自己亲手谋害了自己的岳父,如今只有听天由命了。
高典之抓他的时候也没费吹灰之力,把他从被窝里採起来的,被窝里就他一个人。自从发生了那档子事以后,他的老婆高灵芝早就抱着孩子回了娘家了,小酒馆也关了门。
扈信率领的国军押着史洪生一众土匪在口埠集街北头与扭着刘金桂的高典之汇合。高典之瞅着扈信问道:“约长!怎么处理他们?”
扈信沉吟了片刻:“以我之见,就地枪决!省得夜长梦多!”
此言正中高典之下怀:“嗯!听老爷的,你看咱们到哪里杀了这帮龟孙呢?”
“我听说最近我那个村子里共匪闹得挺凶,就去我村杀他们,以儆效尤!”扈信阴沉沉地说道。
二人主意打定,便押解着众匪向着扈家官庄而去,队伍浩浩荡荡。
刘铁桂今天早晨应了父亲的嘱托去了北店铺买铁钉,出了门口正遇到这帮队伍。他站到路边打量,却见那帮被五花大绑的土匪队伍里站着自己的大哥刘金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遂向路边围观的人打听,有知晓内情的便向他说了事由的大概。刘铁桂一听大惊失色,撒开脚丫子向着家里跑去,手里的铁钉也撒了一路。
刘家大院里的众人听了铁桂的一番话个个惊慌失措,孙凤芝早就吓得不省人事,刘世交也是浑身直抖。凤桂腔调严厉的安排着,她先盯着铁桂说道:“四弟,你在家里看好娘和孩子!”又扭头瞅着铜桂:“三弟!我和你姐夫,咱们三个人去看看!”
刘世交声音颤抖地说道:“我也去!”
“爹!你去做什么?就你那腿脚,会耽误了行程!”凤桂急躁躁地说道。
“废什么话,我一定要跟着去!”刘世交突然提高了嗓门。
凤桂见爹去意已决,便朝着铜桂又喊了一声:“三弟,快去推车子!”
铜桂应喏一声,转身去了东仓储房,推出来了一辆木轮车,一众人出了院门。刘世交往木轮车的一侧一坐,凤桂在另一边坐了,铜桂便撒开了脚丫子小跑了起来,刘青玉随后紧紧地跟着。
刚出门的时候,阴沉的天空突然打了一道亮闪,有“轰隆隆”的雷声碾过人的头顶,紧接着就下起了如柱的大雨,瞬间的工夫,众人就被淋得湿透;冰冷的雨丝浸透了他们的衣襟,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得颤抖起来。凤桂抬头瞅了瞅墨黑的天空,心里暗暗诅咒着这个鬼天气,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已经是数九寒天的隆冬时节,天空竟然还会下雨,而且还会打闪打雷,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看来,这个老天爷也是看不惯人间的疾苦,变着脸的释放淫威了。好在那雨下了一阵子就停了,天空又飘荡起了纷纷扬扬的雪片子,雪片子夹着丝丝的雨雾,落在地上成了点点水花,汪汪水洼儿。
扈家官庄在口埠村的西北方,距此大约五里的脚程,铜桂和青玉倒替着推车子,两袋烟的工夫也就到了那里。远远地,就看见村东湾沿的东岸站了一大帮人,凤桂能断定,那些人便是他们要找的人。
扈家官庄的东湾沿本来是一个旱湾,平常并没有什么水,刚才下了一阵子急雨,村里的积水便都流了出来,向着湾底汇聚而去,湾西岸有一座石头垒砌的小桥,此时正有汹涌的混浊的雨水泛着白沫奔流直下,哗哗之声甚大。
湾东沿是一片诺大的场院,紧贴着湾沿有一棵一抱粗的大树,树枝张扬地挑着,枝丫光秃秃得一片,隆冬时节,树叶尽皆败落,并看不出那是一棵什么树。大树的南边摆了一条长条木凳,看来,那条木凳是搬来砍头用的。长凳东侧的湿地上,南北一遛儿跪了八九个捆绑结实的人,都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而他们的四周则分散站立着三十多个荷枪实弹的国军士兵,一个个表情严肃,严阵以待的样子。
场院的四周围了一大帮乡亲,他们当众大多是扈家官庄的人,也有从临庄北院赶过来看热闹的人。
扈信一个小跳蹦上了长条凳,亮开嗓子朝着众人喊叫:“乡亲们,这些人就是无恶不作的共匪,共匪共匪,咱们共同的土匪!今天,咱们就杀光他们,也让那些咱们村子里还干着共匪的人知道知道厉害,干共匪是要杀头的,绝不留情!”扈信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一个年轻的后生大声喊着:“我不是共匪,我是土匪,冤枉啊!大爷别杀错了人啊!饶命啊!”喊这话的正是匪首史洪生。
扈信跨下长条凳,瞅着喊话的那个人,厉声回道:“史洪生,你死到临头还在狡辩,土匪就是共匪,共匪就是土匪!这有什么分别?既然你喊着要第一个见阎王,本爷就成全你,来啊!先把他给我砍了!”
“是!”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刽子手士兵扛着一把鬼头大刀走了过去,早有两个士兵架起了如筛糠般抖着的史洪生,把他的脖子按在了凳面上。史洪生垂死挣扎,大声呼喝:“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啊?”他到死也没搞明白,他平常都上着供的政府军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急匆匆的要了自己的性命,一点儿缓和的余地都没有;他到死也没搞明白,是他那个狗头军师徐会议给他招惹的祸端,连累他送了性命。
“开斩……”高典之大喝了一声,刽子手举起了手里的那把明晃晃的鬼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