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救治宁王

　　声音由高处落下，给人先声夺人的优越感；再加上音质过于清冷，恰似冰泉冷涩下凝结的流水之声，闻之清心。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一抬头，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那是一张如画一般俊美的容颜，一对浓密的剑眉，一双漆黑幽深的如同黑曜石的眸子，眉宇间凝聚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刚挺的鼻梁下，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轻一抿，仿佛就会变成一条直线。
　　一身紫色银丝滚边锦袍，腰系锦兰湘湖玉带，衔着一块血红色的玉石，外罩一件纯白透明的轻纱，宽大轻垂的袖角飘扬，负手而立，一手执着一把玉骨扇。长身玉立在那儿，便如一股浩然清风飘荡在天地间。
　　“庆安王千金之躯，在下岂敢劳您大驾。”
　　堂堂庆安王殿下愿意代笔，不知道有多少人磕破了脑袋都求不来的，可是偏偏冰璃对此不屑一顾，断然拒绝。
　　传言，庆安王模样生的乃是诸王中最美，这性子也是诸王之中最阴晴不定，手段更是诸王中最为毒辣的。冰璃这一拒绝，无疑就是驳了上官千华的面子，大堂内的人，个个为冰璃捏了一把冷汗。
　　可是，高高站在回廊上的上官千华却是不以为意，俊美的脸上绽出一抹意义未明的笑，很大方慷慨的一抬握着折扇的手，说道：“如此，公子请。”
　　“红玉！”
　　“公子。”了解冰璃之深的红玉，很清楚冰璃不会让上官千河代笔，于是早已经准备好了，得到冰璃一声令下，她便回应：“公子请说。”
　　冰璃抬头，看着上联，说道：“上联含有阳春砂、天仙子、红娘子、龙骨、肉苁蓉、何首乌、朱砂、天花粉、金银花、罗布麻、珍珠、珊瑚、太子参、重楼、连翘、百部、天南星、槟榔十八味草药，我的下联同样有十八味草药。”说完，也不去理会她的话带来多大的骚动，便将下联道出：“冰雪连天异人白头翁雪竭陈皮满面花椒两撮银柴胡背搓猪牙皂足登棉皮鞋披挂穿山甲颈缠金樱胸配琥珀手拄虎杖上常山独活千年欲成威灵仙弃鼠妇。”
　　随着冰璃的声音，红玉足尖轻点，纵身而起，执着毛笔的手臂运力，身子下落的同时，一个个娟秀飘逸的字随之在白缎上印下。
　　“雪莲、薏苡仁、白头翁、血竭、陈皮、花椒、银柴胡、猪牙皂、绵萆薢、穿山甲、金樱子、琥珀、虎杖、常山、独活、千年健、威灵仙、鼠妇虫。”
　　“正好十八味啊。”
　　“厉害厉害！”
　　冰璃的对联一出，底下的人都抑制不住的激动起身鼓掌，就连雅间的盛泽帝也不住称赞道：“以药对药，好，好，好，对得好啊！若是此刻千月在，朕倒想看看，他们二人谁强谁弱。”
　　“公子。”红玉落回冰璃身边。
　　冰璃对她微微颔首，水眸淡扫向站在二楼、挑眉看着她的庆安王上官千华，嘴角掀起一抹淡笑，说道：“再送王爷一个横批！”
　　“拭目以待！”上官千华的手一扬。
　　很快就有下人搬桌子，放上文房四宝，一切准备就绪后，冰璃扬手执笔，奋笔疾书，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格外醒目的落在白缎上：各有远志！
　　写完潇洒搁笔，抬手对上官千华说道：“多谢王爷的千两黄金和麒麟火灵芝！”
　　“慢着！”眼见冰璃搁笔欲走，上官千华出言制止道，“奖品丰厚，公子左右单薄，本王唯恐公子出了这揽才阁便被心怀鬼胎之人盯上，公子还是随本王去后院，领了东西，本王自然会让人安全的将公子送到想要去的地方。”
　　上官千华的话直接将冰璃的回旋之地堵死了，他是好心为她着想，如果一再的推拒，那便是不识抬举，到时候就算原本没有人打她的主意，怕是出了这门也不会安生。
　　“王爷的好意，在下却之不恭！”冰璃只好顺势应了下来。
　　揽才阁后院。
　　“王爷有话请直说。”后院雅阁，冰璃一进去便开门见山的直说。
　　上官千华却是慢悠悠的在紫檀木桌前优雅落座，修长的手拎起水壶，翻了两个白玉茶杯，缓缓地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冰璃，特别凉薄的嘴唇轻轻勾起，说道：“医仙未等到要等的人，又何必如此急着走？”
　　冰璃闻言，眼波一凝，看着淡定自若的上官千华，冷笑道：“庆安王如此费尽心思邀我来此，不惜赔上我一个承诺，神医谷一根冰凌针，不会是想请我喝杯茶吧？”冰璃接过茶杯，在指间转动。
　　“自然是遇到让医仙不得不出手的事情。”上官千华漆黑的眼睛凝了神，看着冰璃，说道，“就是不知医仙愿不愿意接下这一个人？”
　　“冰凌针我已经收了，王爷容得了我退还？”冰璃冷淡地看着上官千华，眼神中带着丝丝的嘲弄。
　　“医仙跟本王来。”上官千华笑了，愉悦地笑了。
　　放下手上的茶杯，带着冰璃打开了房间内书架后的密道，进入了另一个狭小的密室。密室由石块堆砌而成，内置一张白玉床，一方檀木桌，四把檀木椅，简单的一目了然，看似密闭，实则通风，只是精巧的设计，令人找不到通风处。
　　冰璃一进入便敏锐的嗅到一股浓郁而又杂乱的药味，看到白玉床上躺着的人，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理会上官千华，便几步上前。
　　“参见王爷。”白玉床旁边站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从女子说话的中气以及行礼的举动，冰璃可以看出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子。
　　“你到外面候着。”上官千华对她抬了抬手，然后打发她退下。
　　女子应声退下。
　　冰璃上前，待到看清要她医治的人是谁时，冰璃不禁一惊。
　　“王爷，我想知道宁阳王怎么会重伤？为什么会在这里？听闻圣上在找寻宁阳王，王爷既找到了，为何不交出去，由宫中御医为他诊治？”
　　“宁阳王自从去一趟了曲牙山后，回来便性情大变，不仅没有了往日的风度翩翩，洁身清雅，反而流连烟花，嗜酒成性；还从宁阳王府中传出有关幽王妃的谣言，于是本王禀明圣上，圣上让本王暗中调查此事，我是在揽才阁的后山上发现他的。他伤得如此重，本王总不能拿个活死人到圣上面前交差吧，一时间也没有想到别处比这里更好的地方，所以先将他安放在此处。宫中御医的医术恐怕不能将他完全医好，也不是谁都能信的，至于他是如何受伤，是谁下的毒手，本王还在调查之中。”
　　“那现在宁阳王府中的那位又如何解释？”
　　“宁阳王府的那位是假的，圣上是知道的，为了不打草惊蛇，暂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既然有人要加害宁阳王，这里虽然隐秘，但揽才阁终日人来人往，人所嘴杂，留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且如今他伤势过重，若不能得到有效治疗，恐性命难保。”
　　“所以，本王才不得已请医仙出手，望医仙能救我兄长一命。”
　　“烦请王爷为我们安排一下，我要带宁阳王离开这里，到别处医治。”
　　“好，医仙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本王必定满足，兄长的性命就交给医仙了。”
　　翌日，泛黄的枝叶在树梢上迎着晨风颤抖，一颗颗秋染霜叶的巨木向着后方扬长而去，寂静的官道，是一幅永恒静止的画面，唯有那缓缓前行的马车冲破晨曦，留下一路烟尘，驱向远方。
　　马车上，冰璃对自己的选择第一次有了质疑。低头看着静静躺在马车上的那张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却仍然带着浅笑的容颜。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才智举世称赞的宁阳王遭到如此重的毒手：四肢经脉被挑断，双肩琵琶骨被洞穿，双目也因为毒烟熏染而失明。要怎样的恨入骨髓，才能下手如此毒辣？
　　如今王府的那一个存在又有着什么意义？圣上和诸王都知道那是假的，却都没有动手，皆是不想打草惊蛇。庆安王明明有真正的宁阳王在手，却又不能将这样的宁阳王交出去，一个被残废至此的人，如何角逐高位？即便被医好，依然会因此被诟病与质疑。无疑，这一笔血债的背后，藏匿着一个惊天阴谋，而这个阴谋牵扯到——皇储之争。
　　当今天子膝下子嗣殷实，前后共有十八子记入宗碟，除却大皇子和十皇子早殇外，有十二位皇子成年，其中九位晋封亲王，三位郡王，两位封侯，两位尚无爵位。
　　为了巩固君权，盛泽帝早有口谕，亲王之位只授十人，如今只剩两个名额，自然竞争之力大大的激发。然而随着皇子们日益成长，亲王之位也已经满足不了那些人的勃勃野心。
　　如今明面上最有可能被立储的只有三人：第一个无疑是深得盛泽帝喜爱又深得民心的宁阳王——上官千月，第二个便是一身战功的傲烨王——上官千辰，第三个便是娘家势力如日中天的英怀王——上官千华。因此，上官千华将上官千月交给冰璃，让冰璃颇为不解。
　　能让上官千华这样做的只有两个可能，其一，盛泽帝将假宁阳王一事交给上官千华处理。其二，便是他们二人已是同气连枝。显然第一个理由太过苍白，医仙的一个承诺是何等的珍贵？神医谷的镇谷之宝——冰凌针又是怎样的绝世珍宝？纵然庆安王财大气粗，这两样同样要珍而重之，如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抛出来，还赔上一株麒麟火灵芝，难道就为了一个日后生死相搏的对手？想到这儿，冰璃看上官千月的目光更加的晦暗不明，到底要怎样的能力与手段，才能让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甘愿鞍前马后？
　　“乖乖留下钱财，饶你们不死！”就在冰璃沉思之际，一道洪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马车缓缓地停下来。
　　“乖乖让路，本姑娘饶你们不死！”芸清嚣张的声音没好气的随之提高。
　　冰璃掀起车帘的一角，对上东山上露出小半边脸的旭日，淡漠的眼中划过一道冷光，淡淡地轻唤一声：“芸清，红玉！”语调中带着瘆人的凉意。
　　对于这些来者不善的人，冰璃一向采取速战速决的态度。
　　她的话音一落，马车便轻了，紧接着外面响起刀剑相鸣的厮杀声，隔着幔帘，刀光剑影仍然晃进她的眼中，冷着脸，冰璃肃容闭目，不去看令她厌烦的寒光。
　　她不担心芸清和红玉解决不了外面的人，自幼因着会晤大师的一句警示，父亲限制她习武，可是她却阅尽天下宝典，一眼便能看出一个人的深浅，外面那些人，不过是试探虚实的探路石，真正的好戏怕是在后面等着她呢。
　　“夫人。”冰璃心里想着，芸清和红玉已经解决了外面的麻烦，重新上了马车。
　　“红玉，前面是玉峡谷，无论对方是冲着什么来的，那个地方无疑是最好下手的。”冰璃低声说道。
　　隔着一方幔帘，红玉回道：“红玉明白，半个时辰前，红玉便已放出风声，会有人携千两黄金路经此地，云岗山是天子脚下，打家劫舍的活不好做，油水也不够，突然来这么一只肥羊，那还不眼冒绿光往这儿赶？夫人不必担心，我们在此稍作歇息，一会儿去玉峡谷看场好戏就是了。”
　　芸清听后，兴奋地说道：“好啊，这假盗匪遇到真盗匪，那不是同行见面分外眼红？我现在就去看看。”正想起身，就被红玉拿绳子绑了，芸清说道：“红玉姐姐，放开我。”
　　“你还是安分的呆着吧，小心惹火上身。”
　　“我哪有，我……”
　　冰璃轻笑着听着红玉给芸清说教，一转头，敏锐的听到细微的呻吟，看到上官千月终于隐退唇角的笑意，有些难耐的拧着剑眉，微微干裂的嘴唇轻轻的开启，冰璃慌忙转身才听清那个细微的声音：“水……水……”
　　冰璃慌忙转身取了水囊，心中有点愧疚，竟然没有尽到一个作为大夫的本职。于是坐到上官千月的身后，小心地绕过他的伤口，将他扶起来，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拔开水囊的木塞，细心的将小口对准他微微张开的干裂的唇瓣，缓缓倒出水来。
　　可是，水流出来，从他的唇角流下，竟是一滴也没喝进去。冰璃蛾眉轻蹙，换了一个姿势，结果仍是如此，而且怀中的人声音越来越干涩虚弱，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道何时，芸清已经进来了，看到冰璃的表情，说道：“夫人，您是医者，您就勉为其难的牺牲一下，芸清去看戏了。”说完一溜烟就窜出去，生怕自己夫人一个慷慨，把这个与英明无双的宁阳王亲密的机会“赏”给她。
　　马车上独留冰璃面对着一个呓语着的上官千月，沉了沉气，一咬牙，狠心地喝了一口水，俯身贴近上官千月的嘴，甘甜的水，由她的口中一点点过渡到他的口中。
　　两天后，秋离镇吴家村。
　　深秋的早晨一切都是迷蒙的，淡淡的薄雾好像轻纱一般笼罩着整个世界，青山绿林间，抬眼望去，透过晨曦的雾岚，一簇簇翠绿在雾霭蒙蒙之间尤为娇嫩，宛若细雨湖畔，执篙撑船的少女一般温婉。
　　“君姑娘，我家那口子今天在集市上换了两条新鲜的鲫鱼，这会儿给你送一条过来。”一大早，鸡未鸣，冰璃落脚的小院外便响起了一把热情的声音。
　　“吴嫂，你还是拿回去吧，你家小胖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应当多补补。”坐在小院看书的冰璃没有开口，倒是她一旁深知她心意的芸清放下手中分配的药材，一边走去开门，一边回应着。
　　门一开，一身粗布麻衣的妇人站在外面，拎着一条仍在摆尾的鲫鱼走进来，将鲫鱼挂在院内，然后回头对着芸清憨厚的笑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君姑娘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要嫌弃就好，要不是君姑娘，我家那小子哪还有命吃鱼。这不，家里还给他留了一条，我就是瞧着君姑娘家的那位也需要补身子，所以特意让我家那口子去集市上换的。这鲫鱼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补身体是最好的，比什么人参鹿茸也不差。”
　　“谢谢吴嫂。”冰璃见吴嫂说的很是激动，生怕她嫌弃，于是也就不再推辞，含笑道谢。
　　吴嫂被冰璃淡雅一笑晃了眼，务实的农妇，心里有话就直说：“君姑娘这身气质，那就是神仙般的人，你们家那位也是神仙般的人，我瞧着阮公子的伤势大好了，再调养一个多月，怕是就能恢复了。君姑娘，你为我们秋离镇吴家村做了这么多，我们心里存着感激，就想为你做点事。昨天我和村长细细的商量了一番，你们若是不嫌弃，我们便在村子里给你们二人办个婚礼吧。”
　　“噗……”吴嫂这话一出，冰璃含在唇角的笑僵硬了，一边伺候的芸清忍不住笑了，只不过被红玉一个警告的眼神给瞪回去了，硬生生的憋着。
　　对上吴嫂期待的目光，冰璃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倒是小院内，仍然无法行动、坐在太师椅上的上官千月闻言面不改色，唇角上扬，谦谦君子一般地看着吴嫂，浅笑道：“多谢吴嫂和村长的美意，只是我与……墨儿虽然逃难至此，但是我还是希望墨儿的父亲能够真心接纳我，所以等到伤势渐好后，我还是要再回去提亲。”
　　吴嫂一听，激动的差点没有跳起来，说道：“啊？你还回去提亲？他都把你打成这样了，你还回去……”
　　“咳咳咳……吴嫂，我听到你家小胖子喊你了。”红玉见吴嫂越说越离谱，于是立刻出声打断。
　　“有吗？”吴嫂有些不确定，但是提及自己的儿子，吴嫂还是很关心的。
　　“有，我听到好几声了，你若是再不回去，一会儿便要哭了。”红玉煞有介事地说道。
　　“哦哦哦，那我这就走了。”说着就往外小跑而去，跑到院子门口后回过头来，说道：“君姑娘，我觉着阮公子也不容易，那些什么虚礼就免了吧，指不定阮公子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吴嫂走后，院子静了，回头看着芸清，冷着脸训斥道：“都怪你这丫头干的好事。”
　　“芸清怎么知道他们真会这么想。”芸清自知理亏，弱弱地回了一句。
　　话说当日冰璃带着重伤的上官千月，半路遇到不少阻截。上官千月的伤口在颠簸中发炎，整个人高热不退，偏偏人又在马车上，冰璃很多施救的方法都用不上，将能用的方法都用了，还不见效，冰璃只好吩咐芸清寻了一个就近的地方借住，便来到秋离镇吴家村。
　　可是大半夜的，有几个人愿意搭救陌生人，去扣门求救的芸清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开口就说她家小姐带着命悬一线的准姑爷路经此地，求好心人帮个忙，借住几天。
　　也许是芸清的话打动了朴实的村民，倒是有很多的人纷纷帮忙，忙活了一夜才把上官千月从鬼门关拉回来。见到冰璃临危不乱的村民被她的医术折服，在村里休息了三日就有人上门求医。冰璃本就有着医者的慈悲之心，又欠了人家的情，故而也就来者不拒，于是那些有病但是为了给家里省几个钱的村民纷纷来求医。
　　村长见此，就把他女儿嫁人前建的房子腾出来让冰璃四人居住，这环境幽静的地方是非少，适合养伤，山上又有不少珍贵的药材，所以冰璃也就暂时在此落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