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拼 酒

　　这五年，杨四妮变化可不小。走时还是个青涩懵懂少年，回来已是成熟稳重的青年了。个子也长高了不少，梳着当下时髦的发型，穿一身中山装。唯一不变就是清瘦依旧。给人的一种朝气蓬勃、玉树临风的感觉。
　　村人在慌着给四妮打招呼的同时，也都忽然不好意思起来。也不知是因喝酒喝得，还是想起了往事，一个个脸红起来。
　　是啊！杨四妮的父亲杨书轩当年不惜一死以警醒村人，大家当年在杨先生灵前一起立下了对崔豹崔虎兄弟的三条规矩（一不准接受崔豹兄弟的恩惠，二不准村人跟崔豹兄弟有来往，三不承认崔豹兄弟是鬼坑村人。）。这先生才死五年，大家就忘了当初的约定，跑这里大吃二喝起来，让九泉之下的杨先生情何以堪！
　　大家一个个正欲告辞，杨四妮发现了这个情况，想到了缘由。他赶紧拦住众人，跳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大声说道：“大家不要走，听我说几句。当年的情况，大家都很清楚，我爹的性格脾气大家都了解，我是儿子，这件事不好评价孰是孰非，但是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我从来没有因此记恨豹哥兄弟。当年你们能在我爹灵前那么一说，已是给我爹留下了颜面，我已经很感谢大家了。时过境迁，豹哥的真正为人，大家想必也很清楚，所以你们也不要囿于当初的约定，而冷了我们邻里之间的感情。”
　　杨大夫忽然从人群里走出来，大声说道：“大家知道，豹子的这个媳妇咋来的吗？是从日本鬼子手里夺回来的。鬼子抢了我们中国的姑娘，崔豹崔虎杀死三个鬼子，把我们中国人的闺女夺回来了。他们是我们中国人的英雄，更是我们鬼坑的英雄，是不是？”
　　“是！”人群里爆发出齐整而洪亮的回答声。
　　杨大夫接着说道：“我宣布，当初的三条规矩作废！”
　　“好！”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喝彩声。
　　杨四妮又说道：“所以，大家依旧吃好喝好，开开心心。我们鬼坑难得办一会大喜事，我这一回来给大伙搅和了，即使豹哥不骂我，虎哥的脾气大家都知道，不能让我这一回村，就挨顿揍吧。”四妮一席话，说的大伙哈哈大笑起来，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光。
　　说话间，崔豹崔虎已经从屋子里走出来，等四妮说完，崔豹激动的喊道：“四妮！”
　　四妮喊了声豹哥，从石桌上一跃而下，兄弟三人紧紧抱在一起。
　　兄弟二人牵着四妮的手，把他拉到屋里。给杨惠子介绍认识了杨四妮。
　　杨四妮恭恭敬敬给杨惠子鞠了一躬，喊了声：“嫂子好！”
　　杨惠子左看右看杨四妮，突然冒出了一句：“这家伙长挺俊啊！”
　　杨四妮没想到这位表嫂这么直接，脸不仅一红。
　　崔豹在身后碰了碰杨惠子，不好意思的干咳一声。
　　不料杨惠子以为崔豹吃醋了呢，赶紧扭过脸，拉住崔豹说道：“不过，还是没我家豹子看着顺眼，瞧那小身板单薄的，跟小鸡子似的。”
　　崔虎知道嫂子又想冒料（方言、贫嘴的意思）了，赶紧把她推搡到里屋。拉着四妮三人落座。
　　杨四妮笑了笑，说道：“没想到，嫂子还挺风趣。”
　　崔豹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道：“东北娘们，都那样，脸皮厚壮的。兄弟见笑了啊。”
　　杨四妮答道：“豹哥，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谁笑话谁啊。”
　　崔虎听了也连忙说道：“是啊，是啊，都是一家人。”
　　崔豹看了看杨四妮，说道：“四妮，刚才谢谢你啊。”
　　杨四妮一愣，问道：“谢我什么？”
　　崔豹说道：“谢你刚才在院子里说得那番话。我知道你不会和我们记仇，但没想到你这么光明磊落。”
　　“唉！”杨四妮叹了一口气说道：“记啥仇啊，能怨你们吗？这里没外人，我才说，我爹那人太认死理，整个一个食古不化。”
　　崔豹赶紧说道：“四妮，别这么说你爹，你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在咱村里很受尊敬信服的人，正因为你家一直坚持圣贤之道。”
　　“可结果呢？”杨四妮略有不服地说道：“当初若不是他坚持不认大姑这门亲，你娘何至于早早就撒手人寰，你们也不至于走上那条道路，我爹也不至于气的自杀。这都是因果循环啊，若说记仇，倒是你们该先记我家的仇才是。”
　　崔虎说道：“对，所以我们都不记仇，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这一辈我们依然是好兄弟。”
　　“对！好兄弟！”崔豹、杨四妮一起说道。三只大手紧紧攒在一起。
　　崔豹说道：“四妮，你这次回来，还走吗，有什么打算吗？”
　　杨四妮答道：“短期内不会走，至于打算，回头我会告诉你。今个是你的大喜之日，我们先喝喜酒，回头再谈事。”
　　崔虎听了大喜：“好啊，四妮，今天我们兄弟来个一醉方休！我去安排酒菜。”
　　崔虎让崔二毛在屋里摆了桌凳，弄上几个菜，一坛酒。崔豹又把杨惠子从里屋喊出来，四个人坐下。
　　只见杨惠子倒上满满一碗酒，双手端起，对桌子对面的杨四妮说道：“四妮兄弟，刚才开个玩笑，别介意。这一碗算是给你赔罪，嫂子敬你。”
　　杨四妮吓的赶紧倒上酒端起来，连声说道：“不敢！不敢！嫂子客气了！”
　　“干！”杨惠子豪情万丈的喊了一声，端着酒碗朝杨四妮的酒碗咣当一碰，端起来一饮而尽。桌上三个男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傻了。崔豹崔虎虽说跟杨惠子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日子了，但从来没和她喝过酒，从来也不知道她喝酒这么豪爽。
　　直到杨惠子喝光，咣唧把碗放到桌子上，三人才回过神来。
　　“嫂子，好酒量！”崔虎率先发声称赞。
　　“妮子”崔豹也点头叫道：“不错！不愧是我崔豹的老婆，”
　　杨惠子看杨四妮也不喝酒，也不说话，张大嘴巴直直看着她。用手一拍桌子，叫道：“磨蹭什么？喝啊！”
　　杨四妮一惊，左看右看，似在寻找说情之人。不料崔豹崔虎兄弟二人一起拍桌叫道：“喝啊！”
　　杨四妮苦笑一声，咬咬牙，一仰脖，也喝了个底朝天。
　　三人轰然叫好！
　　一会儿工夫，杨四妮酒劲上涌，脑袋晕晕乎乎，面红耳赤起来。
　　这边，杨惠子第二碗已倒满酒，又端起来说道：“四妮兄弟，我知道，轮亲戚关系，你和俺家豹子是嫡亲表兄弟，我也就是你表嫂了。你大老远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嫂子很感激，来这一碗表示感谢，嫂子敬你！”说完，又要一饮而尽。
　　杨四妮吓得赶紧站起来，摁住了杨惠子的酒碗，连声说道：“嫂子慢着，嫂子慢着，你让我喘口气行不行？我们兄弟刚见面，你能先让我们说会话行不行？”
　　“说啥话，一切都在酒里！”说着，拿开杨四妮的手，又端起来一饮而尽。
　　“豹哥？”杨四妮苦着哀求的脸，望向崔豹。
　　崔豹眼睛一瞪：“咋地？看不起你嫂子啊？倒上！”
　　“虎哥？”杨四妮又故伎重演。
　　崔虎干脆双眼望着房梁，装看不见。
　　杨四妮一边倒酒，一边长叹一声，说道：“你们还真是老表坑老表，坑死一个吊啊！”说罢，端起酒，深吸一口气，咬牙喝了下去。
　　两碗酒下肚，杨四妮感觉五脏翻腾、心跳加速、头晕眼花。
　　这边，杨惠子第三碗酒已经倒好。
　　杨四妮放下碗看见杨惠子已经整暇以待，这次倒没装孬，随即晃晃悠悠又把自己的酒倒上。大着舌头说道：“嫂、子，这、这次……又有、啥、啥说道？”
　　杨惠子依然是面不改色心不狂跳，端起碗说道：“四妮兄弟，听说你离家已久，今日风尘仆仆回到家里，这一碗，我代表他们兄弟二人，给你接风洗尘。”说罢，又一饮而尽。
　　“谢、谢、嫂……子”杨四妮这次也没多废话，端起碗，连喝带洒的干了个底朝天。喝完，翘起大拇指，大着舌头赞道：“嫂、子，真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说完，扑通一声，连人带椅翻倒在地，不省人事。
　　看着杨四妮的醉态，兄弟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杨四妮悠悠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杨四妮也不知怎么回到自家的。他忽想起什么事来，赶紧爬起来，一看自己的行李箱还在，长出了一口气。
　　杨四妮打开行李箱，从衣服夹层里拿出一封信来，信上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崔豹亲启”。他想起临来时老师的嘱咐……
　　不错，现在杨四妮已经今非昔比，他增长的不只是年龄、身高，更多的是知识、阅历，更重要的是，他有了自己的信仰——共产主义！
　　当年，杨四妮到济南后，拿着父亲杨书轩的托孤信，找到了父亲的挚友，在齐鲁大学任教的教授马永祥，在马永祥教授的全力资助下，进入了当时号称“华北第一学府”的齐鲁大学读书。并在此期间，他结识了马教授的长子马新初。
　　马新初同样毕业于齐鲁大学，毕业后直接留校任教。马新初是进步人士，也是齐鲁大学学生会的领袖。早在上大学期间，马新初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秘密带领进步学生和济南地下党员，多次发起抗日救国活动。
　　在马新初的影响帮助下，杨四妮从一个封建落后，思想混沌的乡村少年，蜕变成为一个渴望民主和平，积极救国救民的进步青年。并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毕业后，已化名杨鲁豫的杨四妮留在济南，积极协助马新初进行抗日救国行动。这次在抗战前夕回来，是以中共山东鲁西南地委特派员的身份，带着任务回来的。他的任务就是：联系鲁西南地委驻各地的地下领导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扩大抗日胜利成果，为将来的国共合作打好基础。
　　在达到曹城之后，杨鲁豫向上级提出，自己已五年没有回家，想要归家省亲一趟。得到答复后，杨鲁豫只身来到十八里营镇。在十八里营镇，杨鲁豫见到了，上级为了安全起见，提前给他联系上的，十八里营镇的地下党领导人李凤武。
　　李凤武就是十八里营镇野味馆的老板李二。杨鲁豫向李凤武传达了上级针对这一时期我当地下工作的指示。当李凤武得知这位特派员原是太行堤下鬼坑的人时，特向杨鲁豫打听崔豹崔虎兄弟，并表示这二位有胆有识，有勇有谋，而且自己曾派人侧面打听过，这二人虽是剪匪身份，但是却是为生计所迫，而且这二人素来豪爽仗义，劫富济贫，端得有梁山好汉遗风，是我党可以团结的人。而且，为了试验兄弟二人，李凤武还曾向他俩透露过自己的身份。只是这二人虽未曾出卖他，却也不曾跟他接触，目前，搞不清二人态度如何。
　　听了李凤武的话，杨鲁豫当下拍着胸脯保证，他与这二人从小光屁股长大，这“策反入伙”的工作交给他就行了。保管水到渠成，马到功成。
　　李凤武见这位年轻的特派员把胸脯拍的啪啪响，心中暗想，不会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吧？他与崔豹虽只是一面之缘，但通过谈吐、表情，以及崔虎的介绍，知道崔豹这人是一个心志坚毅之人，非他人可以轻易左右之人。但是，也不好意思表示出对杨鲁豫能力的质疑，毕竟对方是上级派来指导工作的领导。当下就说道：“数日前，我与他兄弟二人有搭救之恩，不如我修书一封，也好给你做个铺垫。”杨鲁豫表示同意，当下又问了“搭救之事”的来龙去脉。李凤武又少不得费了一番口舌。
　　所以，杨鲁豫回到鬼坑后，听说崔豹成亲，连家都没回，第一时间赶过去。谁曾想，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表嫂杨惠子三碗酒灌的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