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
作品名称:平生只余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 作者:梅清欢 发布时间:2016-11-05 20:17:34 字数:6720
(一)
蹈海鲁连不帝秦,茫茫烟水着浮身。国民孤愤英雄泪,洒上鲛绡赠故人。
(二)
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苏曼殊《七绝以诗并画留别汤国顿》
不是每一个开始都可以得到想要的结局,人生很多时候充满了无常的变数。一路走来,风雨兼程,荣辱与共,有过欢愉,也有过伤痛,会看见满世界的花开,也会看见乾坤朗照下潮湿阴暗的角落,才是真实到铭心刻骨的生活。有些人生性淡泊,甘愿埋首在岁月看不见的角落里,满身尘埃,满身青苔,哪怕将日子过到寡淡无味;可有些人执着如斯,心里总有执念,哪怕身处禅林亦无法做到静心修行。红尘路上,独自行走,我们都是心带惆怅的人间过客,欢也飘零,悲也飘零。
当过往成为不言而喻的痛楚时,我们早已无力反驳,亦无力抗拒,只能在半醉半醒之间做着似有若无的回忆。浮生若梦,我们都是活在梦里,不愿意醒来的人,那些所谓的清醒,也不过是用一片荒芜的落寞将结痂的伤疤留在了深夜里,等到没有人的时候,独自流血,黯然神伤。当苏曼殊走进浦涧寺的时候,我相信他是真的累了,也是真的倦了,他的心,伤痕累累,疲惫倦怠,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的世事消磨。再一次选择斩断青丝,袈裟披身,然后决然离去,是为了祭奠一场凄美如落日樱花的爱情,也是为了给自己寻一个躲避世情,逃离伤害的地方,让他满目疮痍的内心可以在莲台之上慈悲的抚慰下得到哪怕一点点的安慰。
童年所历经的苦难让苏曼殊对他生存的尘世几近绝望,是菊子,在他即将彻底关闭通往尘世的心门的时候,拂去一身的尘埃,毫不犹豫地推门走了进来。此后的苏曼殊虽然依旧痛苦不堪,但是有些伤口却已经逐渐愈合,不再是鲜血淋漓的模样,他对这个世界,总算是燃起了一点点的希望。菊子将苏曼殊包裹在自己浓浓的爱意之中,她愿意做那朵只属于他的樱花,亦只为她笑靥如花,素洁清淡,沉静若水。她为他百媚千娇,红衣飘飘,哪怕最后,萎落在尘埃里,与泥土做了永恒的陪伴,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怨悔。她是多么想要陪伴他一生一世,可是现实永远是一把温柔的匕首,可以为她雕刻出心中华丽的美梦,而华梦初醒的时候,亦可以在瞬间毫不留情地将爱情这件人间精美绝伦的工艺品刺得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他和她的爱情,是玲珑剔透的琉璃,虽然洁净到不染一丝尘埃,可琉璃终究会碎,琉璃一生的使命便是在心爱的人面前留下第一滴眼泪,然后决然破碎。她的梦,才开始就已经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菊子死后,满心伤痕的苏曼殊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个烟火纷呈,冷暖交织的人间剧场,他的尘戏,太过悲凉,纵然是断情绝爱的看客也难免心生惆怅,悄然叹息。但是苏曼殊也深刻地知道,这是他的情劫,躲不过,也逃不掉。只是菊子何其无辜,她只不过是一个爱自己入骨的女子而已,她那么美好,语笑嫣然的眸子让苏曼殊疼到了心里。这个名叫菊子的女子,终究做不了那一束经秋着霜,凛寒历雪的菊花,她是一朵灿烂娇媚的樱花,开得绚烂,可以凄艳漫天的红霞,也死得凄美,让满世界的樱花都为她陪葬。也许,黄土陇中,有樱花相配,她将不再孤独,尘世的暖终可以透过黄土的凉,慰她半世流离。
苏曼殊觉得只有在佛前他才可以平静地面对菊子,面对他们的爱情,所以他为了菊子做了三个月的自我放逐。三个月,他满心都是失去菊子的伤痛,跪在佛前哭泣,忏悔,希望来世,菊子可以找到一个陪她一起颠沛流离的人,做她永远的归人。三个月后,苏曼殊清醒如斯,他知道,三个月的时光或许并不够长,可他三个月虔诚的忏悔足以超度菊子的灵魂,让她渡过茫茫苦难之河,饮一盏孟婆汤,魂入忘川,前尘都交付给过往,下一世,她依旧是樱山村那个美丽的女子,站在海边守望她的归人,只是那个人将不再是苏曼殊,而是一个温润飘逸,给得起她一世长安的男子。
说他贪恋凡尘烟火也好,说他忍受不了清冷孤寂也罢,三个月后,苏曼殊在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站在高高的白云山上,再一次望着不远处阑珊的灯火,听着寺院里传来的悠远空灵的钟声,他挥手诀别。一个注定了一世流离,半生坎坷的人,也注定了找不到归宿,就连慈悲的佛门,也只是暂时的栖身之所。纷扰过后,他还是要回到烟火人间,哪怕迎接他的是一轮又一轮的伤害。苏曼殊虽然又一次选择逃离寺庙,但是他知道,如果这个尘世还有一个地方让他永远牵念,让他可以安顿身心的话,这个地方一定是寺庙,他明白,自己还会回来。一入寺庙,误了终生,他这一生,活得疯癫痴傻也好,活得清醒明朗也罢,都注定与寺庙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剪不断,理还乱。
一九零二年,苏曼殊离开浦涧寺后便直奔上海,他骨子里的疼痛和屈辱提醒着他再也不愿与苏家的人有任何的来往,然而现实的残酷却又让他不得不低头。苏曼殊继续受表兄林紫垣资助,东渡日本,在大同学校求学。就在苏曼殊升入大同学校甲级班不久之后,他的美术老师发现了他的绘画天赋,看着他下笔挺秀潇洒,挥毫自如,一笔一墨似行云流水般洒脱,收放自如,一气呵成,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他的老师不禁深深叹服。叹服之际,老师也看到了苏曼殊眼神里的疏离与淡漠,还有那蔓延到骨子里的疼痛。他早就注意到这个学生,一个人独来独往,寡言少语,不轻易与人交往,总是那么格格不入,与身边的人事渐行渐远,就连他的画作,也沾染了他的清冷孤寂。他的寂寞,明明那么疼痛,他的眸子足以灼伤清冷的明月,可是却不容人叨扰,他一身的冷寂索然,如同他的画作,浑然天成。年轻的美术老师看着苏曼殊,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谁毁了苏曼殊的孤独,谁也就毁了苏曼殊。有一种天生的孤独,不可抗拒,虽然疼痛,可这是使命,没有人逃得掉。
美术老师对苏曼殊的绘画天赋大加赞赏,他是从心底里佩服并疼惜这个冷眼冷心的学生,他将苏曼殊推荐给学校,于是苏曼殊就兼任了大同学校的美术任课老师,且因为他文学修养出众,亦被选入了梁启超举办的夜间中文班进行深造。苏曼殊就是这样一个天资聪颖的人,四岁时便可以画出在动物园里见过的动物,后来他醉心于绘画,一个人孤寂的时候,便提笔挥洒,画出心中的丘壑。他留下的画作,与他的诗一样流传于后世,赢得了无数人悲情的泪水,被人争相收藏,可是苏曼殊却从未师从他人,看他的画,看得出八大山人笔下的幽独和四僧笔下凉薄,也同样看得出他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寡寂与清冷。
一颗温润的珍珠倘若不被人发掘,就那样深埋在大海深处,被流沙埋葬千年万年,终其一生,将暗无天日,虽有光芒万丈,终不得显山露水。虽说年岁月越久,历世越深,沧桑越浓,质地也就愈加温润饱满,可是再有光辉的珍珠一生被弃之于大海深处,无人问津,也无法光芒万丈。珍珠需要岁月的打磨,需要时光的洗礼,需要苦难的磨砺,可是岁月深处的背后,也有着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孤寂与无奈,就像《红楼梦》中的那块通灵宝玉一样,需要历经春花秋月的故事,感受风华绝代的人间盛世,走过狭窄逼仄或是一马平川的道路,再与有情之人一同游历万丈红尘,方可完成它的使命,从一块被遗弃的顽石修炼成为通世情,知冷暖的宝玉。苏曼殊虽不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但他就像一颗在疼痛里被打磨的珍珠,一身的才华与不凡终会被人发觉。如果他此生甘于淡泊,情愿退出江湖,或许他进了寺庙便再也不会出来了,就在那里孤独到老,在青灯古佛的世界里看菩萨的微笑。可是他没有,逃离寺庙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骨子里就不是沉静安分的人,阳光下的惆怅,月光下的无奈,岁月面前的不甘和世事面前的孤寂让他告诉自己,要在那个叱诧风云的年代里,走出自己的风华绝代。
十九岁那年,苏曼殊进入东京的早稻田大学高等预科中国留学生部,早稻田大学是反清革命志士云集之地,在这里他认识了秦毓鎏、陈独秀、叶澜、蒋百里等革命进步人士,又在冯自由的介绍下加入了“以民族主义为宗旨,以破坏主义为目的”的青年会。苏曼殊与这些热血青年一起从事反清革命活动,不久在兴中会的一次活动中,结识了廖仲恺、何香凝等有血性的革命党人。后来苏曼殊又转入了成城学校,即一所培养日本陆军士官的预备学校学习,以期掌握更多的军事技能,为革命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自此,苏曼殊找到了人生中又一个最重要的主题,即革命。他开始以革命者的身份登上历史舞台,被世人称为革命僧,一身僧袍,坚毅孤绝,为民族解放,为革命而奔走呼号。
曾几何时,苏曼殊也曾跪在佛前声声发问,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去历经那么多的伤痛吗?否则自己的童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屈辱与不堪,母亲河合仙又怎么会一生痴情错付,又与自己骨肉分离,只能看着东方落日的余晖无奈叹息,否则雪梅怎么会在芳华正好的时候香消玉殒,菊子又怎么会背负那么沉重的情债,用生命书写了对爱情的坚贞誓言——苏曼殊用心爱过的人,都与他一样,没有圆满的结局,很多时候,他都想改变,想要与自己的母亲相依相偎,想要在雪梅被迫嫁与他人的时候救她于水火之中,更想要在菊子决绝地投身大海的那一刻伸手拦住她的身子,可是现实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他在乎的人,一个一个离开他,独留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惆怅。所以他恨,恨这个腐朽黑暗的世界,从前他无力改变,可是当革命的浪潮席卷而来的时候,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他知道,是他的时代到来了。
此时的清王朝在外国铁蹄的践踏下已然是强弩之末,连落日前的余晖也没有了。俯首称臣,割地赔款,泱泱中华大国活得毫无尊严,五千年文明被肆无忌惮地践踏,蹂躏。在面临国家倾颓,民族危亡的生死存亡之际,无数热血青年怀着满腔沸腾的热血与渴望提枪握刀,策马奔腾,金戈铁马来,马革裹尸去。在面对生存还是毁灭的刹那,没有人犹豫,他们用悲壮的生命和抛头颅,洒热血的情感诠释了什么是炎黄子孙,什么是中华儿女。苏曼殊虽然是中日混血,但他骨子里还是将自己当作了一个中国人,虽然童年时代,甚至时至今日依旧有人因为他身上流淌着的血液而对他极尽谩骂与讽刺,可他始终没有怨怪过他们,反而投身革命事业,为中华民族之崛起倾尽全力。
苏曼殊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可以吟诗作赋,挥毫泼墨,可以花前月下,两袖清风,但是在民族存亡,国难当头之际,他也可以拿起手中的武器,怒发冲冠为家国。浪漫从来都不只是三杯两盏淡酒,枕琴听雨,明月清风,战场上的万里风沙,铁马嘶鸣则是超越了生命的悲壮的浪漫。苏曼殊此生无比崇敬的拜伦在诗中曾说过“我没有对神的信仰,我的祭坛是山岳、海洋、大地、天空和星光。唯有革命才能把地狱的污垢从大地扫除干净。”
一九零三年,中国的政治局势可谓风起云涌,四月八日,中俄两国于光绪二十八年签订的《东三省交收条约》到期,按照条约规定,俄国应该从光绪二十八年起分三次,每次隔六个月撤退在东北的驻军,可是俄国不仅不撤兵,反而增兵八百多人重新占领营口,提出严重侵犯中国主权的七点要求,以期吞并中国东北三省以及蒙古全境。这一消息传到日本后,日本的留学生无一不感到愤慨,其中激进的学生提议建立一支拒俄义勇队,这一提议获得了很多学生的积极响应,于是四月二十九日,义勇队在东京锦晖馆正式成立,义勇队获得留学生的积极反应,加入的学生不计其数,满腔革命豪情的苏曼殊自然也参加了义勇队。可是正当革命活动蓬勃发展之际,留学生中的一位学生王璟芳向清政府告密义勇队的事情,清政府知道后大发雷霆,将这些学生视作革命党人,下令大肆捕杀,首批派遣回国的义勇队战士便遭到了血腥的屠杀。
革命开展得如火如荼之际却横生变故,虽然流血牺牲是每个人都不愿意看见的,但是革命必然要流血牺牲,甚至可以说没有不流血的革命。拒俄义勇队遭到了清政府的严厉镇压与血腥屠杀,但是他们并没有因为同伴洒下的鲜血而害怕和退缩,反而愈挫愈勇,心中的革命激情越来越盛。义勇队的成员奔走各地,宣传革命思想,并暗中联络坚定革命的志士仁人,秘密改组拒俄义勇队为国民教育会。苏曼殊毫无疑问是国民教育会的发起人之一,他怀着强烈的济世救国之心,投身到革命的洪流当中。当时苏曼殊生活窘迫,他的表兄虽然资助他念书,但是为人极其吝啬,每月给苏曼殊的生活费极少,苏曼殊住的地方几乎就是贫民窟,吃的也是极为不堪的东西,夜晚连灯都燃不起,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苏曼殊还捐了很多钱给国民教育会。
苏曼殊这么急切地将目光转向革命,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不是为了躲避什么,亦不是为了争夺什么,说他年少轻狂,书生意气也好,说他渴望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也罢,都不重要了。他生前的时候没有在意,如今更不会在意了。在他参加革命之前,他修行一生就是为了渡化自己,渡化母亲,雪梅,还有菊子,让她们和自己一起脱离苦难,免去轮回之苦。但是当革命的浪潮席卷而来,融化了他冷硬的心灵的时候,他想起了渡化众生的佛祖和救苦救难的菩萨,他想要和悲悯的佛一样,去渡化世人,用温情代替冷硬,将阳光洒便每一个潮湿阴暗的角落,让这个苦难的尘世有朝一日拨开云雾,重见天日,免去杀伐与伤痕,独留慈悲和善意。
呆在寺庙里,他可以独善其身,悠闲洒脱,不问世事,可是一入红尘,风起云涌,他便不能再有丝毫的怠慢。只是不知,在他带着满腔的热情投身革命的时候,是否会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想起雪梅,想起菊子?当这个东瀛岛国的樱花落满他的衣衫的时候,他是否会在树下驻足,流连忘返。尽管此时斯人远去,时光久远,可是那些真实存在过的,任你如何刻意抹去,也不可能全然遗忘,无动于衷,就像历经硝烟战火后颓圮的篱墙和斑驳的石阶,尽管落满的尘埃会掩埋那些狰狞的刻痕,但是却无法掩埋残缺不全的记忆,只需一场凄风苦雨,便可烟尘尽散,风烟俱净。那个时候,狰狞的伤疤尽显眼前,触目惊心,真实得不容你有任何的忽视。纵然是透彻清醒如苏曼殊,也只能看着时光渐行渐远,让流年冲淡回忆,当有朝一日站在樱花树下的时候,片片樱花打在心上,依然疼得揪心。
其实,这个世间没有绝对的安稳,所以也没有绝对平静淡然,寡寂如水的人,世人如此,苏曼殊亦是如此。在紧张的革命生活中,他虽然仅靠着表兄每月所给的微薄的生活费生活,但他依然不忘他所喜爱的人间美味。大概是觉得人生于世真是有太多的苦难了,所以苏曼殊嗜糖如命,即便是过着食不果腹,靠着朋友的接济艰难度日的生活他也忘不了糖和雪茄烟。据说他衣服的两个口袋里永远装的都是糖和雪茄烟。也许,苏曼殊这是在麻痹自己,以为口中那一点点的甜蜜便可以蔓延到骨子里,覆盖他毕生的苦涩,更以为在那个吞云吐雾的世界里,他看得见佛祖,看得见尘世给予他的慈悲。只是,再华美的梦都敌不过现实的利剑,更何况自我麻痹从来都不是治愈疼痛的良药,这个世间,唯一能够解救我们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唯有自我救赎,才可以获得解脱。
此时的苏曼殊觉得如果自己可以就将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可以为国家尽匹夫之责,又可以麻痹自己,至少这样,可以悲壮地展开自己的故事。可是事与愿违,人生有那么多的不期而至,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苏曼殊参加拒俄义勇队和国民教育会的事情被其表兄知晓,林紫垣害怕苏曼殊的行为会累积自身以及家人,为了逼迫他回国,竟然断绝了对苏曼殊的经济支援。苏曼殊从来都不是一个看重身外之物的人,但是他也是人,需要物质来支撑现实生活,所以无奈之下,他只能被迫回国。
就这样,苏曼殊在又一个萧瑟的秋日里再次踏上了回国的渡轮。站在渡轮上,苏曼殊看着翻涌的滔滔江水,想着此行的悲壮与决绝,挥毫写下了两首诗:(一)蹈海鲁连不帝秦,茫茫烟水着浮身。国民孤愤英雄泪,洒上鲛绡赠故人。(二)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他以此诗致友人汤国顿,以此表明自己坚定革命的一腔热血。他相信,即便是回国了,自己依然可以为为革命而战斗,一个真正的革命战士,是不问身在何处,不管身在何时的。
这是苏曼殊第三次离开日本,第一次是骨肉相隔,生母分离;第二次是背负了沉重的情债;这一次,则是无可奈何。苏曼殊没有选择躲在岁月的墙角下像一丛卑微的青苔那样苟且地活着,而是选择用自己毕生精力与命运对抗。
虽说处处无家处处家,可是苏曼殊的一生,看似处处都是归宿,实则一直都在寻找归宿,他只能不断地飘零,像离群的孤雁一样,用行走天涯的故作洒脱来代替无处栖身的悲凉。樱山村是一个有母爱亲情的地方,更是一个温习疼痛,留存伤心的地方,他第一次驻足,便误了一个女子的一生,留下一生别离的伤痛。广东老家是一个他此生都不愿再次提及的地方,大陈氏的恶毒,下人的谄媚,被弃置柴房的荒凉无助,让他记住了一辈子,那么鲜亮的疼痛,是怎样的爱与温暖都擦洗不掉的。寺庙,则更像是绝望无助之时逃离苦难的驿站。当寒梅怒放,春暖花开的时候,他还要策马奔腾,继续自己的天涯孤旅。也许,有朝一日,当他站在长亭古道,牵着瘦马,任凭西风肆虐的时候,真的应该问一句:“踏尽天涯路,何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