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情理造化之一

　　再就是周伯同，他做梦都未曾料到，早饭后还和他在大街上开了玩笑的胡丽君，当天夜里竟然撒手西归！可叹这么一个丰姿绰约又旷达洒脱、在石桥街堪称出类拔萃的女人就这样地没了……人生怎就这么的无常？叹息间周伯同突发幻想，要是我的“周济膏药”能够克制肿瘤的话，那么胡丽君就不会因为不愿意那个美妙的地方破了相而轻生了。更有许许多多的肿瘤患者可以少吃许多痛苦活得健康长寿，而自己在医药界将获得……
　　周伯同正自脑海浪涌心潮激荡，耳朵里却听有人招呼道：“老周，怎的一个人清坐着，在研究甚的呢？”
　　周伯同抬头一看，见是老冤家尹文彬。不由得暗自奇怪，这货色怎的又来了？总不见得因为前几天来请我回去上班跌了身价，今天想来找补点甚的吧？不过听他口气，看他神情，又似乎不是这个意思！便起身答道：“哦！是尹主任，今天怎的有工夫访贫问苦来了？我是在想，这人实在也太空了，就像胡丽君那样一个有才有貌家里家外处处称心的人，平时里那么的争强好胜，怎的就……嘿！看来这做人还是不要过分高调为好，看不穿，放不开，还得命运答应才有用！”
　　周伯同一边给尹主任泡茶，一边大发感慨，尹主任这主任可不是白当了这么些年的，周伯同话语里的“骨头”他自然心中有数。尹主任自从挨了毛局长一顿训斥后，便通过关系了解到周伯同的后台竟是一块厚重的铁板，自己踢向周伯同的那一脚虽然不曾碎了自己的骨头却也扭伤了脚筋……尽管见风转舵“三顾周庐”化解了危机，不过危机虽化，并不等于矛盾已消，尤其自己让会计收下了他上缴的“非法所得”时，当时倒是美得似乎吃了“长江三鲜”，谁知如今竟发觉那“三鲜”乃是刀鱼的“菠菜籽刺”，这吃倒吃进去了，却活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咽也咽不下，吐又吐不出。假如周伯同心怀怨恨在背后再做点文章，那自己只怕麻烦就大啦！尹主任审时度势，决定主动化敌为友，却又苦于一时里没机会。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老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主任太太刘玉芳可能新年里鸡鸭鱼肉鲜货吃得太多了，屁股上突然发觉了一个红肿硬块，看来是生了疮疖了。
　　“辣块妈妈，新年新岁的真是触霉头！”主任太太好不窝火！虽然疮疖生在屁股上并不影响形象，可是一时里不能坐不好躺的，实在很不方便！而且做郎中的似乎没什么女性，这诊治起来未免只嫌尴尬了一点。
　　主任太太刘玉芳心气不顺时，发泄的对象头一个自然就是丈夫尹主任：“要不是你连那个周伯同都摆不平，我决不会交这个霉运！我对你讲，快给我找个靠得住的郎中来，我吃苦头你也不要想有太平日子！”
　　刘玉芳那里怨天尤人永远有理！尹文彬这里心头一亮“柳暗花明”。这不正是个和周伯同套近乎化敌为友的天赐良机么？只可惜尹主任刚把打算请周伯同诊治的想法一说，便招来夫人一顿臭骂：“脓包蛋！神经病！和仇人合伙谋害我！”棍子帽子劈头盖脸泰山压顶……
　　好在尹主任出入“狮吼阵”那叫久经沙场应付自如，久炼成钢功底深厚，待夫人火气发泄得差不多了，这才谆谆善诱娓娓道来，将其间得失个中利害一一向夫人剖析，他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能屈能伸大丈夫。不但退一步海阔天空，搞好了关系还能够得到奥援。至于说谋害你，绝对不可能。一来做郎中的要光大自己的名头，二来他也担不起谋害人的责任。所以周伯同来了后，我们只要奉承一点，客气一点，他肯定会认认真真拿出手段来诊治，再说他在这上头确实也真有两把刷子。听我的，我怎的舍得害你呢？”于是乎，在夫人的批准下，尹主任等周伯同下班后便亲自上门道明来意：请周医师施回春妙手，发济世仁心。从前的小误会只当秋露细雨，往后的大友谊才是春阳和风……
　　周伯同本是个明事理之人，有道是“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尹主任毕竟是他的领导，正所谓不怕县官，只怕现管！尹主任既然有那个气度屈尊求医，他周伯同岂能不放开肚量捐弃前嫌？便不再多有废话，收拾好他的黑色人造革小拎包，心里却感叹着“天道报应”果然不会错。不卑不亢地随着尹主任去了。
　　“玉芳，玉芳，我把老阿哥请来了。”尹主任引着周伯同，刚到宿舍门前就朝屋里大声报告。尹主任报告之声未落，主任太太便迎了出来，满脸堆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烦劳老阿哥的脚步了。”
　　周伯同只晓得主任太太姓刘，靠着丈夫的“牌头”在一家厂里当了个不需承担实际责任的仓库保管员，识趣的人都尊称她为“刘会计”，今天总算晓得了她名叫“玉芳”。只是周伯同未曾料到自己一下子成了主任夫妇二人的“老阿哥”，一时里不知道该称主任太太“弟媳”还是“小妹”？好在他头脑还算冷静，一声“刘会计”还礼，也算得礼尚往来。
　　主任太太刘玉芳将“老阿哥”迎进屋里坐下，又是奉茶又是敬烟。亲阿哥来了也不见得如此恭敬。周伯同头一回在领导家里受到这般礼遇，虽不至于受宠若惊，却也多少有点不大适应。赶紧起身谢道：“不要忙，不要忙，是哪块地方不如意了？先看要紧，先看要紧。”
　　“这……”按理说郎中看病，望、闻、问、切再也正常不过，可是主任太太刘玉芳被周伯同这一问却羞红了脸，一时里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总算尹主任于这方面还算豁达，见妻子羞于启齿，便代她答道：“这地方是有点不尴不尬，是在臀部……”又催妻子道，“快把裤子脱了呀。”话虽不错，但说法似乎欠妥，弄得主任太太的一张俏脸臊成个新摘猪肝。
　　“把罩裤和绒线裤脱了，棉毛裤先留着，看看再讲。”周伯同毕竟经验丰富见多识广，见状自然明白主任太太的疮疖肯定生在“禁区”！以“渐进法”缓解了主任太太的尴尬后，让主任太太在床上趴着，又讨了热水净了净手，抹干后按照主任太太的指点，隔着棉毛裤在患处小心翼翼触摸了一番后，点着头朝尹主任道：“和王八蛋同样的毛病——臀尖疮！”见尹主任一脸的错愕，明白自己未曾把话说明白造成了误解，又连忙解释道，“哦，去年这边生产队的黄伯澹队长也是生的这个疮，痛苦倒是没有甚的大痛苦，就是麻烦了一点。这样子吧，找一条破旧一点的棉毛裤，在对准生疮的部位剪个洞，让刘会计穿了过后我再帮她对症用药贴膏药。”
　　周伯同话说得在理，考虑得周详。尹主任未曾去请周伯同时便已事先将妻子的患处视察过了，自然晓得那疮生得太过“促狭”，无论是从下往上看，还是从上往下看，目光及处都挡不住春光外泄！如今按照周伯同的布置，该亮相处一览无遗，不该曝光处则庭院深深，这般自然安全多了。尹主任遵照周伯同的要求一一认真执行，几分钟时间便就搞定了。周伯同又叫了尹主任临时帮手，干群联手，将周济膏药稳稳当当贴在了主任太太的臀尖上。主任太太白嫩的臀部多了这一块黑不溜秋的玩意儿未免大煞风景，不过这周济膏药虽不用看却极中用，免了她许多苦，减了她许多痛……如此看来，看不顺眼的未必不是好郎中。从此或许明白了一点需待人宽厚，方能受益无穷！
　　周伯同在主任太太屁股上做完并不复杂的小小工程后，洗了手收拾好人造革小拎包便要辞行，可是尹主任夫妇如何肯放他回去？取出两瓶年前别人送的“女儿红”道：“这可是好酒，一人一瓶，你就是再忙，也要灌了它才能走。”说着，事先给饭店打招呼准备的小菜也送来了，看样子再多客气岂不是不识抬举？
　　三杯美酒下肚，尹主任借酒盖脸朝周伯同赔不是道：“老阿哥，对不起。我不该听了小人的胡说八道找你的麻烦。害得你辛辛苦苦凭本领嫌的一点小钱都上缴了。现在又开了票，入了账，想退出来也没得办法了！不过请你放心，只要我还在石桥商业社当主任，总会有补救的地方，就算一时里补不过来，哪怕从我个人的工资里抽，也要抽它出来！”
　　尹主任把话说到了这个分上，周伯同就算再么的不相信“世间自有真情在”，恐怕也要有所感动了：“尹主任言重了，你有这个心就已足够了。我周伯同再么不懂道理也会体会到领导的难处，更不会让领导为难给别人说闲话。以前的那一点不愉快过去了也就算了，别放在心上，倒是哪个小人在我背后放的冷箭……尹主任你要告诉我。你放心，我只是认识认识这个人，以后跟这个人打交道能够小心一点，决不会对他怎样的。”
　　尹主任借夫人臀尖生疮之机当机立断，终于和周伯同“老阿哥”化敌为友消除了潜在的危机，至于那个打小报告的小人虽然忠心可嘉可是招来了麻烦便成了个麻烦制造者！既然“老阿哥”要认识认识这个人，那么这样子不花代价的顺水人情再不送出，岂不是个不开窍的“十三点”？尹主任心安理得地在周伯同耳边轻轻地说了几个字，周伯同微微点了点头，虽然不动声色，却在肚皮里狠狠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