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吐蕃臣服

　　上一节我们谈了玄宗官场的众生相——既杂又俗。下面我们看看玄宗为何想重用宇文融：
　　宇文融既得罪，国用不足，上复思之，谓裴光庭等曰：“卿等皆言融之恶，朕既黜之矣，今国用不足，将若之何！卿等何在佐朕？”光庭等惧不能对。会有飞状告融赃贿事，又贬平乐尉。至岭外岁馀，司农少卿蒋岑奏融在汴州隐没官钱巨万计，制穷治其事，融坐流岩州，道卒（《资治通鉴》开元十七年十月）。
　　十一月，辛卯，上行谒桥、定、献、昭、乾五陵；戊申，还宫；赦天下，百姓今年地税悉蠲其半。十二月，辛酉，上幸新丰温泉；壬申，还宫（《资治通鉴》开元十七年十一月）。
　　宇文融因诽谤罪被贬到汝州之后，国家财政发生赤字，玄宗又想起了宇文融。就对宰相裴光庭不满地说：“你们都说宇文融不好，我已经贬了他；如今国家费用不足，这将如何是好，你们有什么办法？”裴光庭等人因害怕玄宗再次重用宇文融而不敢对答。正好有匿名信控告宇文融收受贿赂，玄宗又将宇文融贬为昭州（治所在今广西平乐县）平乐县县尉。等到宇文融到岭南一年多的时间后，司农少卿蒋岑又上奏，再次告发宇文融在当汴州刺史期间转移财产、私吞了数以万计的官钱。玄宗这才对宇文融失望，下令彻底追查。案件落实之后，宇文融被流放到岩州（治所在今广西贵港市之木梓镇），结果在流放的半路上死去。
　　也就是说，作恶多端必自毙。宇文融走了，罪有应得。转眼就是开元十八年（730）春，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萧嵩没有来长安担任首席宰相，正月初六，玄宗任命裴光庭为侍中：
　　春，正月，辛卯，以裴光庭为侍中（《资治通鉴》开元十八年正月）。
　　730年的春天会是多变的季节吗？裴光庭为什么担任了侍中？侍中对玄宗来说，就是首席宰相的别称，姚崇、宋璟、源乾曜都是以侍中的身份担任首席宰相的。而萧嵩和张说一样，都以中书令入相，至于这时的侍中是不是贬值，我们不知道，只知道玄宗继728年十二月初五增加长征兵放假探亲的福利之后，现在他将福利延伸到了百官：
　　二月，癸酉，初令百官于春月旬休，选胜行乐，自宰相至员外郎，凡十二筵，各赐钱五千缗，上或御花萼楼邀其归骑留饮，迭使起舞，尽欢而去。
　　三月，丁酉，复给京官职田。
　　乙丑，以裴光庭兼吏部尚书。先是，选司注官，惟视其人之能否，或不次超迁，或老于下位，有出身二十馀年不得禄者；又，州县亦无等级，或自大入小，或初近后远，皆无定制。光庭始奏用循资格，各以罢官若干选而集，官高者选少，卑者选多，无问能否，选满即注，限年蹑级，毋得逾越，非负谴者，皆有升无降；其庸愚沉滞者皆喜，谓之“圣书”，而才俊之士无不怨叹。宋璟争之不能得。光庭又令流外行署亦过门下省审（《资治通鉴》开元十八年二到四月）。
　　730年农历二月十八日，玄宗决定开始让百官在春季每十天休息一天，让他们选择风景名胜游玩、设宴行乐，从宰相到员外郎，共摆设十二张筵席，每桌赐酒席、车马费用五千缗；另外，玄宗有时也在花萼楼邀请春游骑马归来的官员饮酒，轮流让他们起舞，大家尽情欢乐之后离去。
　　三月十三日，玄宗恢复京官职务分田制。
　　四月二十一日，玄宗任命裴光庭兼吏部尚书。在裴光庭兼任吏部尚书之前，中央组织部授任官职的标准是：根据当事人的能力录用。这样做的好处就是避免用一些庸才。一些庸才到老职务级别都上不去，甚至有人在官场上混了二十多年，还没有得到官员级别的待遇。另外，原来为了让官员在能力上有所区分，还在州县大小上分出等级。有的人根据才华从大州大县调到小州小县，有的人最初在京城附近当官，后来却调到偏远的地方。这样锻炼官员能力的用人制度，成为了潜规则。
　　现在裴光庭兼任吏部尚书后，他别出心裁，奏请玄宗开始搞论资排辈的升迁制度。其办法是：官员任期满了之后，由中央组织部根据空职数量论资排辈集中补官，官职高的一般不需要铨选，官职低的需要经过多次铨选，不管能力如何，达到规定的评选资格标准就授以官职；晋级的要按规定的年限，不得逾越，只要不是受到处分都可以升级。如此一来，那些平庸愚笨、长期不能升迁的官员，对裴光庭论资排辈的方案都非常赞成，甚至称裴光庭制订的论资排辈录用制度是“圣书”。然而，那些才智出众的人，没有一个不因愤恨而叹息。比方说，宋璟就极力反对过，但没有结果。与此同时，裴光庭还规定流放到外地的官员也要经过门下省审定。
　　也就是说，玄宗又提拔了一个昏官，我们不妨将裴光庭的简历翻开看看：裴光庭生于678年，卒于733年，字连城，今山西省闻喜县人，隋朝礼部尚书裴仁基的孙子，唐高宗时的右卫大将军裴行俭的儿子。早年以门荫入仕，历任太常寺丞、郢州司马、司门郎中、兵部郎中等职，后因建议让突厥参与封禅有功，升任鸿胪少卿、兵部侍郎。五十二岁的裴光庭这样注重论资排辈，说明与他出身豪门有关——这就是封建制度中维护权贵利益的一个毒瘤。
　　730年夏天，虽然东北的战事激烈，但唐朝总体外部局势很好，我们先看看吐蕃：
　　五月，吐蕃遣使致书于境上求和。
　　初，契丹王李邵固遣可突干入贡，同平章事李元纮不礼焉。左丞相张说谓人曰：“奚、契丹必叛。可突干狡而很，专其国政久矣，人心附之。今失其心，必不来矣。”己酉，可突干弑邵固，帅其国人并胁奚众叛降突厥，奚王李鲁苏及其妻韦氏、邵固妻陈氏皆来奔。制幽州长史赵含章讨之，又命中书舍人裴宽、给事中薛侃等于关内、河东、河南、北分道募勇士（《资治通鉴》开元十八年五月）。
　　六月，丙子，以单于大都护忠王浚领河北道行军元帅，以御史大夫李朝隐、京兆尹裴伷先副之，帅十八总管以讨奚、契丹。命浚与百官相见于光顺门。张说退，谓学士孙逖、韦述曰：“吾尝观太宗画像，雅类忠王，此社稷之福也。”可突干寇平卢，先锋使张掖乌承玼破之于捺禄山（《资治通鉴》开元十八年六月）。
　　五月，吐蕃派使者到边境送信，请求与唐国求和。
　　在吐蕃求和与唐朝进行谈判的时间里，我们看看东北战场上引发战争的原因：原来在这场战争开战之前，契丹王李邵固派可突干到长安来进贡。同平章事李元纮（？－733，今陕西省西安市人，祖籍河南省滑县，殿中监李道广之子。李元纮祖上姓丙，曾祖被李渊赐姓为李）对可突干没有以礼相侍。左丞相张说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对一些人断言说：“奚人和契丹一定会反。可突干狡诈而凶残，独揽契丹的大权很久了，人心都归附于他。这次让他伤了心，他一定不会再来。”至于可突干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们不知道，只知道730年五月二十六日，可突干果然杀了李邵固，率领契丹人胁迫奚人一起反唐，然后归降了突厥。这场兵变中，奚王李鲁苏和他的妻子韦氏、李邵固的妻子陈氏都逃回大唐。因此，玄宗命令幽州长史赵含章讨伐可突干，又命令中书舍人裴宽、给事中薛侃等人到关内道、河东道、河南道、河北道分别招募勇士。六月二十三日，玄宗任命单于大都护李浚（711—762，初名李嗣升、李玙，玄宗李隆基第三子，封忠王。也就是安史之乱后的肃宗李亨）为河北道行军元帅，任命御史大夫李朝隐、京兆尹裴先为行军副元帅，率领十八个集团军讨伐奚和契丹。随后，玄宗让北征元帅李浚在光顺门与百官见面。张说见面回来对学士孙逖、韦述说：“我曾经观看过太宗的画像，忠王（李浚）很像他，这是国家的福气啊！”张说的言下之意是说，李浚将会成为唐太宗一样的用武皇帝。结果被他猜对了一半，这位将来的皇帝没有唐太宗一样的胸怀与谋略。
　　也就是说，张说会看相，也善于观察、分析问题，最后的结果都被他言中。
　　可突干背叛唐朝之后，首先攻打营州的平卢军（总部设在今辽宁省朝阳市），唐军先锋使乌承在捺禄山（位于今辽宁省兴城市）打败了敌人。
　　到了同年九月，作为东北前线元帅的李浚，竟然没有成行：
　　秋，九月，丁巳，以忠王浚兼河东道元帅，然竟不行。
　　吐蕃兵数败而惧，乃求和亲。忠王友皇甫惟明因奏事从容言和亲之利。上曰：“赞普尝遗吾书悖慢，此何可舍！”对曰：“赞普当开元之初，年尚幼稚，安能为此书！殆边将诈为之，欲以激怒陛下耳。夫边境有事，则将吏得以因缘盗匿官物，妄述功状以取勋爵。此皆奸臣之利，非国家之福也。兵连不解，日费千金，河西、陇右由兹困敝。陛下诚命一使往视公主，因与赞普面相约结。使之稽颡称臣，永息边患，岂非御夷狄之长策乎！”上悦，命惟明与内侍张元方使于吐蕃。赞普大喜，悉出贞观以来所得敕书以示惟明（《资治通鉴》开元十八年九月）。
　　冬，十月，遣其大臣论名悉猎随惟明入贡，表称：“甥世尚公主，义同一家。中间张玄表等先兴兵寇钞，遂使二境交恶。甥深识尊卑，安敢失礼！正为边将交构，致获罪于舅；屡遣使者入朝，皆为边将所遏。今蒙远降使臣，来视公主，甥不胜喜荷。倘使复修旧好，死无所恨！”自是吐蕃复款附。
　　庚寅，上幸凤泉汤；癸卯，还京师。
　　甲寅，护密王罗真檀入朝，留宿卫（《资治通鉴》开元十八年十月）。
　　730年九月初六，李浚以忠王身份兼任的河东道元帅还没有去上任。
　　再说吐蕃国多次战败而害怕再战，因此请求和谈。李浚的朋友皇甫惟明借上奏的机会，从容地对玄宗讲了和亲的利弊。玄宗听了反对说：“吐蕃国王过去在写来的信中言语傲慢，怎么可以放弃对吐蕃的战争？”皇甫惟明见玄宗主战，进一步解释说：“吐蕃国王在开元初年年龄还小，哪能给陛下写这样内容的信？恐怕是守边将领伪造的，想用它来激怒陛下。一般来说，边境有战事，那么武将就可以借机盗用国王的名义写东西，还可以乱报立功来获取功勋与爵位。打仗成了奸臣的利益乐园，但它不是国家的福气。战事连年，每天要花费千金，河西、陇右两地因此贫困凋敝。假如陛下派一位使者去看望金城公主，借机与其国王订立友好条约，让他府首称臣，从此永远平息唐吐边境战争，这难道不是驾驭夷狄的良策吗？”玄宗听了皇甫惟明的分析十分高兴，就命令皇甫惟明和内侍张元方出使吐蕃。
　　对于唐朝使者的到来，让吐蕃赤德祖赞（704—755在位）国王大喜，他连忙把贞观年以来所接到的唐朝圣旨和书信，都拿出来给皇甫惟明看。
　　到了初冬十月，吐蕃国王派大臣论名悉猎随皇甫惟明一起到长安进贡，并向玄宗上表说：“外甥国（唐太宗嫁文成公主吐蕃，吐蕃称外甥国，意思是唐朝的附庸国）两代都娶天朝的公主为妻，我们两国的情义如同一家。期间，由于710年安西都护张玄表等人首先入侵我吐蕃国北部边境，才使双方的关系恶化。外甥深深懂得什么是尊贵卑贱，怎么敢做出失礼的事呢！由于边将挑拨离间，才使我得罪了舅父；我多次派使者入朝想说明真相，都被边将阻止了。如今承蒙您派使来探望金城公主，外甥我不胜喜悦，假如能够重新修复我们以往的亲密关系，我死而无憾！”从此，吐蕃归附了唐朝。
　　也就是说，皇甫惟明没辱使命，把唐吐之间的误会澄清，带来了暂时的西边和平。就在这时，西北突骑施与东北的突厥的使者，在长安玄宗的国宴上争起了席位：
　　突骑施遣使入贡，上宴之于丹凤楼，突厥使者预焉。二使争长，突厥曰：“突骑施小国，本突厥之臣，不可居我上。”突骑施曰：“今日之宴，为我设也，我不可以居其下。”上乃命设东、西幕，突厥在东，突骑施在西（《资治通鉴》开元十八年十一月）。
　　
　　突骑施部落派使者给唐朝进贡，玄宗在丹凤楼设宴招侍。突厥使者也出席了宴会，两位使者竟然争夺起座次来。突厥国使者不服气地说：“突骑施只是一个小国，原本是突厥国的臣民，不能位居我之上。”突骑施国的使者反驳道：“今天的宴席是为我摆设的，我不能位居突厥人之下。”为了解决席位坐次之争，玄宗只好命令设置东西两桌，突厥国使者坐东面，突骑施国使者坐西面。
　　以上是突厥人争风吃醋，下面是太监与奴才王毛仲的暗斗：
　　开府仪同三司、内外闲厩监牧都使霍国公王毛仲恃宠，骄恣日甚，上每优容之。毛仲与左领军大将军葛福顺、左监门将军唐地文、左武卫将军李守德、右威卫将军王景耀、高广济亲善，福顺等倚其势，多为不法。毛仲求兵部尚书不得，怏怏形于辞色，上由是不悦。
　　是时，上颇宠任宦官，往往为三品将军，门施棨戟；奉使过诸州，官吏奉之惟恐不及，所得赂遗，少者不减千缗；由是京城第舍、郊畿田园，参半皆宦官矣。杨思勖、高力士尤贵幸，思勖屡将兵征讨，力士常居中侍卫。而毛仲视宦官贵近者若无人；甚卑品者，小忤意，辄詈辱如僮仆。力士等皆害其宠而未敢言。
　　会毛仲妻产子，三日，上命力士赐之酒馔、金帛甚厚，且授其儿五品官。力士还，上问：“毛仲喜乎？”对曰：“毛仲抱其襁中儿示臣曰：‘此儿岂不堪作三品邪！’”上大怒曰：“昔诛韦氏，此贼心持两端，朕不欲言之；今日乃敢以赤子怨我！”力士因言：“北门奴，官太盛，相与一心，不早除之，必生大患！”上恐其党惊惧为变（《资治通鉴》开元十八年十一月）。
　　开府仪同三司、内外闲厩监牧都使、霍国公王毛仲，因恃玄宗的宠爱，一天比一天骄横放纵，尽管如此，玄宗经常容忍他。王毛仲和左领军大将军葛福顺、左监门将军唐地文、左武卫将军李守德、右威卫将军王景耀、高广济的关系都亲近，葛福顺等人依靠王毛仲的权势，做了很多违法的事。一天，王毛仲向玄宗请求得到兵部尚书的职位，玄宗没有同意，由此引起王毛仲的不满。他常常在言语表情中流露出来，这让玄宗很不愉快。
　　这等于是王毛仲在为自己挖陷阱，只要有外力，他就会堕入。那么外力是什么呢？原来玄宗这时非常宠信宦官，往往让这些太监当三品将军，这些太监将军门前排列着用油漆漆的木戟仪仗非常威武。只要太监将军奉命出使经过各州时，地方官员们都会竭力奉承，还怕达不到这些太监将军们的要求，所以每次太监将军得到的贿赂馈赠，最差的也不少于一千缗；因此，京城郊区的田园三分之一以上都到了宦官的手中。比方说杨思勖、高力士尤其得到玄宗的宠爱。杨思勖多次率部出征，高力士常常代替他保卫玄宗。然而，富贵之极的王毛仲这时对这些受到玄宗重用的宦官却视若无人；那些品级低的宦官如果稍微违背了王毛仲的心意，他就会像对仆人一样辱骂。高力士等人对王毛仲受到玄宗的庞爱很嫉妒，但又不敢在玄宗面前直说。
　　正当王毛仲不可一世时，正好他的妻子生下孩子的第三天，玄宗派高力士给王家送去好酒美食、金银丝绸，并授予王家婴儿五品官衔。高力士回来，玄宗问：“王毛仲高兴吗？”高力士一脸不高兴地说：“王毛仲抱着襁褓中的儿子，给我看时说：‘我这儿子怎么不堪当三品官呢！’”玄宗听了愤怒地说：“以前铲除韦氏，此贼就怀有二心，朕不想说他；今天竟敢用刚出世的儿子来埋怨我。”高力士见玄宗发火，于是火上浇油说：“禁卫军的奴才，给他们的官职太大了，他们互相勾结，如不早日铲除，必定会发生大乱。”此话一出，让玄宗担心王毛仲的党羽因惊惧而发生兵变。
　　也就是说，王毛仲到了死期。那么，他是怎样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