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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初试身手(上)

作品名称:白衣卿相——一代词宗柳永传奇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16-11-03 08:03:42      字数:14107

  一
  柳三变来到睦州,遗憾的是没有见到范仲淹,反而下车伊始见到这样一个场面。主簿核对身份后,很热情的将他让进官厅,告诉他知州正在审案,等会儿退堂了再拜见知州。柳三变说那就先上堂上去看看,主簿引他来到大堂。见上面坐着一人,白面清秀,不甚威严,气势似乎被堂下跪着的犯人压了下去。柳三变不知怎么有些失望,问身旁陪着的主簿道:“上面坐着的就是范仲淹范大人吗?”主簿一楞,答道:“这位是新来的吕知州,推官有所不知,范大人到任没多久,如今到苏州任职去了,吕知州刚到任不久。”二人正在小声说话,堂上却已控制不住局面。
  审案的吕知州与下面跪着的犯人竟然争吵起来,双方语言越来越激烈。主簿告诉柳三变,这个堂下跪着的犯人是看管州衙仓库的小吏,在这州衙内横行贯了,身边有一班狐朋狗友,在衙内欺压同侪,在街市上欺行霸市。范大人在时,本想惩治他,借以杀一儆百,整治州内治安,谁想这小子奸滑的很,那段时间他竟然奉公守法,任劳任怨,见人三分笑,让范大人抓不到一丝把柄。真是人的名树的影,范大人一到睦州,什么欺行霸市、打架斗殴、作奸犯科的都没了,睦州境内安定了许多,使得本想整顿社会治安的范大人拿不定主意。范大人刚走,这个库吏立刻旧态复萌,说是要把失去的损失再夺回来。柳三变听了主簿介绍,心里这才明白,就在他还在赴任途中时,自己急于想见的范仲淹范知州竟然调走了,遗憾归遗憾,既然赶上知州审案这样一个好机会,正好学习学习,于是他认真的站在廊侧看着。
  这库吏完全不把新任知州放在眼里,跪在地上一点儿也不老实,一手叉在腰上,一手点指着知州大吼:“你说我是监守自盗,那我就是监守自盗,这个罪名我就认了。”一阵子冷笑:“就算我监守自盗,被你抓到也是事实,可你睁眼看看,你那桌案上只有那一枚脏款。那一枚脏款就是从我身上起获的,这个我也承认。呵呵,好大的一个罪名和‘偌大’的一笔脏款,我说知州大人你就不觉得可笑吗?这案子就是打到东京去我也不怕,我奉劝你掂量掂量着怎么收场!”那库吏跪累了,索性腿一伸歪坐在地上,继续大喊大叫:“我今个儿倒要看看,贪污盗窃了一文钱,你又能耐我何?明白告诉你,我堂兄的姐夫乃是当朝的刑部尚书夏竦夏大人,夏大人曾做过参知政事、枢密副使,掌过兵部。也漫说是你,一个刚刚上任不久的小小知州,就是朝廷中两府大臣又有哪个敢惹夏大人?你一个小小的知州胆敢整治朝廷大员的家人,我一个状子告上去,告你个贪赃枉法,上任不久搜刮地皮,盘剥百姓,为害地方。哼哼,你这官也就做到头了。一文钱值个屁呀,你能把老子怎的!”这个库吏耍开了泼皮无赖,铁了心要让这新任知州下不了台,让他将来再不敢约束自己。此人确实是夏竦的一个什么亲戚,知州也有所耳闻,至于这个亲戚是什么关系,多远多近,却是谁都不知。吕知州因是到任不久,情况还没有摸清,故此睁一眼闭一眼不愿多事。这库吏对上司的规劝隐忍不但不心存感激,反而认为新任知州软弱可欺,这段时间是变本加厉,无所不为,无恶不作。
  知州姓吕名蔚,他是凭父荫步入仕途,一直在州县任幕僚或副职。恩荫制又称门荫、荫补等,是朝廷恩赏朝廷中有一定职级的官员和权贵的制度,逢到国家庆典,或者官员致仕、死亡,皇上可以恩赏他们的子孙和亲戚入仕为官。这项制度有两个最严重的弊病,一是深深刺痛了那些只能通过科举考试才能入仕的举子的心,二是造成中下层官员中庸官的过滥。刘太后初掌皇权不久,她就对两府大臣道:“如今先帝丧事已毕,卿等可将你们的子孙及内外亲族的姓名写来,当例外推恩。”两府大臣见太后有如此恩惠,莫不感激涕零,尽书三族及亲戚姓名呈上。哪知太后得了名单,画成图贴在屏风上,每当有拟官之奏,她必对着这张图细细核查,确信不是两府大臣的亲戚,方予准奏。可见刘太后早已看到恩荫制的弊端。
  吕蔚初到睦州,很快就发现当地吏治和治安存在不少问题。他一方面暗中抱怨前任范仲淹为什么没有采取措施加以治理,听说范仲淹这个人作风强硬,办事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又有在朝为官的资历,治理一个睦州岂不是手到擒来。另方面他又想到范仲淹没来得及治理也挺好,由自己着手治理,正好借此立威,打开局面。他耳中不断听到这个库吏搅闹治安、欺行霸市等一些劣行,但却苦无把柄,并没有人前来告状。而且看看周围,不少三班衙役都与这库吏称兄道弟,围着他转。所以吕知州只得隐忍,等待时机。
  终于有一天来了机会。这日傍晚,吕知州从州衙库房前经过,见到库吏正在锁门,他为示亲和,在库吏身后打了个招呼。不料库吏听到说话声音身子一抖,扭头见是知州,右手本能的伸向鬓角向上推了推,吕蔚眼尖,一眼看出库吏发巾下夹着一枚铜钱,他却不动声色,寒喧两句就离开了。之后几天,吕蔚又发现只要是库吏进了库房,出来时发巾下必夹带一枚铜钱。就在这个早上,吕知州让主簿通知库吏去库房取几册新的文簿送来使用,说是新人要有新气象。当库吏抱着文簿来到堂上,知州一眼看到库吏鬓角的发巾下夹着一枚铜钱,这一次被知州逮了个正着,堂上堂下二十余人看了个一清二楚。库吏心知中了圈套,再也无从抵赖,只得如实招供。
  这个库吏诨号赵秃子,因其头上的疤癞而得名,他的真实名字倒是鲜为人知。只知他祖籍河北,前两年从东京汴梁游荡到此间,凭着坑蒙拐骗、耍横强梁,无人敢惹,州衙中倒也有几个人仰他鼻息围着他转。其实今日之事只要他说上两句软话,大不了再挨上几杖,知州有了面子,也奈何不了他怎样,案子也就结了。只是这赵秃子平时耍横惯了,又欺新知州是个白面书生,硬是要与知州死磕到底,借以扬名立万。此时当他扯着嗓子的喊着要上京告状,并辱骂知州是贪官污吏时,吕蔚心头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喝令左右衙役将赵秃子责打二十脊杖。令下却无人响应,知州再次发话,衙役队列中才磨磨蹭蹭走出三个人,将赵秃子按倒在地装模作样的执刑,知州见了这等假打,怒道:“给我使劲的打,谁要徇私情,叫他与犯人同罪。”被打的赵秃子一觉得杖子轻飘飘的落在身上,心里就有了底,又听耳边有人小声叮嘱:“赵兄权且忍耐一下,兄弟们手下有准。千万别和他顶嘴,且忍过了今天再说。”偏偏赵秃子也是死催的,听了这番劝告,他的胆气反而更壮了,抬头冲着知州喊:“一钱何足道,狗官就敢杖责我?你能杖我,不能斩我也。等我出去了,再找你这狗官算帐!”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使得本就有些失控的局面更加紧张,一句话提醒了知州,知州大怒道:“好你个狂妄之徒,本官既能杖你,也能斩你。将犯人绑了推出斩首!”
  知州本以为当着众人之面抓了个现形,赵秃子肯定会跪下求饶,借此申斥一顿,案子也就结了。不料赵秃子反而气焰嚣张,弄得他下不了台,此时当赵秃子咆哮着要上京告状,并辱骂自己是贪官污吏时,知州心头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喝令左右衙役将赵秃子绑了推出斩首。刚才杖责犯人时都没人主动站出来,这时候众衙役更是面面相觑不敢向前,知州站起身来敲着桌案怒道:“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把这泼皮推出去斩了!管你是什么人,本官就知道你为害地方、盗窃国库,就凭这个罪名你就死有余辜。我就是不要头上这顶帽子了,今天也要斩了你这泼皮,为民除害。”
  人们对于新来的知州并不摸底,始终都在观望。到了此时,见到知州发怒,众人方知知州是要动真格的了,衙役队伍中立时上前几个,将那三个衙役推到一边,一拥而上将赵秃子按倒在地绳捆索绑。这赵秃子平时伤人太重,三班衙役多数人恨透了他,下手自然阴狠,勒的这赵秃子杀猪似叫,众人推拥着往外就走,不给留下缓冲的余地。赵秃子到了此时才知道真正想要自己命的是这帮衙役,落在他们手里的滋味可不好受,只要出了这州堂大门,随时有毙命的可能,这个想法顿时吓坏这赵秃子。他使劲向后坠着身子,扭颈回头冲着知州苦苦求饶:“知州饶命,奴才知罪了,奴才不敢胡说八道了。大人大量,请大人饶恕则个。”知州吕蔚一摆手,众人一阵泄气,再没了刚才那股欢呼雀跃的劲头,只得推赵秃子回来。赵秃子此时骨头酥软扑嗵一声跪倒在地上,知州一阵冷笑:“赵秃子你可知罪?”赵秃子一见有缓,光棍不吃眼前亏,只想赶紧脱开今日之难,呯呯叩着响头,连声道:“奴才知罪,看守自盗、贪污库银、欺压百姓、克扣军粮……。”不管什么话,只要想起来便一叠连声的说下去,知州让文案录下来,让赵秃子画了押。赵秃子此时已被捆得周身血脉不通,浑身胀痛,脸红脖子粗,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心中却暗思:“你个狗官等着瞧,我今天认栽,等放了我我立马连夜进京找我堂哥赵晓光,告你个欺压良善,为祸一方,定报此仇。”
  吕知州端祥着他的表情,手里接过文案递上来的书状,心里动了杀机,阴笑着道:“赵秃子,你心里面在打什么算盘哪?是不是想着上京告状去呀?明人不做暗事,有种儿你就说出来。”赵秃子赶忙叩头,连道不敢。知州一晃手中这几页纸道:“你进京告状也罢,不去也罢,只怕今生是来不及了,你今天要是死扛到底,也许刀架到脖子上时,我再饶你不死。可你看你刚才那熊样,可见平日都是装出来的一副滚刀肉样子。你监守自盗,欺压同仁,坑害百姓,欺行霸市,故意违法乱纪,辱骂上司,搅闹公堂,条条罪状你都认了,还有何话说?量你小小一个差役,竟敢如此作恶多端,这却饶你不得,留你在世上也是个祸害。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这滚刀肉在本知州的刀下如何脱身。”
  赵秃子初时被吓的惊慌失措,不顾一切的讨饶。听了知州的话才知上了当,见知州没有饶恕自己的意思,他的心里倒慢慢镇静下来,心知今日丢尽了脸面,再要不往回找找脸,以后休想混得下去。见知州洋洋得意的在上面晃着张张状纸,心知刚才所招是不是事实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不该被吓的胡说八道,且在班头帮助下自己乖乖的在上面按了手印。今日事即使到此为止,就算躲过这一劫,白纸黑字落在知州手里,今后也断没有出头的日子,再也不能在人前吆五喝六。转念又怪班列中几个狐朋狗友,到了此时竟无一人站出来讲情,心道等老子过了这关,一个个好好收拾你们。
  衙门里众多班头、皂隶,内中也确有赵秃子三几个酒肉朋友,此时早已被突如其来的事件吓得战战兢兢,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哪里还有一个敢站出来说话。而那些平时恨透了赵秃子的人可是不在少数,一个个站在那里兴灾乐祸,巴不得知州早下狠心斩了这个祸害。
  赵秃子还在往好里想,只要自己认罪服软,多说软话,给足了知州面子,应该不会有掉头之灾。而上面坐着的知州吕蔚心里也颇不轻松。他见赵秃子已认罪服软,一劲儿的讨饶,这时给他个处分也就达到了惩治的目的,莫不成真的杀了他?这样的罪名是否站得住脚?如何向上司行文?可是话已出口,怎么收场?吕知州看着面前桌案上的那枚铜钱,越看越心里起急。到了此时是进不得退不得,他巴不得有人上来讲情,自己今日也发了堂威出了怒气,把个赵秃子吓个半死,原形毕露,再将这赵秃子打上二十脊杖,案件就算圆满审结。见好就收,今日审案无疑是成功的,有理有利有节,自己到睦州的头把火就烧成了。叵耐这厮平日伤人太重,堂上堂下鸦雀无声,甭说没有人出来讲情,竟连一个接上知州期待眼神的人都没有,知州吕蔚连个台阶也没得下。
  赵秃子软话说尽,低着头在心里暗地发狠,思量下一步怎样报复。忽然觉得四下一片寂静,他惊慌的抬起头环顾四周,只见一班衙役或横眉立目瞪视自己,或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自己相对,还有一脸轻松事不关己冷眼相看的。赵秃子跪在地上被捆的手脚麻木,头昏脑胀,他脑袋一热,心一横,秃头上冷汗直滚,冲着衙役队列大声嚷道:“我罪只是无意中拿了一枚库银铜钱,却被狗官诬为贪污盗窃、克扣军粮、欺压百姓诸多罪名,这乃是狗官非法用刑,屈打成招所致,一会儿请你们验刑。我那几个朋友你们听着,我死了你们也好不了,你们将这屈打成招之事告到东京开封府,自然我堂兄赵晓光会关照。”他一口一个“狗官”,气的知州重下杀机。赵秃子复又朝知州喊道:“你这狗官,我待要死个明白,我要听完判词,看你如何量刑,再讲说别的。”赵秃子说罢,猛的向侧一扑撞向柱脚,顿时脑门上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流满地,疼的他满地打滚,大堂的地面上一片血迹,身上衣服也是血迹斑斑。文案见此情景也未请示知州,赶忙叫上医官给赵秃子包扎,众衙役也来帮忙按住。一边包扎一边赵秃子还“狗官狗官”骂个不停,此时正是生死之际,赵秃子方显出那泼皮的本来面目,来了自残这样一手,给人以屈打成招的假象。能够演的这样精彩,赵秃子却也不是浪得虚名。
  堂上一片慌乱,多数人心知赵秃子今日死不了了,他今日既然以死相抗,本案必须交由上级重审。犯人当堂受了重伤,如何伤的,到时很难说清,主审官的责任推卸不了,轻则罢官卸任。堂上气氛一时凝重起来,连赵秃子都不再出声,假作委屈状,偷眼看事态发展。
  早已在旁边站立多时的柳三变冷眼旁观了这一幕,他平素最恨这些欺压良善、作恶一方的地痞流氓、土豪恶覇,耳边又听到立在一旁的主簿自言自语嘀咕着:“对待这种恶人,知州千万别心慈手软,今日不除此贼,必留后患。”柳三变向前几步来到知州面前说道:“我乃新到任的睦州推官柳三变,已在掌案书记那里报了到。我在堂上听候多时,知州审案据理据法,且有引导教诲劝善之意。案情已清,证据确凿。只是罪犯不思悔改,咆哮公堂,辱骂上司,视国家法度、公堂威严而不顾,在这御题的“正大光明”匾下大耍泼皮,意图混淆视听,嫁祸于人,更是罪不可恕。书写判词正是卑职职责所在,也教罪犯死得明白。”说罢,也不等知州发话,就知州案上一把扯过纸笔,站在案旁,文不加点写下几行文字,交与知州。
  知州吕蔚先是听了柳三变简单自我介绍,还在发楞,待到接过柳三变所写判词,细细一看,身上一阵轻松。知州坐直了身子,冲着跪在地上的赵秃子一声咛笑:“总之是你今个儿自己找死,须怨不得别人。你不是要判词吗?且让你死个心服口服,本案当庭立判,现在本官要亲自宣读判词。”众衙役齐喝“肃静”,惊得赵秃子浑身一个激凌,身子一软再也撑不起架子,只听得吕知州朗声读道:“一日一钱,千日一千,监守自盗,罪莫大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积土成山,积水成渊,日积月累,州库盗干。卒凌将帅,吏欺长官,扰民不安,怙恶不悛。千日千钱,数额巨大,数罪并罚,死罪难免。此乃军州,当行军法,以儆效尤,案结立斩!”知州读完,喝令推出斩首。
  判词一下,赵秃子即将掉头的命运已很难更改,他再次耍出泼皮手段,声嘶力竭的喊道:“老子死也要死个明白,刚才写判词的那个人是谁?狗知州,你敢随便让个外人来写判词,坏了朝廷制度,你这狗官也长不了。”柳三变嘿嘿一笑:“看不出就你这德性还懂朝廷制度,你若真的懂得朝廷法度,就不该监守自盗、违法乱纪。活该你倒霉,我叫柳三变,是这睦州新到任的军事推官,写判词正是我推官职责范围内的事。只可惜你命该如此,我上任刚刚半个时辰,若是半个时辰之前你说这话,你还能狡辩一下,现在你还有何话说?”赵秃子听了一声不语,忽然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般大声嚷道:“你、你刚才说叫什么?柳三变?东京来的?”他一连串几个问话,似乎看到了活命的一线希望。柳三变有些诧异的道:“不错,我就是东京来的柳三变,关你什么事?”赵秃子急切的道:“我听我堂兄赵晓光提到过你,他说你们是老朋友,经常在一起饮酒论诗,他是刑部尚书夏竦家的大管家。看在他的份上,能否放我一马?”柳三变脸一沉道:“莫说我没有姓赵的这个朋友,就是有,以你之罪,也饶你不得。你一口一个夏竦夏大人,他跟你这路人能有什么关系?你这分明是在坏他名声。要说那个赵晓光,也许我真的见过,不过这人的人品比你也好不到哪去。至于说到夏竦,他跟我更是八杆子打不着,这里没人买他的帐,你现在提谁也没用。”说罢,看看知州吕蔚。
  吕蔚吩咐人将罪犯推了出去,一众衙役高高兴兴架起瘫在地上的赵秃子向外走,赵秃子扭着脖子,瞪着一双牛眼,朝着柳三变不停的大骂,被一个衙役用破布塞住了嘴,不一时斩讫报来。知州吩咐人将判词贴到州衙大门外,立时百姓围拢上来指指画画,齐赞知州英明,本已在衙门外等候闹事多时的一众市井泼皮无赖,见到赵秃子如此下场,顿时如鸟兽散。
  自此睦州境内再无泼皮生事,匪患滋扰。街市祥和,买卖公平,百姓安定,州境肃然。
  
  二
  知州吕蔚将柳三变请到后厅,摆下接风酒,互道了寒喧和各自情况后,知州举杯对柳三变道:“多亏柳兄解围,我方才正是骑虎难下呐。”柳三变谦虚道:“知州断案有理有据,对此等无赖刁徒,必须杀一儆百。自五代以来,军卒凌将帅,胥吏欺长官,余风至今未除,此风不合我大宋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之国策,故当借此惩治此风。即令朝廷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也许皇上还可嘉奖。我睦州乃是军州,那犯人乃是州衙当差之人,自应知晓朝廷法度。此非民诉,不需要原告被告当庭对质等诸多程序,知州既已查清事实,当堂立判是您职责所在,符合朝廷法度。此库吏吃着国家俸禄,监守自盗,横行乡里,咆哮公堂,辱骂上司,罪不可恕。当行军法,斩之没错,所欠在理由上讲究一下措辞即可。”
  知州大笑道:“我初到睦州,正不知从何下手。本想将今日审案烧起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料险些适得其反。得你柳兄来,真乃我洪福也。你人未到,你柳三变的名字却已在我这睦州境内家喻戶晓,到处都在唱那首巜满江红》词,听说是你所写?”柳三变道:“确实是卑职所作,那是在去年临离开杭州去京城赴考时,绕道去谒严陵时所作,早已忘却了。”
  自此,吕知州与柳三变公事时为上下级,公余之时则为诗友、酒友。吕蔚听了柳三变之所论:古者无为而治,既然现下境内安定,人心向善,便要多干点实事,老百姓得些实惠,少些滋扰,减少些随意性。则知州功业是无为实则有为。
  睦州的府治在建德县,其历史久远。自三国时期吴国黄武四年(225年)始置建德县,唐万岁通天二年(697年),将州治由雉山移到建德,自此后建德便一直是州府所在地。建德的城垣依水势而成,因其城堞形似半朵梅花而得名梅城。梅城背靠乌龙山,三面峰峦环拱,一面临江,清水回绕,如练似带。李白有诗道:“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这条江是由城东南的新安江、兰江汇合而成,自此始,向下流经桐庐,至富阳,这一段江面称为富春江。这样的青山绿水,如画风景,焉能不受诗人的青睐?特别是来到这里初入仕途的柳三变,整日里心情振奋、兴奋不已就不奇怪了。
  柳三变日日与知州、同仁宴饮赋词,他既受知州赏识,又得同仁敬重,百姓也多慕柳三变之名,州府名流、乡绅更是附庸风雅,以结识这位著名词家为荣。柳三变进士及第的光环尚未褪去,此时的他无异于锦上添花,更感到春风得意了。知州听了柳三变的建议,借杀掉赵秃子一事整肃纲纪,减少州衙繁文缛节,邀请州府名流士绅对话。措施虽然简单,但见效很快,整个睦州境内市井繁荣、政通人和。衙内事务不多,每日里酒宴游玩,登高望远,此是柳三变人生最轻松的时日。
  柳三变凭着他的机智和渊博的知识,不久又连办了两件疑难案件。
  一日,柳三变与吕知州正在州衙附近的酒楼饮酒谈天,忽听得包厢外面几个人争吵声音越来越大。只听得一人得意的道:“你这处房产归了我,有契约在此,再不搬出我到官府告你。”另一个年青人的声音低声下气的道:“根本不可能有此契约,这是假的。”那人咯咯的笑道:“白纸黑字,你敢说是假的?你看这纸张都发黄了,在我箱子里压了好几年了,那还假的了?那是在几年前,京里的王翰林来睦州,由他老人家做中间人,是你老父与我在这酒楼谈好的价钱,你现今住着的那所宅院折价一百二十两纹银卖与我,由王翰林执笔写下的契约。父债子还,你敢不认帐?不腾房子就把银子还我,外加二分利钱。”年青人有些胆虚,细声细气的嗫嚅道:“你说几年前就立了契约,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交割?”那人放声大笑:“还不是怪我这人心太善,契约订立后,我当即将银两交与你父。谁料他接了银子,突然苦苦哀求我宽限两个月,说是买到新房立即搬出去。我不该发善心答应了他,果不其然,两个月后我催他搬走,他又死磨硬泡的求我宽限,就这样一拖再拖的拖到现在。噢,你父不守信用,他如今死了,你又赖账,你们父子两个岂不是一对无赖吗?得,这座房子我也不要了,你现在就把银子和利钱还给我。”“我、我哪里见到过这么多银子,从未听先父说过卖房之事,怎么先父刚刚故去两个多月,出了这么件事?我还真是不能相信!”那人嘿嘿冷笑道:“你说你没见过这份契约,那我就给你念一念,……落款XXX,是不是你父亲?这还有他的花押,年月日……。你不看看他的花押是不是真的?”“我看也白看,人都没了,怎么鉴定真假?”“呃,听你这话,你是铁了心要赖账了,走走走,那我们只能到公堂上去对质了。”接着是桌椅板凳的一阵乱响。
  柳三变听的很认真,他走出包厢,见外面几个人中有一黑胖中年男子,一双小眼睛滴溜乱转,便来到那人面前道:“可否让我来替他看看这份契约可成?”黑胖子瓮声瓮气的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到这儿来插一杆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看你这就是张假契约!”那人一瞪眼:“你凭什么就敢诬陷我这是假的?你连见都没见过,张口就说是假契约,你是成心找揍来了!”柳三变大声的道:“凭什么?就凭你立契约的这个时间,这就是份假契!既然是几年前订立的买卖契约,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交割?你那契约上标明交割日期了吗?”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也有跟着议论的,“是呀,哪有好几年了都不履行的,确实有假。”那人立刻急眼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动手,嘴里骂骂咧咧的道:“就因为没写清交割日期,才被那老儿钻了空子,赖着不走。我这两年又没在睦州,最近回来才想起这件事,今天我来要帐有什么不应该吗?你凭什么张口就说这是假的?好吧,今天就让你看看,你若说不出所以然,本太爷让你横着从这酒楼出去。”
  柳三变在汴京见过许多混混,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一指契约的年月日,道:“凭的就是这个。你口口声声说王翰林,据我所知京城并没有这样一位叫王枫的翰林。你认为越这样说越真实,知道就是有人不信他也没法儿去对证。”黑胖子道:“就是有这一位翰林,他是我的一个亲戚,京城那么多官,就你都认得?”柳三变一笑道:“好,就按你说的,真有这个王翰林,再问一次,到底有没有这个人?”“有有,绝对有,货真价实的翰林。”柳三变又叫声好,“既然执笔写这份契约的是位翰林,我们就不应该再怀疑他的才学。”黑胖子听了也附合道:“是啊是啊,王翰林真有大学问呀。”围观的人被柳三变的话搞糊涂了。
  柳三变话锋忽的一转,“既然契约是翰林所书,那你这契约所落日期就是假的,你为什么要故意造假?”黑胖子急道:“翰林所写怎能是假?这个日子绝对错不了。”柳三变微微一笑道:“你先别急,你听我为你解释。此券若真是翰林所写,明日我去州府请朝廷查证,堂堂一个翰林竟然犯下如此低级错误,竟敢藐视当今圣上,犯下欺君之罪,轻则罢官免职,重则牢狱之灾。到时连你这契约主人一并解上开封府,查个一清二楚。至于错在哪里,我一会儿再告诉你。”柳三变卖了个关子,不再往下说。“日期绝对没错啊,你凭什么说的这样严重?”黑胖子有些变颜变色,语气也软了下来,这个变化都被柳三变看到眼里,他的心里更加坐实了这是一份假契约。他决定穷追猛打不让对方喘气回味,道:“好了,你就等着打官司吧。只怕到时候还要请这位王翰林到这睦州州衙作证,不管他是因疏忽写错了日期还是与你合谋故意写错,他都逃不了干系。总之,他的官是做到头了。”柳三变又对那位青年说道:“他要是私下找你讲和,你不能接受。你就去衙门告他,我为你写状子。”
  柳三变这一出面质证,特别是揪住王翰林这个中间人不放,事态竟产生戏剧性变化。黑胖子眼珠一转,语气一变道:“这位先生,是我错了,确实没有王翰林这个人,可是这契约是真的不假。”说着卷起契约就要走人。
  他这样一说,围观的人不让他走了,那位青年也拦住他,非要他当着众人之面说清契约真假。柳三变成竹在胸,一见对方承认书契人的身份是假的,那么这份契约的真实性就值得怀疑了,他步步进逼道:“你还敢说是真的?我刚才反复问你,你一口咬定,当着这么多人面你就敢信口雌黄。我来问你,既然没有王翰林这个人,这份契约究竟何人所写?你必须把来龙去脉讲清楚。”“那是赵赵赵……”黑胖子结结巴巴再说不下去。“赵什么?快说,你去把他找来当面对证!”柳三变也故意生气,声色俱厉的道,心里却暗自发笑。“找不来了,那赵、赵,就是前不久问斩的赵秃子。”听了赵秃子之名,人群顿时哄声四起,都明白了这契约铁定是假的了。柳三变一鼓作气敲打他:“你勾结匪人欺诈良民,该当何罪?”“是是,知罪,是我一时糊涂,听了赵秃子教唆,说是弄好了一人一半。俩月前赵秃子听说他街坊陈老儿死了,想出这么个主意,这张契约就是那时由赵秃子找人写的,什么王翰林、日期往前提几年都是他的主意。他还说若是官司打到州里,有他在州衙里,铁定赢。前几日赵秃子一死,我一想正好我一人独吞。我也知陈老儿家老实好欺负,骗不到房屋,诈他几两银子应该没问题。我错了,我走我走。”“就这么一走了之?知道勾结匪人、造假文书、诈骗财物是何罪吗?”
  柳三变还在想怎样处理他,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哈哈,柳推官断的妙啊!”柳三变扭头见是知州吕蔚说话,相视一笑。围观之人中有认识的,赶忙带头跪倒,口喊:“叩见知州大老爷!”黑胖子慌忙跟着跪在人群中,只剩下哆嗦的份儿了。知州指着黑胖子道:“你造假契欺诈财物,扰乱社会。明天一早自行到州衙投案,可以减轻刑罚。午时不到,就去你家拘你。”黑胖子连道不敢不敢,抹着额头汗水,重重的磕了几个头,爬起来点头哈腰的走了。
  原来知州吕蔚早已站在柳三变身后看热闹,看到柳三变要是吃亏,便招呼手下人动手。见到柳三变不动声色的断了假契案,又是吃惊又是佩服,赶忙让手下驱散人群,拉着柳三变重新归座饮酒,问他凭什么就敢断定假契。
  柳三变先向知州敬了酒,笑着道:“此契约上落款为天圣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书契人为翰林大学士王枫。我一看这字体、文体绝非出于学问功底深厚之人,况且朝廷也没有翰林大学士这一官职,更没听说过有王枫其人。既然书契人是假的,契书基本肯定是假的了。”柳三变进一步解释道:“这还不是最关键的,重要的是落款的日期,落款为天圣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这已是年底最后几日,而此前一个月,朝廷改元为明道元年,离改元之日已近一月,故此应写为明道元年十二月。如是普通百姓这样写,还是情有可原。可是写契书的人既为翰林,不可能犯此错误,那是欺君大罪。故此下官断定,此契必假!”柳三变学识之博,办案时层层剝茧的手段,令知州叹羡不已。酒楼上看客都惊呆了,谁也没见过这样断案的。
  吕知州由衷的起身敬酒道:“我们读书人四书五经的都读过,没见过你这样学识渊博,拿起来就用的。”柳三变谦虚的道:“各人学有所专,我只是学问较杂罢了。我对契约的知识,与我年青时博览群书有关,那时家中藏书很多,我是什么书都看,又特别喜爱先秦典籍,见到窃符救赵的故事,便想穷其虎符兵符之事。见的多了,便进行分类整理,慢慢的对契约的沿革变化有了一定研究。”
  柳三变见知州听得认真,接着道:“我就概略的说说契约。传说契约是上古时期的伏羲氏发明的,他教会人们将两块木板拼合在一起,在中缝刻上几道痕代表数目,然后由双方各执一块木板作为凭据,这就是最早的契约。契就是‘刻’的意思。契约在历史上沿用的称谓很多,较常用的有契、券、合同,又叫判书、质剂、傅别、分支、书契等。但其基本形式均为一分为二,双方各执其一,作为凭信。自唐以后,契约通称为券、书、契、契券或文契。”
  柳三变又道:“我大宋朝发兵和开启宫门用的魚符,赐予功臣的丹书铁券,都是契约的一种。但是现今社会商品经济的发达,契约渐渐演变为专指有买卖的文书了。包括了所有带有契约性质的文书,如田契、绝卖契、活卖契、租约、典约、过继书、收养书、买卖童仆契约以及分家析产的分关书等。”
  “我朝的市易务,聘用商铺的专门人员充当牙人(笔者注:牙人即经纪人),作为替买卖双方说合交易并代书契约,抽取佣金的居间商人。我朝规定‘民间典卖田产,必使之清官契,输税钱。’交易者成交后,要按规定交纳契约税。交税后,官府在契约上盖公章,称为‘官契’或‘税契’。由于印章是红色的,所以称作赤契。反之,未纳税的则称为白契,朝廷规定不按时交纳契税的,一经查出要加倍处罚。”
  “契约一经产生,即具有法律效力,如果发生诉讼争议,就以这些书契作为举证的证据。因此,人们历来十分重视契约,盖有契、斯有业,失契即失业也。”
  柳三变又道:“故此,历朝历代不乏造假契的人和事。像刚才这种作假的,很直接,手段也很低劣,无非就是用无赖手段敲诈平民财物,很容易识别真伪。但是有的造假手段极其隐蔽,让人吃了哑巴亏说不出来道不出来。我朝有人用墨鱼(笔者注:墨鱼即乌贼)肚里的汁当作墨汁与他人签订契约,这种用墨鱼汁书写在纸上的字,初时浓黑清新,有如新研的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契约上的字迹就逐渐变淡。大约半年之后,纸上的字就几乎看不出来了,奸诈之人就用这样卑鄙的手段行骗。这是实有其事的,开封府就曾审过这样一个案例。”柳三变连讲知识带举例,听得吕知州和围观之人不住嗟叹。
  过后不久又识破一件睦州奸民案。
  这一日,知州吕蔚刚刚升堂,府门外便传来喊寃之声,知州命差役去外面看看是何人喊寃。一会儿带进一名中年农夫和一个稍上了几岁年纪的小贩模样的人。农夫跪在堂下,口称小人拜见大老爷,请老爷为小民作主。吕知州道:“你有什么寃屈,状告何人?且如实讲来。”农夫道:“小民是桐庐县小李庄人,我叫李三才。这个人是邻村陈各庄的杜四,我状告他敲诈勒索。”知州道:“他如何敲诈勒索,详细讲来。”李三才道:“禀大人,三个月前我经被告杜四牵线,从陈各庄的陈癞子手中买了一头小牛,双方交割完毕。不料前几天,这个杜四找上门来,说是牛卖贱了,要我再付他三十吊(笔者注:一吊是一千钱),我说卖主陈癞子都没说什么,你一个中间人凭什么来让我加钱?他说你们两个的买卖过程我都清楚,否则……否则,”李三才吞吞吐吐不再说下去。知州道:“快说,否则什么?”李三才在知州的催问下只是低头不语。知州转而问被告杜四:“你既是中间人,当时卖的牛是多少钱?缘何还要找后账?从实讲来。”杜四叩头道:“小人只是个中间人,我记得当时卖牛时一口价,小牛出生十天,价一百吊。”知州感到蹊跷,声音重了起来,“什么样的牛值这么多钱?过后还要追加三十,其中到底有何隐情,还不如实招来。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杜四避重就轻的回道:“老爷明鉴,敝人实乃东京人氏,这两年刚到桐庐。”
  柳三变轻轻向知州耳语几句,知州点点头。柳三变走到杜四跟前来回踱步,跪着的杜四被他搅的心里发慌,抬头去看,二人目光一对,柳三变突然大喝道:“大胆刁民,还不将你合谋欺诈、要胁他人之情如实招来?”杜四狡辩道:“我们是公买公卖,双方你情我愿,不存在欺诈问题。如今我以为卖贱了,再向他索些补贴,也是正常的,他不愿意我也没强迫。”柳三变转向原告李三才,“被告说他并没强迫你,你不给也就算了,为何还要恶人先告状,来堂上喊寃?既来告状,又没有案情陈诉,岂不是故意来搅闹公堂,先要打你二十棍子惩戒。”李三才慌忙叩头道:“小民有罪,请大人饶恕。我说我说,唉,到了此时我就实说了吧。我家薄有田产,家境还比较殷实,吾父生时与邻里不睦。一些邻居经常来我家借钱借粮,开始时还有借有还,慢慢的欠的越来越多,吾父苦不堪言。后来再不外借,于是邻里说吾父为富不仁,诅咒他道:‘死则必为牛。’意思是你要死了,下辈子让你托生为牛。今年夏季天气炎热,吾父不幸病故。过了两个多月,邻村的这个叫杜四的人找上门来,我们原先并不相识。他说有件怪事要告诉我,是为我好。我问他什么事,他说他邻舍家的母牛十几天前产下一头小牛,通身白毛,是他帮助接的生。可是前两天他去看小牛时,无意间发现小牛肚腹上长出黑毛,依稀像是文字,次日再细看,竟然辨出小李庄、李大贵等字。禀大老爷,李大贵是先父名讳。这个杜四说这事着实可怪,就来到我庄上打听,一打听果然有这个人,就好心好意的上门来告诉了我。我急忙跟着杜四赶往陈各庄,到了他邻舍家,果然见那小白牛肚腹上的黑毛很是扎眼,吾父名讳清晰可辨,我怕这事张扬开去,只得与他商量买下这牛。那个牛主人叫陈癞子,一见我要买下小牛,竟狮子大开口,经一再讨价还价,又得杜四从中撮合,最后以一百吊购得。买回来后,我就将小牛在后院养着。过了一段时间,我见小牛腹上的白毛越长越长,黑毛不见长,再有些天白毛就能将这字全遮住了,我心里庆幸这件家丑总算是遮掩过去了。谁料想,半月前这个杜四又来找后账,非要让我也付他三十吊辛苦钱,说是他不能跑前跑后白忙活,威胁我如不给,他就把这事张扬出去,让邻里都上我家参观。我说你就是嚷嚷出去也不怕,现在基本看不出字了。他说他到时候把牛毛剪了,那肚皮上照样有字。我听他这样一说,心里就起了怀疑,是不是我上当了,这才拉着他来州衙告状,这就是全部实情,请大老爷作主。”
  柳三变朝着杜四一笑道:“你这些鬼伎俩瞒的了谁?快说,你与陈癞子是怎样在小牛身上做的手脚?”杜四不敢抬头,低声道:“那小牛身上的字是天生的,跟我没有一点儿关系。”柳三变哈哈一笑道:“你这是不打自招了,你要想仔细了,这里还有个主谋、从犯的区别,两下里的罪责可是差了很多。你既然坚持不招供,看来你是主谋无疑,想来那个陈癞子也想不出这样的手段。”转身来到知州面前道:“被告杜四是个刁民,与人合伙讹诈钱财,不打如何肯招。”知州信任柳三变,向下扔下签子喝令:“将被告重重责打二十脊杖。”衙役们上前按倒被告,杖子刚刚放到身上,杜四就连连讨饶:“我全交待,是我不该与陈癞子合伙诈人钱财。是他找到我问我会否刺字,我说在东京时曾学过纹身。他就拉我到他家牛棚,看到一头刚下生没几天的小白牛,就问我这牛肚子上能否刺字。我以为刺字是为了防止走失,就说当然可以。结果他让我刺上小李庄李大贵等字,说等发财时二人均分。后来他让我到原告家如此这般,就这样把这头牛卖给了原告。可没料到,陈癞子心黑,钱到手了就不撒手,只给了我十吊。我不服,又惹不起他,就想到再敲原告一笔。”
  知州大怒,吩咐差人马上去桐庐拿捕陈癞子,将被告收监。次日升堂,将陈癞子和杜四各打二十脊杖,追缴脏款,将俩个人犯脸上刺字,发配到穷荒海岛。
  退堂后吕知州请柳三变一起品茶,知州问柳三变何以刚听了原告一面之词便认定被告有罪,明察若此?柳三变道:“我在东京时间较久,原曾听说这样一件事,真宗朝有个名宰相冯拯,为政清廉,是个好官。冯拯死于天圣元年(1023年)闰九月,他死后的第二年,京城南面的锡庆院附近有一户人家的驴生下一头小驴,这头小驴腹下的白毛打着旋,像极了‘冯拯’二字,冯氏家人听说后就花大价钱悄悄买过来养在后槽。虽然如此,不久还是被邻舍知道了,有人在经过冯家宅邸时指指画画。开封府为朝廷脸面,将此驴收缴并宰杀,平息了此事。故此我推测此刁民一定与东京有关,或与朝中官员有关,才仿效行此奸狡欺诈之事。”
  柳三变之所以到睦州不久便能巧断假契约案和纹牛案,并不是他灵机一动或想当然,更不是他天生就是办案能手,这得益于他对下层社会和人性的熟悉,以及他精深、驳杂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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