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中秋佳节

　　五、
　　清晨，监督这一帮“小和尚”扫石阶。赖宝在那边扫得眉飞色舞，我一个眼神过去，他就心领神会了，立马低头认真扫地。
　　“梁老师，上来吃猕猴桃了。”师娘在竹楼上喊我。
　　“好”。我扯开嗓子回了一句。
　　跑到楼上拿了水果就下来了。走到楼下拐角处“老大”直勾勾的盯着我和猕猴桃。“老大”是学堂养的狗，伸着舌头正冲我抛媚眼。
　　“叮咚”，一条消息。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是程琦。
　　“你最近在干嘛？”
　　我并不知道回些什么。索性像以前一样不回了。认识程琦是在高三毕业的暑假。后来发现我们都来了绿藤市读大学。
　　“你又去哪玩了，图片拍得很漂亮！”我没回，程琦又发了一条消息。
　　看着消息，我礼貌性的回了一句：“你找我有事么？”
　　“我碰巧路过你住所附近，想着一起去吃个午饭。”他马上回到。
　　“谢谢啊，我这段时间不在绿藤市。”
　　“好吧，那下次喽。”
　　想想程琦，我不知道怎么评价。曾经向我表白过，被我拒绝了。可还是有空就联系我，出去玩给我带特产回来。看着吃东西的老大，思绪像一堆麻绳，紧紧的缠绕着。
　　“你不听话，打屁屁。”突然一声稚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然后一双小手打了我的后背。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姑娘，单眼皮，高鼻梁，瘦瘦的。
　　“你叫什么呀？”“你不听话！”吐字不太清晰的又回了这一句。这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有点蒙啊！
　　“叶子，不许打老师，再不听话我就把你喂狼狗。”“狗，我怕，我怕。”叶子疯疯癫癫的就跑向了饭厅。
　　下午上课之前大家都在玩耍。叶子突然冲上来，亲了好几口！口水横飞，说话一口女版蜡笔小新的调子：“老师，你听话，谢谢。”我尴尬了一下，还没等我说话，她就跳跳地走了。我无辜地望着师娘，问道：“她脑子有问题哦！”师娘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叶子七岁了，只有两岁的智商。”
　　不一会，我看着她拿着点心在吃，手却一直在抖，落了一地的碎屑。吃完东西，就跑去和小朋友抢书，抢不过，便用手推人家，嘴里还喊着归属权：“我的，我的！”
　　师娘说前阵子她妈妈带她出去玩，有半个月没来。她在这边还能听懂一些大人的话，在家里，老人宠着她，她完全不懂事。家里富裕的很，请了两个保姆照顾她。吃饭的时候把饭吐保姆一脸，洗澡时揪着保姆头发不放，下手不知轻重，下楼时人家在前面走，她就在后面用力推人家，平时拿起杯子就往人家身上扔。看着活蹦乱跳的叶子，也许家人可以养她一辈子，却永远给不了她一个健全的人生。
　　大家吃东西，叶子跑过来，咧着嘴问我：“老西，你不吃么？”叶子吐字不清，把老师念成“老西”。我说：“把你的给老师吃一口好不好？”她赶忙把手中的东西捂好，转过脸，“不行，我的，我的。”说着就跑去拿了一个新的给我：“给，你吃！”也不知道为什么，叶子跟我格外的亲。
　　那天下午，她的妈妈来接她。一身黑色蕾丝边连衣裙，肉色的丝袜，黑色亮皮的高跟鞋，头发半梳在后面，手里提着一款香奈儿作工精致的皮包。大方优雅。那时，叶子正在和我一起画画。
　　叶子的妈妈就坐在了我对面，我们互相介绍了一下，就聊了一会。她就带着叶子回去了。原来，叶子的爸爸是澳大利亚人，叶子在澳大利亚出生，一直到5岁才回国。后来师娘给我介绍叶子的爸爸在澳大利亚有家族企业，在中国有一家房地产公司，叶子妈妈在这边管理。叶子还有一个哥哥，据说十分优秀。叶子在澳大利亚一直接受治疗，都不理想。带她回国两年，交给外公外婆，情况更严重了，两个月前才送到这里。上帝让叶子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却给她关上了人生的大门，也许是让她在自己无忧无虑的世界里快乐吧。
　　第二天是中秋，学堂给孩子们放了假，只剩下7，8个在这边常住的孤儿。中秋团圆节，想想自己从初中以后就没怎么和家人过中秋，就拿起电话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嘟……嘟……”无人接听。
　　从高中到现在，已有7年没在家里过中秋了。还没毕业工作，回家的次数就可以算得过来了。不一会，妈妈的视频聊天请求就发了过来。我接通了视频，妈妈的大脸占了整个屏幕。老了脸上的色斑也多了。
　　“妈妈刚才出去没接到电话，女儿……？”看着镜头里的我，她话都没说完，便哽咽地哭了起来。我跟妈妈平日很少聊天。
　　看到妈妈的眼泪顺着眼角纹流下来，内心一阵酸楚，低着头没看她，哽咽的说了句：“过节呢，别哭了。”我把眼泪悄悄抹掉，回来安慰她。
　　当你飞得远了，父母见你的第一眼，是眼泪。繁华浮世看的多了，你见父母的第一眼，是愧疚。
　　刚打完电话，看见荣荣带着一位陌生男子从竹楼楼梯走上来。我是因为荣荣的介绍才来这边教小朋友。
　　“荣荣，你终于有空来了。”我上去拉着她的手抱怨到。
　　“这位是文老师的朋友，叫乐天。这位就是我介绍来的老师，叫梁缘。一起来这边过中秋，还得麻烦师娘。哈哈哈。”荣荣一脸笑意的给我介绍。
　　我俩互相礼貌的打了个招呼。乐老师典型的南方男子的个头，皮肤不黑，大概二十七八的样子。初次见面，一脸笑意。说话也是幽默的很。
　　方老师听到厅堂有声音，立马出来了。“乐老师，请你这么多天你才来！不爽快！”
　　“不隔些日子来，怎么能看见你这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哦！”乐老师一脸调侃的笑意。
　　我俩一听，互相看了一眼，原来还有猫腻。
　　我们在楼上聊天，下棋，听到师娘在楼下喊吃饭喽！把荣荣给孩子们带来的绘本放在楼上，便下去了。
　　一到饭堂，乐老师就夸道：“师娘，奶奶，这手艺越来越好了，还没出来，味道就飘出来了。”奶奶一直在厨房忙，还没见到乐老师，乐老师上前握住奶奶的手，说道：“奶奶，好久不见你，太想你喽”。奶奶哈哈一笑：“想我，想我的菜吧又去哪里耍啊，回来也没带个女朋友！你家里都替你着急喽。”奶奶认识乐老师的家人。“您要看么？我去大街上摆个广告牌，租一个回来好不？”
　　文老师是个礼教文人，见好友们，也不免多喝几杯。那天下午，荣荣给孩子们发绘画本，讲故事。荣荣对待孩子们可是温柔如水哦！孩子们拉着不让她走。
　　我识趣的走出来，方老师在给乐老师展示他收藏的古书，聊的不亦乐乎。篱笆院里文老师和师娘正在搭建桌子，桌子的中心是铁网，底下放着火盆。文老师笑到：“中秋月圆夜，好友来相会，咱们晚上火盆烧烤。”这桌子设计不错，大家围着桌子团圆坐，聊的尽兴，还能顺手烤肉。我也下去帮忙打下手。
　　有两张烧烤桌，孩子们坐一起，老师们坐一桌，文老师拿出一瓶白酒，放在桌子上。说道：“这酒香浓，配佳月友人，刚刚好。”说着，又来了一对夫妻，也是文老师的朋友，他们的孩子也在学堂学习。
　　生好了炭火，大家围绕着热桌坐下，牛肉，五花肉，排骨，鸡翅齐下灶。不一会，一股肉香便传了出来。
　　那天天气晴朗，傍晚的微风都是暖的。吹动着旁边的竹林沙沙作响。师娘在另一个桌子上为孩子们烤肉。别老师娘平时凶的像王熙凤，衣食住行上她很爱孩子们。
　　这边酒杯交错，谈天说地，席间，荣荣问我：“你猜，乐老师今年多少岁？”我看了一眼乐老师，“乐老师的样子也就二十七八岁吧！”说完，他们都笑了。
　　我蒙了，“不对么？”
　　方惠风调侃到：“乐老师可是个‘年轻’的文人！”
　　“猜错喽，可要自罚一杯。”说着，乐老师便给我倒满了酒。我端起酒杯认罚，喝完，说道：“现在可以公布年龄了。”
　　他拿出身份证，上面是年份写着1980年出生！“您36岁了啊！”我心想，简直是大叔了。我和荣荣21岁，方慧风虽然老成，也才23岁！
　　真是没看出来，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乐老师，说道：“您心态真是好。”赶紧加一块肉压压惊！
　　乐老师平易近人，和我们在一起聊天，说话洒脱的很，满腹才华，没有书呆子气。也没有隔了近20年的代沟。
　　夜黑了，显现出月亮的颜色。朦胧的月色挂在竹稍上，几个人围绕在升起炊烟的桌子旁。小孩子们吃饱了，一个个摸着肚皮去玩耍了。师娘才走过来。乐老师端起酒杯，说道：“师娘这手艺要竖起大拇指，这肉腌得好，烤出来味道十足！学堂的掌家人，要敬您一杯。”方慧风也来插酒：“那是不假！师娘风韵犹存，上的厅堂，下的厨房。我也敬您。”我心想，这两人一唱一和还真会劝酒。师娘哈哈大笑，只好端起酒杯。
　　散场之后，孩子们去睡了，家长也走了。剩下文老师我们几个人。还没说荣荣是个才女，读过很多书，父亲也是个书法家，自幼学习书法国画，自是和这些文人惺惺相惜。文老师说道：“你们能来这边真是开心事一件，喝完酒当然要来壶茶。”说着便去端茶器。
　　我和荣荣相视一笑，我内心感慨，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一个选择，一念之间。世界便不同了。在毕业之前来支教，认识了这个世界里的孩子们，还见识了这个文人世界。如果每天还是以前那样上班实习，休息日就追剧，那样的世界还会改变么？
　　“说到茶，会泡茶喝茶的要数乐老师。”文老师打趣的说完，就把茶壶往乐老师面前一放。
　　荣荣解释说：“乐老师对茶叶有研究，也在做茶叶生意。”
　　文老师从储藏室拿出一块云南普洱圆茶，乐老师用钉针小心地从上面剥下来一块，尽量不损坏茶叶。用烧开的水洗好茶壶和杯子，将准备好的帕子放在茶案旁，开始泡茶。还跟我们解释说：“茶水温度不宜太热，那样泡出来的茶太浓郁。”然后把第一壶茶倒进茶案中。用帕子擦了擦旁边的水，开始沏第二壶，坐在旁边的我们已经闻到普洱茶淡淡的清香了。不一会，茶泡好了，乐老师便给我们“看茶”。
　　我调侃道：“乐老师这茶不用喝就很香喽！”
　　乐老师看了我一眼，说道：“小梁老师这阿谀奉承得太明显了。”
　　“您才华横溢，要不挥墨现场作诗一首，我去给您笔墨伺候。”
　　“这个我也赞成。”荣荣也举双手赞成。
　　我刚要起身，乐老师便打断我：“好好好，作诗可以，笔墨就免了吧。太麻烦！”
　　说着就来吟诵到：“东山升皓月，西院洒银辉。旷野虫鸣寂，柴门犬吠推。农家何晚至？稼穑庆丰归。圆满今宵夜，痴心与梦飞。”
　　“好诗，好诗。”我附和道。端起一杯茶就品了起来。
　　“乐老师有天赋啊！”方惠风也摇头赞赏道。
　　“别说诗，这茶怎么样？”看我一饮而尽，乐老师笑嘻嘻的问我。
　　这普洱茶被你泡的这么淡，能喝出什么味道！“呵呵，这茶一杯下肚，回味无穷。”
　　文老师大笑道：“这茶淡了，一会我们喝花茶，”说着便把珍藏的花茶拿了出来。刚一打开袋子，就闻到了浓郁的香气。
　　乐老师泡着花茶，荣荣和方慧风聊起了宝黛的爱情悲剧。方慧风对红楼梦信手拈来，“无不佩服曹雪芹啊，若不写小说，绝对是诗词大家。”
　　“对啊，‘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荣荣感慨到。
　　这一说倒是引起了方老师的相思之苦，顺口说道：“筐酒难销满月相思苦”。文老师一听呵呵笑了一下，回到：“斗诗可表一腔挚热诚。”
　　我心想文人多惆怅，多相思，笑而不语。
　　“茶好喽！喝茶喝茶。”乐老师说着便给我们倒茶。我抿了一口，“恩，还是这花茶浓！所谓：花茶一壶口中留，长发千缕绕指柔。文人旧屋兴起意，诗词新作润兰斋。”
　　乐老师挑了挑眉，“呦，小梁老师都有感而发，那我必须得和一首：香茗新沏意神游，莞尔佳人似玉柔。借口句联无睡意，才颜思窃屡抬头。”
　　我和荣荣马上摇头，“不敢当哦，我俩这三脚猫的功夫！时间也不早了，正好有了睡意，得去和周公领教一下了。”
　　夜又深又黑，窗外下起了小雨，大家回去睡了。
　　
　　和荣荣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怕吵醒孩子们，摸着黑进去，摸了摸床，找不到人。打开灯一看，空无一人。才想起，今天中秋，她们都回去了。
　　“荣荣，方老师这文人也长相思啊。”我不了解方老师，没想到还有儿女情长的事。
　　荣荣呵呵一笑，“他呀，之前在寺庙游玩，和文老师几人在寺庙住了些时日，结识了一个挺有文采的女生，那女生也顺道住在了寺庙。他对人家暗生情思，后来回来之后，就终日想念啊，连续做了一个月的情诗，将近100首！这文人思念起人啊，忧思不可挡！”
　　我笑了笑，“方老师这样子，像是有这样的痴情事。”
　　关了灯，眼睛看着什么都看不见的夜，我何尝不是一心忧思，只不过没写这100首诗，放在心底罢了。忘不掉，放不下，就放在心里的某一个位置，想念的时候就流满血液。
　　“叮咚，”手机屏幕亮了，照的墙壁发白。我打开手机，是程琦的消息。
　　“你睡了么？”
　　快凌晨2点了，程琦这个时间发消息。我便回复了一句“这么晚了，有事么？”
　　“没什么事，刚画完设计图，想着在这个城市过了几个中秋节，想你也在这里，说声中秋快乐。”
　　“是啊，中秋快乐。也不知道我们当初都是怎么想的，飞越几千里，来了这座城市。”
　　“你有什么事，一定要找我，毕竟我也在这里。”然后发了一个笑脸。
　　“恩，程琦，谢谢。晚安。”
　　一扇窗，被我拉上了窗帘，怎么会留意窗外的风景。
　　黑夜里，我又拿起了手机，点开贝思晨的头像，发了条消息，“突然想起你，中秋快乐。”然后把消息记录删除了。我不想看见列表里他的回复，是一种拒人于千里的客套口气。我曾想把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掉，可我又能坚持多久在删掉之后不添加回来。心里那一串号码又能往哪里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