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2

　　2
　　“春莹有男朋友了？”
　　当大家听到国敏透露的这个消息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已经来学校的几个人，都迅速地把国敏围了起来。
　　“怎么可能！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呀！”红云的眼睛瞪得老大，“如果说其他的人在谈恋爱，我都可能相信。可是……春莹……我的天，实在是想不到啊！”
　　“是呀，这速度也太快了！”经元直皱眉头，“要不是她男朋友主动现身，说不定，喜糖发过来了，我们都还不知道春莹订婚了呢！”
　　大家笑了起来。
　　红云说：“那得叫春莹请客呀！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要是放在解放前，绝对是个优秀的地下工作者了。”
　　“对对，等下春莹来了，一定要让她请客！”其他人附和着。
　　国敏看了下身边的子元老师，逗趣道：“子元老师，我们不知道是情有可原的，你都是她的亲戚了，怎么也一点都不知道啊。”
　　“呵呵！”子元老师用手抹了下嘴巴，这是他说话时习惯的连带动作。“这个春莹，在我面前都能滴水不漏，真的有些过分。下次遇见她爸爸妈妈，我非严厉地批评他们不可！”
　　大家又呵呵一笑。
　　“她的男朋友长得怎么样？”经元问国敏。
　　“他个子不是很高，有点胖。我接触时间不长，只看个大概的样子。阿辉昨天也看到了，他比我呆得久，你们可以去问他。”
　　大家询问的目光一齐投向了我。
　　“我也不是看得很清楚。反正是个子不高，也有些胖。”我面无表情地说着，然后，打了长长的哈欠。
　　“阿辉老师，你的精神好像不大好呀！”子元老师慈祥地看着我。
　　“没事！昨天看书看得太久了，很迟才睡。”
　　“哦！”子元老师说着，和国敏交对视了一下。
　　早上，春莹来得比较晚。以前，她都是跟雪舞一起来的。今天，她没跟雪舞一起走，直到第一节下课了才到校，大概是因为第一节没课的原因吧。不过，以前她从没这么迟过。
　　她来到学校，直接进了教室，课间也没出来过。
　　中午吃饭时，她也来得特别迟。而且，她的脸色，有些沉，这个，也是以前所没有的。以往，不管多么的不高兴，但在我们面前，她都会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从不会把自己的心情画在脸上。可今天，有些异常。国敏他们本来想开春莹的玩笑的，看到她的样子，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春莹只扒了几口饭，就匆匆离开了厨房。
　　“怎么回事？”国敏他们互相疑惑地看着对方。
　　校长也知道了春莹男朋友的事了，但看到春莹的样子，也十分的意外。他扭过头问雪舞：“雪舞，春莹怎么了，是不是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呀！”雪舞也十分的茫然不解，“早上我去叫春莹一起走，可春莹说昨晚睡得不好，叫我先过来。其他的，我都不知道呢！”
　　“你都说是她的闺蜜了，怎么好多事情都不知道呀！”国敏揶揄道。
　　“你们不要问我了。我也很想多了解些事情。可是她不说，我有什么法子呀？”雪舞装作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要不，等下我去问问？”红云看着大家。
　　“去问问也行。但今天的情形好像有些不对劲。等下如果春莹有些东西不想说的话，你们就别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子元老师叮嘱道。
　　“知道的！”红云的嘴巴塞满了饭，回答的声音有些含糊。
　　饭后，我们稍微聊了会儿，就往楼上的办公室走去。
　　“春莹！”红云进门时刚喊了下春莹的名字后，马上闭上了嘴。大家发现，春莹正趴在桌子上，她的两只手交叉着垫在额头下面，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臂围成的弧圈中，以前欢蹦乱跳的宛如马尾巴一样的小辫子，正耷拉在她的后脑勺上。
　　气氛不对！红云马上用两根手指按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好像做错事的孩子，有点惶惑地看着我们。
　　春莹的背轻轻动了一下。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慢慢抬起了头。她的脸有些白，眼眶有点黑，那双原本会说话的眼睛，也少了往昔的光彩。
　　“很累吗?”雪舞来到了春莹的身边，轻轻抚着她的肩膀。
　　“昨天没睡好！”春莹说着，又把身体靠在椅子靠背上，眯起眼睛，一副十分疲惫的样子。
　　“红云，你叫我？”春莹的声音很微弱。她的眼睛还是闭着的，只微微张了张嘴。
　　“本来想问你点事的，看你这么累，就不敢问了。”红云说。
　　“什么事？”春莹半睁着眼睛。
　　“算了，以后再问吧！”
　　“哦！”春莹又把眼睛眯上了。
　　大家都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春莹！你没什么事吧！”雪舞有些不放心。
　　春莹没有反应。
　　“算了，让春莹休息吧，不要打扰她了。”红云说。
　　雪舞就没再问春莹了。
　　过来几分钟，春莹慢慢地睁开眼睛。这次，她的眼睛比刚才的亮了些。
　　“红云，你想问什么？”春莹的声音还是很轻。
　　“额……”红云不知道该怎么问好。
　　“是不是想问昨天的事？”春莹似乎明白了大家的心思。
　　红云没有说话。
　　春莹有些吃力地挺直了胸膛。
　　雪舞看着春莹的脸，说：“你今天的状态很不好呀，脸色也这么差，不可能是昨天没睡好的原因吧。你可是个夜猫子呀，经常过了12点都还没睡的，可没哪次见你像今天这样有气无力的。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昨天我一夜没睡呀！”说着，春莹用双手支在桌上，十指交叉，好像一座高耸的拱桥。她的头垂了下来，下巴压在了手掌背上，“桥面”凹了下去。
　　“是因为和你那个男朋友之间的事吗？”国敏试探着问道。
　　“嗯……”春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雪舞追问道。
　　“我……”春莹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呀？可把我急死了！”雪舞真有些着急了，“你不要把事情都隐藏在心中呀！要是有什么事情，把它都说出来吧，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在旁边帮点忙呢！”
　　“怎么说呢！”春莹又轻轻地靠在了椅背上。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呀！”雪舞催道。
　　春莹看了大家一眼，轻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两个来月前吧，我有个叫姨婆的远房亲戚，到我家来玩。在闲聊中，她跟我妈讲起，说县城里有个男的，家境很好，问我妈要不要看下。我妈一听，高兴得不得了。她呀，巴不得早点把我嫁出去，每天都找人张罗着我的事情呢，好像我是个永远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似的。这个姨婆还说，男的其他条件都很好，就是年纪稍微大了一点，有三十二三岁了。我妈问她，年纪这么大了为什么还没找到老婆。姨婆说，他家里条件太好了，一些条件一般的，他根本看不上眼，挑来拣去的，就把时间给浪费掉了。现在，男方父母也很着急，说只要家境尚可，就行了。她又把我家夸了一番，说我家是很幸福的，又说我很……很……那个，我妈就同意了。
　　“第二天，姨婆就把这个男的带到我家来了。而这一切，我都被蒙在鼓里，直到男的和我见面了，我才知道怎么回事。说实话，看到这个男的，我有种说不出的讨厌。可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妈见了他，喜欢得不得了，说一眼就看上他了。真是莫名其妙，你说只见了一面，对他的印象怎么就这么好呢？我问我妈，到底看中了他的哪一点。她想了半天，才说是眼缘，是感觉。真是无语了。
　　“每次他过来，我妈都像待上宾一样款待他。而我呢，每次见到他，就像见到瘟神一样远远地躲开了。我根本不想跟他见面。为此，我和我妈红过脸，吵过架，甚至要离家出走了。妈妈老过来劝我，说这个男的怎么优秀，怎么能干，家里又多有钱，多有势。我就不明白了，这个男人的东西，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看重的不是这些东西呀！你看这个男的，论身材论相貌，那算什么呀！哎，我看了都有些恶心了！
　　“本来，我爸是保持中立态度的，说尊重我的决定。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他也和我妈结成统一阵线，对我发动凌厉攻势了。一个我妈，我就对付不了了，现在又加上我爸。天哪，在我爸我妈的双重胁迫下，我都觉得这日子呀，没法过了。
　　“以前，这个男的是一个星期左右来一次，现在是每隔两三天就过来了。他来得越密，我就越反感。可是，我没法讲动我爸爸妈妈呀！每次男的过来，我都会和他吵，然后和爸爸妈妈吵。吵得多了，我都烦了，都厌了。我不想吵了，我想改变下方式，以无声的沉默来对抗他们。男的来了，我不睬他；妈妈劝我出去说话，我不理她。我就想安静地过段时间再说。
　　“昨天可好，他竟然到我们学校来丢人现眼了，我都要气疯了。没想到，妈妈还夸这个男的有出息，敢到学校来和同事们交流感情了。这次，我又和大家闹了一顿，后来实在气不过，就跑到我姑姑家去了。我本来想去姑姑那诉苦的，可没想到，姑姑等一大堆亲戚，都被爸爸妈妈说通了，他们反而劝我别倔强，要听话，还说这个男的怎么怎么好。我……”大概是有些激动，说到后面，她被一口气给呛住了，轻轻咳嗽了几下。
　　“你爸爸妈妈怎么会这么不开窍呢？感情么，毕竟是当事人双方的事情，大人怎么能强人所难呢！”红云听着听着，情绪也收到了感染。
　　雪舞想了下，说：“你的爸爸妈妈，都是很开明的人呀，怎么会这么家长制呢？应该不会的呀！”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喜欢那个男的。其他的事情，他们都会征求我的意见的，唯独这件事，似乎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我也曾想试着接受这个男的，可最终，我发现我的心里真的容不下他！这个男的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我爸爸妈妈这么神魂颠倒呢？我真的弄不明白！闹也闹了，吵也吵了，可得到的结果是，这个男的来得越来越频繁，而我爸妈对他也越来越喜欢了。哎，我都要被他们给逼死了。”
　　办公室安静了下来。
　　“要不，我去和你爸妈说下吧，看有没有用。”雪舞说。
　　“没用的。他们现在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他们似乎就认定这个女婿了。我妈说，自从看到男的第一眼，就中意的不行了。她解释说，这就是上天掉下来的缘分。既然这么好的缘分送过来了，为什么要让它溜走呢！而且……而且……”春莹停顿了下，“最主要的是，我妈去抽过签，问过佛，问过来的结果，都说这个男的是我未来的最佳夫婿，说我们两个命中相依互补，是最好的组合搭配。要是结了婚，以后就会大富大贵，幸福美满。要是换作其他的人，我这辈子就没这么幸运了。”
　　“在佛教信仰十分虔诚的家庭里，个人的遗志大多取决于神佛们的旨意的。其他的都好说，这个问佛抽签的结果，才是你爸你妈‘没有商量余地’的根本原因了。”国敏说道。
　　“是呀，中意加迷信，有了这两个王牌因素，想动摇他们的想法，目前来说，没什么可能了。”春莹说着，又叹了口气。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红云问。
　　“走一步算一步吧。目前是抵抗到底，看事情有没有转机。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我在位置上，静静地坐着。听了春莹的话，我的心情变得十分的复杂，想不到这段时间春莹会这么苦恼；更想不到，谈恋爱——这种少男少女心中非常期待的事情，春莹会这样的忧烦与痛苦。最为难得的是，春莹那看似柔弱的外表下，竟有颗如此倔强的反抗之心。看来，昨天晚上，我是误会她了。昨天，听了那个男人的话，我又是彻夜难眠，我真怕春莹和以前的青青一样，也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双面人。幸亏她不是呀！不但不是，她还是整个事件的受害者，是饱受欺凌的弱势一方，是需要大力帮助甚至拯救的对象呢。虽然春莹父母想极力撮合他们，但春莹是一直反抗的，她那强烈的抗争说明了什么？说明我还是有一定的机会的，至少，春莹家的门还没有对外完全封死。但，怎样才能把春莹从水深火热的境域中拉到我身边呢？
　　晚上，拿了张椅子，来到了二楼后面的阳台上。阳台的右边，有几棵从我记事起就已经长得这么高的杉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往日忧烦之际，我都会来到树下，脚踩着泥土和落叶交融的软地，静听着轻风拂叶的声音，心中就有种特别的舒畅。再呼吸几口长气，敲敲树干外柔软潮湿的树皮，我的愁，我的忧，就慢慢地散了出来，和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了。
　　我坐在椅子上，紧靠着水泥栏杆，面对着亲如伙伴的葱郁大树，陷入了沉思。春莹正遇到了人生最难抉择的时刻，她的爸爸、妈妈，还有那个可恶的男人，像几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而我呢，我的心也像被几座大山压着，也喘不过气来。该怎样解救我们两个苦难深重的人呢？我能直接向春莹表示我喜欢她吗？现在说这样的话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呀！能约她出来走走吗？近段时间，她哪有心情呀？再说了，突然之间，我也不好意思开口呀！原本我想，时间是我最大的优势：通过长时间的接触，让她了解我的为人，看到我的优点，并让她慢慢感受到我对她的默默关怀以及其中略微与众不同的热情，以此来削弱我们家庭贫富造成的障碍。然后，我再寻找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机会，对她慢慢发起“攻击”。可如今，触不及防的事发生了，我最大的优势却成了最大的累赘。我发现以前真傻，要是哪一次硬起头皮，向春莹坦白了，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烦恼呀？可说实话，凭我内向的个性，加上我这样的家境，我真的硬不起头皮向她表白我憋在心里的时刻都想跟她说的话呀！
　　我惆怅地站了起来，真是心乱如麻啊。
　　春莹现在会在干什么呢？昨天她和家人大吵了一顿，现在和家里人和解了吗？或是正与家人冷战中？要不，现在打个电话问候下？
　　我像臭水沟一样乱哄哄的头脑犹如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对！先打个电话问候下。现在的春莹，最需要的是问候，是关心，是温暖。
　　我马上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按起了春莹家的电话号码。
　　“喂，是谁？”接电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孩子。
　　“我……我找春莹，请问春莹在吗？”听到别人的声音，我有点心虚。
　　“哦，找我姐呀。”他拿开了话筒，喊道：“妈，有个男的找姐姐。”
　　“男的？”话筒里传来了春莹妈妈的声音。可能离接电话的地方有点距离，声音比较小，但我能听出其中的警惕声。
　　“谁打电话？”过了几秒钟，话筒里响起了春莹妈妈冷得发硬的声音。
　　“阿姨，我是春莹同事，请问春莹在家吗？”我轻声问道。
　　“哦，是春莹同事呀，我还以为是谁呢！”春莹妈妈的声音缓和了许多，“你找春莹什么事呀？”
　　“我……找她有点事，她在吗？”
　　“她回来后，晚饭也没吃，说没有胃口，后来到雪舞家去玩了。你有什么事，她晚上回来后，我跟他说下吧！”
　　“那……那明天等她到学校，我再说吧。”
　　我黯然的结束了通话。其实，这么多的人在旁边，有些话反而不好讲。但没和春莹通上话，我又异常的失望，就好像一堆刚刚烧着的火，突然就被水给浇灭了。看来，我只能把满嘴关怀的话语生生地咽在了肚子里。
　　我在阳台上踱了几步，想了想，觉得不甘心，又拨通了雪舞家的电话。电话是雪舞的爸爸接的，他说雪舞带春莹去逛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看来今天是联系不上春莹了。我拿着手机，无神地看着远方。此时，四周一片阒寂，除了偶有吱吱的虫鸣声，其他的什么声音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