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漏 (五)
作品名称:挣扎——我的回忆录 作者:三宽居士 发布时间:2016-10-25 20:56:37 字数:4529
喜入老人童心诗会
公元二零一零年农历庚寅虎年正月初五,车城的年味还正浓。公交车恢复了除夕前的拥挤,鞭炮受不住管制,此起彼伏,亦然代天地喧声:虎年吉祥!我应原郧阳地区老专员王金星老人盛情邀请,于上午十点前往军分区新开办的五星酒店,前来参与由这位政界老领导发起的第二届“十堰市老年人迎春童心诗会”。
与会者都是花甲以上老人,我是正在花甲杠杠上。老人发起这样的活动的主旨是为了弘扬中国传统文化。与会者(除我外)都是市城区文化、文艺、教育圈内名流。活动虽然属于民间性质,虽然比不上官方公款铺排的辉煌阔绰,但老人预备了很丰盛的酒宴,请大家开怀畅饮。不过,不是谁都能来白吃喝的。一是老人定的有杠杠,你看他打印好的与会者名单都是带了“家”字号的呢。附带条件要求是人品好,文化艺术专业精。二是要带上自己的新作品,在各自专长外,还统一要求要吟诗。
按照老人的要求和规定,我是够不上杠杠的。幸亏近年在专工牡丹的大画家郑大华先生家与老人谋过几次面,听郑先生详细介绍过我在文化艺术方面和二胡演奏、毛笔书法等方面的勤奋与努力,老人于是就记下了我的名字。去年正月初五就邀请了我的,因为回竹山老家过年,未能如愿前往。及至今天与会,方知少参加一次就是很大的损失。
我今天领着孙子信步进入3288大客厅,认真端详,真个是满座皆鸿儒,入席无白丁。放眼看去,诸如有古稀老人、原十堰大学美术教授、大书画家莫麓云、原东汽军车部书记、诗人张绍敬、竹山籍贯大书法家黄家喜、竹山籍贯二胡演奏家左洪明、竹山籍贯著名画家郑大华、原省工建三公司书记、诗人书法家李树芳……年龄最高者为八十二岁的原东汽技术中心高级工程师、诗人书法家朱能华,最小者是我带来开眼界受熏陶的九龄孙陈植松。幸亏老人们不仅不多嫌松松,普遍感觉还为他们增添了乐趣。所谓老人童心诗会,到底有了个童心的比照参数呢。
再朝客厅们后侧看去,一张为公款吃喝饭局前“经济半小时”活动的麻将桌,被真正的文化人改变了用途,上面迭次铺排的是与会者带来的书法、绘画作品——都堪称精品。王金星老人的孙子在对作品小心整理,认真拍照。
我是生就的“色盲”不会绘画,不会摄影,虽然爱好写毛笔字,但不敢大胆让其上墙,尤其是见了黄家喜等大书法家,真要动起笔来,春寒料峭也令我汗颜的。但我带了一把比较高级的二胡,便权当南郭先生,滥竽充数,与左洪明夫妇、郑大华先生和松松小后生为大家演奏了开幕曲《喜洋洋》、《金蛇狂舞》等。有几位老先生兴之所至,居然还放喉高歌起来,我们的伴奏当然立马就跟了上去。
宴会是十二点正式开始,进入活动主题吟诗迎春。老先生们正襟危坐,依照座次顺序各个开始吟诵带来的自己创作的诗词。一位位咬文嚼字,抑扬顿挫,煞有介事,兴趣盎然。吟到得意时,诵到微妙处,自然而然摇头晃脑,慷慨激昂。那模样,确实都回归了童心!一位老先生的《莫叹老》诗,把吟诗推向了高潮。据悉,在座的好几位老先生都是《中华诗词》杂志的老作者。老人们的诗歌,以古体诗见长,讲究押韵合仄,讲究工整对仗,虽然要受一定限制,但是限制不了诗歌题材的宽泛。有歌颂盛世升平的,有歌颂车城建设发展变化的,也有鞭挞时弊抨击假丑恶的。但歌颂真善美是主流,涉及国是民事天下事,民意民情和民生。
轮到我了,因为我不知道有这些正经程序,确实没有提前准备,但如果让我唱花鼓船歌,我能随口溜得出的,但不可以在老先生、老前辈面前张扬,便推说没有准备。其实我朝那里一坐,也有不叫诗的五句子就想好了:“庚寅虎年兆祥瑞,迎春吟诗映紫薇。金星老人办诗会,有缘相会老前辈。(我)班门不敢把斧挥。”
金星老人不大了解我长于顺口溜的底细,没有勉强我开口。趁着下家吟诗的当口,我在琢磨一个问题,一位政界退休多年的老人年年坚持私人花钱主办这样的活动,开宗明义是为了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市县区的专事文化工作的部门就为什么不主办这样的活动呢?!是否认真在践行王老同样的主旨呢?琢磨不透。恰好王老宣布宴会开始,请得为开怀……
虽然名叫喝酒,但并不强人所难,玉米汁、鲜豆浆、橙汁等都有,能喝啥愿意喝啥就喝啥。我身上虽然是西医说的所有带“高”字的症候都存在,还是喜欢喝白酒。我认为除了白酒是酒,其它都不应该叫做酒的。今天有缘相会文坛老前辈,尤其是平时很不容易坐到一起的喝酒的同籍贯老乡,当然加码喝白酒。与老乡亲喝了几多来回,记不清了。亏是金星老人宴席结束的招呼声惊醒了我:“各位要记住,明年的今天还要迎春吟诗……”
金星老人这句话,我认为不是简单的嘱咐,而是别一种祝福。因为自然规律,今天的与会老人,很有可能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走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这是自然规律,谁也不可抗拒,小人伟人皇帝庶民都不可抗拒,人的出生就是逐步向着死亡的大门迈进的。关键是在成长的路上,在迈向死亡的过程中,是否无愧于世界,无愧于社会,无愧于他人,最起码要无愧于自己的良心。王金星老人,就像太白星,为天上为人间都是善行善举。
今日没醉,在阳台春风的微拂中,在服务员小姐甜甜的“先生走好欢迎下次再来”声的蔓延中,大肚皮里面泛起了古人的绝妙词话:“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明年有新篇。”最后一句是我就原韵偷换的“千里共婵娟!”
【2010年2月18日深夜记,23日夜修改】
悼唁连襟大哥
2015年10月5日清晨五点,接到电话从鄂南通山县城传来的噩耗,告知连襟大哥谢世。这是我们意料中的事情,因为连襟大哥年届八旬,患肝病已经两年多,今年上年出现严重肝腹水,说明来日不多,去日不远。
接到连襟大哥谢世信息,在竹山和在十堰的连襟亲戚电话中商量,意见达成一致,由我(连襟排行老五)和连襟三哥作为代表,奔丧通山悼唁。因此,我和连襟三哥于是日上午乘上了去武汉的直快火车。
睡在卧铺上,车轮碾压铁轨发出的声响“空空洞洞”,我的脑海里却在叠映与连襟大哥的交往与熟悉……
连襟,是书面语人际称谓关系的介绍,我们鄂西北竹山民间叫做“挑担”或者“一担挑”,也即其妻子同是亲姐妹。早在一九五一年,大(姨)姐被地方政府选拔为就读省财政干校的第一批学员,结业后分配在汉口花楼街银行工作,结识了在武汉“肉联”(武汉肉食品联合加工厂)工作的黄陂人王全乐,由是王全乐便成为大连襟,我们称为大哥。
一九五八年,湖北省委发出号召,动员武汉市干部支援山区建设,大姐大哥积极响应号召,怀抱着出生59天的长子来到了与湖南交界的大山区通山县工作,来时讲定支援期满三年即可轮换回武汉市原单位工作。后来经过三年自然灾害,再接上“文革”,再没有谁经管轮换不轮换了。期间,也有不少干部等不及轮换,早早托人情找关系回到了武汉市,发展得有头有脸,成了人物;可大姐大哥安分守纪,在大山区安心工作,生儿育女,从青春少年一呆就呆到八十岁风烛残年。可见太安分守己就很吃亏的。
起初,大哥在通山县委组织部工作,后来县委也发出支援山区建设号召,大哥大姐又带头响应,双双去了比县城更大山区的乡镇工作,先后在黄沙乡、夏铺乡任党委副书记,分管、主抓的都是“三治(治山治水治土)”工程建设。三治是农业生产发展的命脉,大哥操心的是具体土石方工程尤其是不能出人命损伤。因为建设成绩突出,政绩多多,多次受到上级表彰,树为三治建设模范典型。不消说,大哥的政绩也得力于大姐贤内助的全力支持,除了干好在茶叶公司的本职工作,三个儿女的养育没有让大哥格外分心操劳。
不合“文革”爆发,大哥的政绩都成为红卫兵造反派揪斗“走资派”只抓生产不抓革命的铁证,让大哥站在三条腿的桌子上接受批判。三条腿桌子上,为了防止跌倒,就要小心翼翼保持平衡才能站稳当,可造反派就是要让大哥跌倒出洋相,把鞭炮串子缠绕在大哥的脖子上点燃,鞭炮噼啪炸响,把大哥炸得焦头烂额,还不许乱动不老实。
其实大哥是很老实的啊,不老实怎么会从武汉市带头报名去支援通山大山区?不老实怎么会从通山县城又带头去乡镇更大的山区?不老实怎么会搞出三治健设的突出政绩?
可造反派硬说大哥不老实,见大哥自己会平衡站稳三条腿桌子,就掀翻桌子,让大哥跌倒跌晕眩,晕眩了又舀起古墓坑里的水要大哥喝下去……
粉碎四人帮,文革结束,拨乱反正,整治大哥的首恶者都受到了法律的审判;对那些协从者,大哥见面,既往不咎,反倒客气:那是运动,不怪你们,经历风雨,大家都过来了,接受教训……
大哥做人,更是我等的样板,对岳父母,如同亲生父母一样,爸妈叫得沁甜。“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省吃俭用,从微薄的薪水里面抽出钱来,从鄂南通山寄上高级香烟、高档瓶酒、还有糖果、点心等紧俏副食品孝敬老人,寄上肥皂、火柴等日用品接济家用,一年半载积攒现金,邮寄大姐娘家,接济未成年出嫁的妹子。邮寄上好衣料的服装给弟妹们穿。
不到大姐大哥家,你还以为他们经济条件多宽裕。直到有机会去通山大哥大姐家了,你才发现他们夫妻俩也好喝酒,喝的却是土酒包谷烧;他俩也是瘾君子,吸烟品牌却都是廉价劣等,穿戴衣裤面上一层还光溜,里面都是补疤连补疤,餐巾纸块块做手纸还嫌宽了浪费,要对折剪开分作两半用,勤谨持家得可以。原来,大哥大姐是别一种意义的克己复礼,把好处都让给了连襟姊妹亲戚。
一九七三年,我与大姐的五妹子成婚,第一次见面,大哥吩咐:“我们是多姓组成的大家庭,有彼此,但我们之间不要分彼此;有亲疏,我们之间不可分亲疏。所以,有酒我们共同饮;有礼,五个姊妹家都有份。”
俗话说大姐做鞋,二姐有样。大哥如此厚道,最先效仿的便是与我这次同行的原是建筑包工头的三哥。年节到了,姨妹家孩子换不上新衣服的,都是他掏钱买了,连几个姊妹家的乘凉吊扇也都是三哥出资出人给统一安装的。
姊妹家相比而言,是幺妹子家困难一些,作为哥哥姐姐的,都是尽力提携,帮钱帮物帮力,惟愿大家过得同样好。竹山和通山都有我们这样的连襟亲戚,不见有我们多家连襟相亲相依如此相好的,而多是相互嫉妒、猜疑,生怕对方过得比我好的。
一九七八年,我参加湖北省业余文艺作者会议,大哥闻讯生怕我这个山里人第一次进武汉瞎碰乱撞,亲自到洪山宾馆迎接我,引导我逛了多处武汉景点;一九八八年,大哥全程陪同我游览了李自成殉难处和九宫山风景区,让我方便写文章,在《江汉早报》发表了歌颂九宫山的散文《03松试奇》。一九九八年我遇到一宗文墨官司,去通山大哥大姐家解闷,是大哥教我如何搜集洗清侵犯他人名誉权的证据;二零零四年春天,兄弟姊妹邀约,去通山走亲戚,大哥异常高兴,不顾身患疾病,坚持与兄弟姊妹们同游隐水洞风光景点……
十月五日夜七时,我和三哥到达通山县殡仪馆大哥的灵堂,怪的是没有鞭炮炸响,没有锣鼓敲打,没有人众喧嚷,静悄悄,肃肃然,只有大姐孤零零陪伴玻璃灵柩中的大哥,还有大哥几个儿女在料理后事。我和三哥不禁动问,大哥生前也是县物资局工会主席身份啊,为何丧事办得如此冷清?大姐泪水盈眶作答:“你大哥走时交代过了,人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要铺张浪费讲排场;人在世尽量不麻烦别人,走了就走了,也没有必要惊动别人……”
我和三哥无言,并立在大哥遗像镜框前,燃香三支,深鞠三躬——大哥走好——好人能不走就好!
(写于2015年10月31日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