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有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月有 作者:徐一迈 发布时间:2016-10-21 20:13:58 字数:5853
李程程在年后去了外地打工,却没有和二羊断了联系,每到了晚上的时候都抱着个电话打。她看不到人,心里却日益思念起来。两个人在电话里谈情说爱,勾画美好的明天。
李程程外出打工是她父母的意愿,他们害怕她会跟拴牛村的二羊出点什么事。她的父母对拴牛村的小伙子失望了,即便男孩多优秀,他们也看不上眼。李程程在省东部一个地级市瓷砖厂里造瓷砖,是近门的一个姐姐约她去的。她心里并不想去,但是那时候跟二羊有了点矛盾,也便去了。她到了那里的第一天便后悔了,幸好有二羊的电话,刚打通要说话时,她又挂了。第二天上班,觉得活太累,没有在家玩轻松。她一直憋屈了一个星期,不言语,苦着张脸。她又给二羊打电话,通了后,忍不住哭起来。二羊在那边说:“别哭别哭,哭什么呢。”他们说了许多话。又过了一个星期,二羊问清了她的地址,答应第二天太阳落山前一定让她见到人。
二羊跟家里交涉,说了很多出去后怎么对自己的前途有利的话。他拿李程程母亲的话来用。他说在馍馍房里学不到一点东西,是在白白浪费青春。他说他要是不会点技术,前途一定十分暗淡了。来赢造就有这方面的考虑,他说:“你出去也可以,但是千万别再进传销组织了。”二羊说:“我知道那是火坑了,我怎么还能往里跳呢。”翠荣却持反对意见,她认为儿子还有可能进去,应那句老话说的——狗改不了吃屎,狼改不了背孩子。他不让二羊走,却不说是怕他再进传销。二羊是一种跟父母谈判的姿态,他说清了要去的地址,一副注意已决的样子。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站在了屯头村路口等车,那时候他认为出现这种结果,完全在他预料之中。二羊感到自己的话有分量了,父母也不像以前那样强让他回头了,他为这种变化而高兴。他想这大概是自己大了的原因,是的,他都二十岁了。
二羊坐在汽车里,陶醉于梦醒照进现实之中。初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玻璃把微凉的空气挡在外面,他身上暖洋洋的。他望着窗外划过的麦田,想象着跟李程程见面的情景。他想到他把李程程抱起来,抱着她在空中转三圈。
他在临近中午的时间到达了那个城市的车站。他出站后,在站门口四处张望着等人。他和李程程说好的,要在站门口见面。二羊看了很久,也没有发现李程程的影子,心里焦急起来。他便坐上公交车,自己去打听那个厂子去了。厂子在郊区,公交车没有把他带到地方,他还得打听着去厂子。那里有宽的路,有大量的平房,楼房只是零星的几座。他问了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老头听了后摇摇头,说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这时过来个中年妇女,二羊没有好意思开口。他走了一段,碰见个戴墨镜的人,用普通话问:“您知道壳牌瓷砖厂怎么去吗?”墨镜说:“一直顺着这条路走就可以。”他点头道谢,还为自己的普通话而别扭。
终于走到了地方,找到了李程程的住处,他却被李程程的一个女工友告知她去接他了。他“啊”了一声,有点故作声势的样子。女工友说:“她去接你,你自己却跑来了,她不去就好了。”二羊见女孩生的漂亮,眉眼出众,她跟李程程相比还真难说个高底。
二羊在女工宿舍门口等了很长时间,挨到了午后。女工已经喝面条了,二羊的肚子咕咕地叫,他的眼中女孩充满了诱惑。女孩说:“你不进来吃点?”他没有心思吃饭,他想着李程程,他又不能再去汽车站,他们要是再错过就更麻烦了。他觉得李程程一定是在那里等着他,见不到他是不会回来的,他又想到李程程也不会那么傻吧。他问女工:“她会不会出什么事?”女工说:“不会,不会,你别担心,她一会就回来。”现在女工让他坐到屋里来等,女工说她一会就去上班,门不锁了。女工走后,他躺在李程程的床上,看着午后的阳光照在地面上,光束似乎静止了。
二羊呆不住,锁了门就出去了,厂子里空荡荡的。他走出了厂门,他望了一眼远处,李程程在高大的围墙下朝他走来。李程程还没有看到二羊。二羊跑了起来,李程程远远地看见一个跑过来的人,她马上就知道那是二羊了,她也跑起来。他们拥抱在一起,李程程眼里有泪,她说:“我找你多久呀,你真是的。”二羊看着她的眼睛,说:“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呢。”他们静静地站了很久,也就拥抱了很久。后来他们就往外走,他们要去填饱肚子。
第二天那个叫高娜的女孩从隔壁房间里走出来,看见昨天来得的那个人在院子里活动手脚。高娜说:“你还没有把上学时候的广播体操忘了啊。”二羊迎着还在东天的太阳,对披头散发的女孩说:“我做的不是广播体操,是我自己瞎编的。”李程程从屋里走出来,冲着高娜笑了。她接了凉水,要往屋里走的时对高娜说:“不好意思哈。”高娜说:“没事,找到房子就好了。”
二羊不再做广播体操了,他是来打工的,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他觉得自己行动的慢了,应该早去找主任。二羊见到了主任,主任嘻嘻哈哈地跟他说笑。二羊也就有了工作,可以马上去上班。
二羊适应了这里,也适应了跟李程程在一起的生活。生活对他们来说就如同清新的清晨安静中躁动在蠢蠢欲动。一个星期后,春天有温暖的感觉了。他们在傍晚散步,走出去了五六里路,累的时候,刚好附近有一家餐馆。他们走进去,发现五六个人争吵着喝酒,他们离地远远地坐下来。二羊看了那一帮人,像是混社会的,他们的年纪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二羊要了三个菜,两碗清汤面。他们就安静地吃起来,彼此还都把菜往对方碗里夹,注视时,眼睛脉脉含情。远处不断的有噪音传过来,还说不堪入耳的话,二羊几次愤怒地看他们。许多邪恶的眼神也就看过来,要挑起事端来。二羊说:“咱们吃快点。”李程程点点头。“小妞,你怎么也不给我夹些菜?”远处说。二羊说:“喊什么,找抽吗!”二羊站起来,远处的人也就站起来。远处一伙的老大说:“装啊,在这里,看他们就不顺眼对不对?”他看着众弟兄。二羊把李程程推开,就往那里走。老大也就走过来,拿个酒瓶子放在二羊的头上,说:“知道为什么打你吗?你显摆!就他妈你有个女人啊!”他砸了过去,酒瓶子也就在二羊头上爆了。
二羊站在那里纹丝不动,那些人反倒怕了。二羊见他们要动手,就说:“别忙,我看你们也没有吃完饭。咱们都把饭吃完了再说,咱们一会再比个高低!”老大竟然答应了,他说:“好好好。”他就带着众兄弟回到远处。二羊坐下去,不慌不忙地吃面,李程程则顺开他的头发,看看出血了吗。李程程只看到许多玻璃粉末在那里,心里害怕得厉害。老板走出来说:“年轻人,有话好好说嘛!”老大就说:“有你什么事?你再说饭钱就不给你了。”老板看着他们说:“要打架到外面去打。”那帮人里一个瘦子说:“妈的,叫你住嘴你没听见吗?”二羊吃完了自己的那一碗,也就把李程程的吃了。李程程是吃不下了,她只能恐惧地看着二羊。
二羊站起来,拉着李程程的手往外走,瘦子挡住了他们的道。二羊说:“我们不跑。”那帮人跟在二羊身后来到了路上。二羊把李程程推到一边,他说:“没有她的事儿,谁他妈的敢动她一下,谁就不是男的。”老大说:“那当然。我们是看你不顺眼,你的女朋友还蛮顺眼的。”他们哈哈笑起来。李程程在二羊的示意下走得远远的。
二羊说:“单挑,还是你们一起上?”老大就说:“单挑呀,群殴说我们欺负你!”他就脱了外套,有人给他拿了。二羊又说:“单挑有什么规矩吗?”老大也就不耐烦了,说:“没什么规矩!”二羊又说:“我看你们没有什么工作,我倒能介绍……”话没说完,腿上已挨了一脚。老大站在那里,看倒在地上的二羊,说:“你有毛病吗,打架哪来的那么多废话。”二羊却动弹不了了。李程程跑过来看他。她骂道:“你们吃饱了撑的吗!我靠。”就有人过来薅住了李程程的头发,老大则近距离观察李程程的脸。老大一边看一边说:“这不赖我们哈,你的女朋友先骂的人。”老大的手放在了李程程的脸上,李程程朝着老大的私处踢了一脚,老大蹲了下去。二羊也就站起来了,群殴开始了。
二羊以一对四,李程程抓住瘦子的衣领,不停地往他头上打。二羊应付不了快速地拳脚,他身上各处都挨了打,他却不知道怎么应付,只是防守为主。当那一帮人跑掉时,二羊还是站着,他感到很郁闷,这种郁闷的感觉如同一个武林高手的武功全失后的感觉一样。李程程还在打着那个瘦子,逃跑的又回来一个把瘦子解救走了。李程程看着全身受伤的二羊,她说:“走吧,还站着干嘛!”二羊也就看了她一眼,说:“我怎么没有施展开呀,我挨了揍还不知道是怎么被揍的呢。”李程程扶着他走,才看见围观的众多的人,人们纷纷让出道来。李程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用一只手顺了顺头发,才觉出手掌的疼来。二羊感觉到自己的腿好像是没有了,他不清楚李程程扶住他要用多少的力气,他看见眼下李程程的头发,他默默闻着它的气息。
他们第二天没有上班,主任找到他们。李程程请求算账结账,她说他们要回家。主任没有说话,瞪了一眼疲惫的李程程,又看看满身是伤的二羊。他走了出去,没有关上门,风进来了。
主任给了他们500块。他说:“你们既然不干了,房子也就另作安排了,请你们腾出地方来。”主任见他们不言语,又说,“如果你们还要住的话,每人每天5元。”李程程说:“我靠,晓得了,我们住。”主任思考着自己是否被骂这个问题,走了出去。
他们修养了十天,二羊脸上的伤也就消个差不多了。十天里他们的话不多,为的是能把发生的事忘了。他们不害怕那些人找上门来,他们没吃亏又为何来?高娜在空闲地时候,也就到他们屋里来玩。她说应该报警,后来说她也想走,不再这里了。二羊坐在她对面,她说话时,二羊就看着她。高娜对二羊的注视有所察觉,她还是热烈地说个没完。二羊在一次突然说了一句:“我参加过传销组织。”高娜就问:“什么是传销组织?”二羊就不说话,他笑了。二羊把高娜错当成他在传销组织里曾经见过的一个女孩了,在他见高娜的第一眼,他就有了这个认为。他们走的时候没有跟高娜打招呼,高娜在班上。
他们到家后,二羊去了馍馍房,李程程在家里玩,小学里有意让她去当代课老师。到了三月末的时候,他们才恢复元气。他们快乐地在两边都是青麦苗的路上散步了。那一天,风吹着浓烈的春天的气息,他们散布在路上觉得非常的美好,他们就走进麦地里,在软绵绵的麦苗上躺下来。他们望着湛蓝的天空,天空中有几只飞翔的小鸟。李程程说:“路上来了辆车。”二羊看见车时,车已经停下来,从里面走出五个人。过了一会,五个人就把他们围了起来。
二羊暴打了那五个人,李程程揍了姚大丁。他们心里像麦地那样平展开来,他们走到足够深的麦田的深处,已经看不到姚大丁他们的影子。太阳依然很温暖,偶尔也会有刺眼的光芒。李程程说:“躺一会吧,我累了。”二羊躺下后就爆笑起来,一长串的哈哈大笑让他特别舒服。他又唧唧咯咯地笑,笑得蜷缩在一块。然后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平静下来,他听到大地轰隆地声响。
他们一直躺到肚子有些饿了,身体空荡就像只迎风飘荡的口袋。他们走出麦田,腿微微发颤。他走在去拴牛村的路上。“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他们都这样认为了。
二羊在到达这件事的终点时,没有兴奋的情绪。他能够站在明天想象今天的情形,想象他和女朋友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路在远方伸展到杨树梢里,看似遥远,没怎么觉得已经到了村边了。村庄以光秃秃的东山为背景,像是一座孤独的小岛。村庄又像泊在岸边的船,山腰是岸。李程程在三岔口,选择了上面的一条路,二羊说:“你也知道上面的这条路近吧,你来过这里的。”李程程不回答,她像这村子里的一员,大步走向前。
事实上,小巷两旁的房屋都有些张牙舞爪,走在小巷上,就如同走在通向密室的路。她还是放慢脚步,让二羊走在前头。二羊挽着她的胳膊,不跟路见的人言语,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安。二羊走到了路与玉凿家对应的地方,朝那里看了,有一棵新叶满枝的槐树在那里。他说:“前面就是玉凿的家,就在那棵槐树下面。”李程程则说:“你家还有多远?”二羊看着小巷的尽头说:“还远着呢。”
李程程已经忘了玉凿家的具体方位,只知道在村边上,有一条大路经过那里。路的下面便是田地,田地里生长着苹果树。种苹果树的地有许多块,形成错落有致的梯田,一直延伸到河沟子里。她被二羊这一说,真有点故地重游的感觉。玉凿的家在她身后远去,她似乎想到了她曾在玉凿家院子里见到的情景——有几只羊和几只鸡,牛在牛棚里看着院子里的阳光,悠闲地反刍。
二羊推开一扇黑漆大门,李程程却有一种进玉凿家的思绪,她在想二羊家院子里和堂屋里都有些什么。“爹,娘!”二羊高兴地喊道,像一只饿坏了要获得奖励的狗。李程程听到他的声音也激动起来,血液流动地快了,肚子里也饿得慌了。堂屋的门开着,她望进去,能看到北墙贴着的“字表”,下面有一张黑色的八仙桌。屋里没有动静,像是没有人。
来赢站起来,看着一个女孩的手被儿子牵了,却想骂人,只是嘴张开了。二羊说:“这是李程程,到咱家来玩的。”来赢说:“快点坐下。”二羊说:“娘,快给做点吃的,俺俩都还没吃饭呢。”来赢看看东墙上的表,说:“怎么还没吃饭,他娘你快给做点。”翠荣就去做饭,忙活着找东西,她冲李程程笑了,眼睛里倒是有很多内容。李程程便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皮鞋,皮鞋上有一块小土斑,她抬了头,把目光放在电视上,见二羊的娘走出去,她便跟了出去。
翠荣到了房屋,说:“闺女,你到屋里去喝水呀?”李程程只是笑。翠荣又说:“你跟二羊是同学?”李程程点点头。翠荣就说:“缘分难料啊,呵呵……”二羊便走过来,李程程跟着他出去了,他们来到大门口。二羊说:“饿了吧,一会就吃饭了。”李程程“嗯”了一声。二羊说:“这就是俺的村子,空气好。”李程程望着远处一处村子,问:“那个是什么村?”二羊说:“五岭村。”
当李程程走到玉凿家上面的时候,玉凿正趴在墙头上看,他没看见李程程,他看的是后邻居一对年轻夫妻在大门口骂架。玉凿伸头看了一会,那对夫妻进了家里,他们在家里吵起来。院子里一只公鸡叫了一声,他回头看时,树枝上一只鸟,“扑哧”一声飞走了。月有在饭屋门前喊:“玉凿下来,看什么呢?”玉凿走到院子中央,用腿蹭着羊的肚子。月有说:“有心莫管他家事。”玉凿说:“他们像是打了起来……”月有便坐到台阶上,抱了腿,暖暖地晒太阳。玉凿说:“我该出去打工了,呆在家里的没有几个,你看我的那些同学……”月有说:“收了麦子以后吧,找个地方,找蒋大牙去也行。”
玉凿想起了刚毕业那会,他还和蒋大牙聊天说理想,现如今蒋大牙已经是个老工人了,而他还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去处。玉凿想到了蒋大牙的妹妹,前年的时候跟一个人私奔了。他随即又想到了自己的姐姐。他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了,他本来是想指责他人,不曾想到自己家里也有难念的经。他回过神来,看见父亲一张沉思的脸,他想父亲也有可能想到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