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黄少侠放蜂谷怀旧 柯玉星观音庙保媒

　　本回接龙作者罗青
　　
　　皓月当空，清凉如水。月色中的风花谷，风吟浅唱，树影摇曳，影影绰绰。
　　黄杰施展轻功，矫健的身影像一只凌空翱翔的雄鹰，往风月谷后山方向飞奔而去。跃至谷顶，驻足凝望，四周峰峦叠嶂，林海茫茫，不知何去何从?
　　黄杰想静下心来理一下思绪，怎奈一年前和师妹陈奕娟成双入对，手牵手出谷的情形如昨日重现，萦绕脑际。
　　黄杰揉了揉眼，望着月亮方向，辨清了东南西北，情不自禁地沿着昔日出谷路径一路西行，往秀山土家族方向而去。
　　也许是用情至深，黄杰故路重走，记忆中与陈奕娟的那些过往，每一个情景和细节都令他思绪万千，百感交集，欲罢不能！
　　就这样踽踽独行，风餐露宿，走走停停，渴了喝山泉，困了卧树上，饿了吃山果。数日，便来到湘西放蜂谷。
　　此时的放蜂谷，秋叶凋零，茅草泛黄。季节的更迭，使得整个山谷呈现一片萧瑟之色。
　　黃杰行至谷前，突然想起了那个春花烂漫的季节；想起了美丽少女寒烟翠；想起了那个沉默寡言的谜石；还有他们的父亲——饱经沧桑、满头银发的柯玉星老人。
　　往事历历在目，令他驻足，但见谷内已不见蜜蜂的踪影。几只被遗弃的破烂蜂箱仰躺在枯叶泛黄的草丛中。谷底，那座简易茅棚小屋尚在。岁月风霜的洗礼，小屋早已是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黄杰循着山道直奔屋前，只见空旷的门前茅草丛生，几只叫不出名的鸟雀在屋顶上飞来飞去，时儿啄食，时儿嬉戏。见黄杰向它们徒步走来，便默默站在屋檐上，睁着圆圆的眼睛低头凝望。眼看他即将走近，突然又扑楞着翅膀，“轰”一声飞向远处。
　　此时的黄杰并无心欣赏山色风光，也无心观赏走兽飞禽，他心中感到的只是无限的孤独与落寞。当他迈步进入茅棚堂屋，只见棚顶结满蛛网，房间内散发出一种难闻的腐朽霉变味道。
　　黄杰触景生情，思绪又一次被拉回到几年前那个春花烂漫的早晨。那次他与师妹陈奕娟从风花谷出来前往四川寻母，谷前偶遇魔教右护法钟建根率人围攻柯玉星父女三人，好在他俩出手相帮，助其脱困。也就是那天，柯前辈在此千嘱托、万叮咛，恳请他带着谜石、寒烟翠一起闯江湖，寻找生身父母。然时光飞逝，如今物是人非，也不知柯前辈是否安好?
　　黄杰目光在屋内四处睃巡，突然发现堂屋墙壁上，曾经挂着晋代文豪陶渊明《归园田居》的书法长卷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颇大的木板。虽染满尘埃，但木板上清晰可辩篆刻着两行遒劲小字。细看，是靠内气用指功篆刻上去的，深有寸许，足见写字之人具有一定的武功造诣。
　　黄杰怦然心动，想：难道这是居无定所的柯前辈临走前留言?遂赶紧上前，用内气吹净板上尘埃，只见两行隶体小字映入眼帘。上书：“石儿翠儿，若寻父，见字到秀山观音庙。父遇故人！柯玉星留。”
　　读完留言，黄杰既疑惑又欣喜，疑惑的是养蜂人一年四季逐花而居，为了釆集最好的蜂蜜，毎个季节都要转换场地，天南地北，行踪常常飘忽不定。而柯前辈的留言并没有注明时间日期，难道他会长期留守在秀山观音庙?一位男人留守在尼姑修行的观音庙，这可能吗?令他欣喜的是留言板上写着的“父遇故人”几个字，这故人会是谁呢?难道会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师妹陈奕娟?但如果是师妹的话，难道，难道她已削发为尼?黄杰惊出一身冷汗，不敢想像！
　　想起秀山观音庙，黄杰内心泛起一种异样的涟漪，哪里曾是母亲秋梅避难的地方。当时在庙里修行的天龙教教主张奸卫夫人牟毅，救下了命悬一线的娘亲。后来又在观音庙里救下了身中剧毒、被天龙教追杀的师姐王秀萍。也正是从师姐口中，得知庙里有位与自己神似的失忆尼姑，便与师妹陈奕娟日夜兼程前往寻母。岂料赶到时，庙空人散。当时与师妹在庙里驻守多日，又偶遇千里独行侠贺强松和广州嘉豪集团保镖华崛，获得了父亲的音讯。正是在观音庙里，他们结拜为异姓兄弟，为了寻母，两位义兄又窜掇他上峨眉金顶竞争武林盟主，直到师妹在乐山雷公庙被掳受辱，飞来殿留书出走⋯⋯
　　这一桩桩的往事，都与观音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黄杰心想，难道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难道真有观音菩萨在暗中佑护?想到此，黃杰主意已定，抬头望天，日已过午，此去秀山观音庙只需二三个时辰，于是决定前往秀山观音庙走一趟。
　　一路行色匆匆，爬山涉水，夜幕四合时，黄杰便来到了秀山脚下。放眼望去，路边星星点点的荆条花，在昏暗的月色映照下闪烁着紫色的光芒。辛勤的蜜蜂“嗡嗡”地欢唱着，起早贪黑地釆着蜜。
　　黄杰抬头眺望，观音庙里已亮起了灯火。正欲沿石级而上，或听得一阵巴乌声从庙门前传来，歌曲吹奏的是民间词曲家三汛的《两只小蜜蜂》——
　　两只小蜜蜂呀
　　飞到花丛中
　　飞来飞去寻找我们的梦
　　抓住我的手
　　别放松
　　我会为你承受所有的痛
　　
　　两只小蜜蜂呀
　　飞到花丛中
　　飞来飞去寻找我们的梦
　　看我的笑容
　　放轻松
　　漫漫人生有我陪你度过
　　去找一个梦……
　　巴乌声悠扬婉转，如泣如诉，在空旷的山谷中传得很远。
　　说也奇怪，四处采蜜的蜜蜂听到巴乌声后，犹如听到进军的号角，不一会便“嗡嗡嗡”从四处汇集，成百上千的蜜蜂一群群，一伙伙地飞向巴乌声处。黄杰心想，这或许就是柯老前辈独有的唤蜂方式吧？
　　黄杰再欲施展轻功纵身上山，忽又转念一想，如果师妹果真在庙里，原本她想躲着自己，若我突然现身会不会显得有点唐突？如此一想，黄杰心里有些犹豫，既激动，又忐忑不安，忽然觉得内急，于是，拔开裤裆在路旁撒了泡尿后，便决定夜探观音庙。
　　趁着月色，黄杰穿行在附近的树林里釆摘了几颗成熟的野柿子，还有一些其它山果，填饱了肚子，在泉水湖中喝了一通山泉后，又循回到山脚。此时已夜深人静，便施展轻功＂嗖嗖＂几下上得山腰处。到得观音庙前，只见空旷的草坪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上百个蜂箱。
　　黄杰蹑手蹑脚走到庙门口，见大门紧闭着，里面燃有火光，便纵身轻跃庙顶，直奔后堂。
　　黄杰曾在观音庙滞留过，对庙堂结构自然非常熟悉。后堂的廊廓处有一个露天大天井，只要俯身房顶下望，后堂所有房舍便一览无遗。于是黄杰凝神屏气，静卧瓦面，低头窥探着里面的一切。
　　廊宇内，月色穿过天井，洒下满地银光，天井内如同白昼。走廊两侧，一东一西两边的厢房内还亮着灯。东厢房内传来小孩的啼哭声，黄杰自语道：“真是活见鬼！尼姑庵里怎么会有小孩?”
　　话没说完，但听小孩越哭越凶，此时，只见东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白发老人抱着一位小孩从房中走了出来，双手不停摇晃，拖着长音不停地唤着道：“嗯嗯嗯，念杰别哭哦！啊啊啊，念杰乖乖哈！爷爷抱你找姆妈吃奶去哟。”
　　月色下，老人似乎左脚乏力，迈步时双脚一长一短，一跛一颠地抱着念杰往西厢房走去。
　　黄杰定睛细看，这老人不就是柯前辈么？欲呼喊，但又强忍住了嘴。
　　此时，西厢房好像也有人听到小孩啼哭声，房内突然传出一女人的叫声：“干爹，麻烦把念杰抱来！”
　　黄杰听到女人叫喊，心里一惊，这声音竟然是这般的熟悉！但仅凭一句喊话，又不敢断定她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师妹，心里开始五味陈杂，隐约感觉到那小孩的取名似乎颇有深意。心想，难不成这小孩就是师妹生的？念杰？我本姓黄名杰，把他唤作念杰？正思虑间，忽听得西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年轻窈窕的少妇站立门前，与对面相望的黄杰打了个照面，只见她张开双手接过了老人手中的小孩。
　　黄杰这一看，脑袋“嗡”的一下，犹如当头一棒。这不正是师妹陈奕娟么?但面对眼前的情景，黄杰瞬间泪如雨下，已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情不自禁地大呼一声道：“娟妹！”
　　突如其来的喊声，惊愣了门口的陈奕娟和柯玉星。陈奕娟抱着念杰，迟疑地回头一望，旋即又抱着念杰转身走进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机智警觉的柯玉星大吼一声道：“谁？”说完纵身跃上房顶，一时没见着人影，又道，“是谁？”
　　黄杰悻悻地从瓦面上爬起，恭手道：“柯前辈，是我，黄杰。”
　　柯玉星疑虑地问道：“来了好久了？都看见了？”
　　黄杰低着头，又点点头，喃喃地道：“嗯。”
　　“既然来了，还愣着干嘛？还不跟我下房顶？”柯玉星说话平静如水，看不透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说完纵身一跃，下到走廊。回头见黃杰仍杵在房顶犹豫不决，又道：“黄少侠，人生无常！要么回头走人，从此不再打扰；要么下得房来，与老身一叙，是去？是留？自己决定！”
　　黄杰此时头脑正一片空白，思绪停滞，一年多的颠沛流离苦苦寻找，如今面对现实，怎不叫他伤心欲绝？
　　一语惊醒梦中人！柯玉星一番语重深长的话语把他点醒，只见他拭干眼泪，“嗖”一声跳下房顶，转身欲前往西厢房找陈奕娟，却被柯玉星一把拉住。
　　柯玉星道：“黄少侠莫急，先到老身房间一叙，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争这朝夕？”
　　黄杰见柯玉星如是说，仍不舍地回头望一眼师妹住的房间，跟着他进了东厢房。
　　进得房内，柯玉星招呼黃杰落座，提起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水。问道：“黄少侠还没吃饭吧？待老身给你弄些饭菜来。”
　　黄杰赶紧起身阻拦道：“甭，甭！前辈，我已经吃过，现在不饿！”说完，有点不自然地端去水杯，一饮而尽。
　　柯玉星见此，又给黄杰加满一杯水，轻坐一旁问道：“黄少侠，石儿和翠儿可好？”
　　黄杰道：“这，应该都好，谜石兄弟已经找到了生身父母。”
　　柯玉星罢罢手道：“这个我都知道，干闺女娟娟已给我说了。我是问他们现在的近况？”
　　黄杰道：“不瞒前辈，我已经离开谜石他们一年多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寻找师妺。倒是翠翠寻我，半月前在风月谷见过面了。”
　　柯玉星直视着黄杰惊讶道：“哦，少侠真情可嘉！这么说，你是躲着翠儿一个人悄悄的走的？想必你是从放蜂谷寻过来的吧？”
　　柯玉星两个犀利的问题，直弄得黄杰面红耳赤，双手不自然地相互摩娑着，嗫嚅着道：“是的，晚辈看到了前辈的留言。”
　　柯玉星长叹一声道：“自古多情空余恨，有情却被无情伤！你如此，娟儿，翠儿亦如此！爱得深，伤得更深。现在你都知道了娟儿的情况了，你还会爱着她吗？”
　　黄杰毫不思索地道：“爱！至死不渝！今生非师妺不娶！”
　　柯玉星又道：“她都生别人小孩了，你就不怕世人的耻笑？”
　　黄杰斩钉截铁地道：“她的小孩就是我的小孩，我会对他视如己出！我求的是内心那份真挚情感，不在乎世俗偏见！”
　　柯玉星听黄杰如是说，“呼”一下跳了起来，竖起大拇指道：“好！好！黄少侠，娟儿沒看错人！翠儿也没看错人！老身我佩服！”说完翻箱倒柜，找出一坛陈年烈酒，启盖与黄杰痛钦。
　　柯玉星边饮酒边道：“娟儿对你其实念念不忘，她只因太爱你，独自忍受苦果。其实她一直心中有个解不开的结，认为自己已经配不上你。不过有你适才的表白，老身定要给你保这个媒，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说完，举起杯与黄杰对碰一下，娓娓地向黄杰讲起了陈奕娟一年多来的故事。
　　柯玉星说，娟儿半夜三更从飞来殿出走后，心里一直痛苦万分。下得峨眉山后，不知将何去何从，当时想回广西老家，又觉得愧对父母，再则又怕你知道她行踪。无奈之下专挑山径小道，茫然地沿着你俩从观音庙去四川走过的路径原路返回。一路行走，一路缅怀你们过去的美好时光，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
　　说到此，柯玉星停顿了一下，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道：“唉呀，休怪老身没多少文化！要讲她的故事，这还得先插一段我自己的故事，不然就不好讲。”说完嘻笑一声，又绘声绘色地向黄杰讲了起来。
　　去年春，我把蜂箱转场放蜂谷后，魔教钟建根带着一伙人因追杀一位骑马少年，石儿故意误导指路，后来没追着，所以恼怒着回来寻仇。好在你和娟儿路过出手相助，帮我脱困。当时我以为他们会回来寻仇，告诉了石儿、翠儿身世，让他们跟你行走江湖。其实，我是真舍不得他们走呀！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养大，图的就是身边有个帮手，老了有人送终。我当时只以为魔教会再回来寻仇，想保全他俩性命，没想到他们走后，等来等去并没有人来报复。倒是两个月后，来了个东灜人找我问话，说要寻找十八年前失散的一位姑娘。操！这人说的身世倒还真有点像翠儿。你说在我们大明朝国土，怎么会有他们东灜人呢?操！我才不理他。
　　“唉呀！说跑调了，还是说我自己吧！”柯玉星继续道。
　　我们养蜂人靠蜂蜜赚钱，这放蜂干的可是力气活，哪里花多，蜜蜂采蜜就多，所以要不停的转场。自从石儿、翠儿走后，我年老力不从心，这放蜂谷又只适应春夏放蜂，一到秋天，不要说釆蜜，蜜蜂都会饿死。后来我发现这座空庙，寻思这一带地势宽广，秋天有桂花、月季花、荆条花，冬天有一品花、春兰花、山茶花，所以去年夏季，好不容易雇人帮手转场到这里。现在人老了也不想走来走去了，蜂蜜能收多少就多少，图个清闲。没事在庙里烧烧香，拜拜佛，禅悟一下佛法也挺好！好在养蜂几十年，我领悟到了些蜂语。只要我巴乌一吹，要它们去，它们就去；要它们回，它们就回；更好玩的是我要它们去螫人它们定会去螫人。我正愁我这唤蜂绝技没传给石儿与翠儿呢？嘿嘿！唉呀，你看我都对你说些什么呀？净跑调！
　　黄杰抱拳施礼道：“前辈说的我爱听，我已经见识过了你的唤蜂本领！”
　　柯玉星大笑道：“哈哈，雕虫小技！”说完又举杯碰一下，继续说道。
　　“也正是我现在老了，不转场了，今年初春一天傍晚，娟儿回到了观音庙，我才能碰到她。当时她站在庙门口，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还挺着个大肚子。我当时一看，哎呀妈哟，吓我一跳！我见她可怜，请她进了庙堂，吃好饭，帮她找了几身翠儿的旧衣服给她穿。好的是，这庙里房间床铺都有现成的。”
　　“翌日早上，娟儿前来向我谢恩，我才晓得，她其实一见面就认出我来了。老身眼拙，细看后才知是娟娟姑娘。后来她把你们的情况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我。我见她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所以安慰她在庙里住了下来。两个月后，就生了个带把娃儿，娟娟帮他取名叫念杰。正好老身也没啥事，帮她请接生婆，照顾她做月子。后来娟娟非要认我做干爹，真是折煞老身了！”
　　黄杰听完师妹的际遇，热泪盈眶，对师妹的爱怜顿生十分，对柯玉星的感激之情也油然而生。遂单膝跪在柯玉星面前道：“感谢前辈悉心照顾师妺！你的大恩大德晚辈永世不忘！”
　　柯玉星见黄杰行如此大礼，慌得手足无措！连声哎呀道：“黄少侠请起请起！你是武林盟主，休得折煞老身了！只是你和娟儿的事，容老身明天帮你说合⋯⋯”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