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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裳女子、牛豕瘟鬼、雪媒

作品名称:耳食录译著      作者:立仁      发布时间:2016-10-07 18:10:30      字数:4193

  19.红裳女子
  常德有一位读书人,从云南滇中回来。一个仆人挑着担子跟随。一日傍晚,没赶上旅店,路过一小村,向村人借宿。村人说:“这里没有其他可供客人住宿的地方,惟一有座古庙,但经常有妖怪杀人,实在不敢让客人过夜。”读书人思量,此时太阳已经下山而距离最近的市镇还有很远,不得已,只好说:“我不怕。”向村人讨借一张几案、一只油灯,准备坐上一夜。村人将两样东西都借给了他。读书人进入庙中,找了一间空屋安顿下来,让仆人睡在耳房里。于是就点灯读书,并从行李箧中取出红色的笔砚,放在几案上。排除杂念静下心来,等待变故出现。
  二更之后,仆人已熟睡。有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子,年龄大约十八九岁,步履轻盈地走过来,望着读书人微笑。读书人估计这就是妖魅,根本不去理睬。女子久立不去,并唱道:
  “昔伴笙歌队,今居土木旁。铜丸埋汉殿,谁是定陶王。”
  高低起伏时断时续,歌声音律十分优美。一曲唱完,笑道:“郎君理解了吗?”读书人回答说搞不懂。女子于是又稍稍靠近些,说:“我还有新歌,能让我献给君子吗?”读书人说:“尽管唱。”女子就甩动袖子提起衣裳,侧身斜向,轻声低吟。弄姿作态,缠缠绵绵,花样百出。
  她唱的第一首内容是:白月尘生暗铁星,漆床孤卧夜冥冥。都昙答腊无消息,肠断花奴空泪零。
  第二首是:闻道萧郎爱细腰,齐娘薛姊颤声娇。自怜不及双飞鹭,犹伴行人宿丽谯。
  唱完,慢慢移到几案边,面目含情,将要有所动作。读书人拿起毛笔,饱蘸红墨,像开玩笑似的在女子脸颊上写起字来。女子惊慌失措,下意识地叫喊着逃走了,此后没再出现。
  第二天,读书人将夜来的情况讲给村人听,让村人仔细查找踪迹。搜遍整座破庙,见到殿角有一只破鼓,上面红色的字迹清清楚楚,于是将它打碎,里面有血数升以及人骨若干块。妖魅也从此绝迹。
  【原文】
  常德有士人,客滇中归。一仆负担以从。一日向夕,不及旅店,过一小村,向村人假宿。村人曰:“此地他无馆舍,惟一古庙,然素有妖怪杀人,不敢宿客。”士人度日暮途远,不得已,乃曰:“吾不畏。”乞以一几一灯,为达旦之备。村人与之。士人入庙,下榻一室,命仆宿其耳房。因张灯读书,并取行箧中朱笔砚,陈于几。澄心息虑,以待其变。
  二更之后,仆已熟睡。有红裳女子,年可十八九,婀娜而来,顾之而笑。士人揣知妖魅,殊不顾。女乃延伫而歌曰:
  “昔伴笙歌队,今居土木旁。铜丸埋汉殿,谁是定陶王”
  低昂断续,音节颇妙。既毕,笑曰:“郎识之乎”士人答言不识。因复少近,曰:“更有新歌,敢献于君子乎”士人曰:“第歌之。”女乃拂袖搴裳,斜眸欹足,缓声而歌。柔曼缠绵,夭媚百出。
  其一章曰:
  白月尘生暗铁星,漆床孤卧夜冥冥。都昙答腊无消息,肠断花奴空泪零。
  二章云:
  闻道萧郎爱细腰,齐娘薛姊颤声娇。自怜不及双飞鹭,犹伴行人宿丽谯。
  歇罢,立近几旁,含情欲发。士人取笔濡朱,戏书其颊。女大惊,失声而走,遂不复至。
  次日,以状告村人。令穷其迹。遍索庙中。见殿角一败鼓朱书宛然,遂破之,得血数升及人骨若干。魅遂绝。
  
  20.牛豕瘟鬼
  我十六岁那年在涂坊村读书,离家大约三里地。我的老师松岩先生,是我本族的叔叔。
  一位本族的叔公约老师去喝酒,散席时已经二更天了。那天是农历七月十六,月明如洗。
  老师很喜欢这种清凉的夜景,于是独步回学馆。半路上遥遥望见田边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像气球但更大一些,以为是一丛荆棘而已。逐渐走近,到了相距丈把远时,发觉那个东西在左右转动,凑近去看,这个东西却旋转着滚进了杂树林子不见了。先生回到学馆,向大家讲述那个东西的样子,没有人知道是什么。
  几天后,听说挨着那片杂树林子旁边的小村里,牛和猪突然发瘟都死光了,该不是这个东西干的吧?
  【原文】
  余年十六读书涂坊村,距家三里许。师松岩先生,族叔也。
  族祖某招之饮酒,席散已二更矣。时孟秋既望,月明如洗。
  先生爱其凉景,因独步来塾。遥见田畔一黑团,如气球而大,以为荆丛。行渐近,隔丈许,觉其物左右转动,促视之,遂旋滚入林箐中而灭。先生至塾,为诸人述其状,莫知何物也。
  数日后,闻附林小村牛豕瘟死殆尽,得非此物为之欤?
  
  21.雪媒
  康熙四十八年冬,江西祟仁有两家同一天娶媳妇。一家是有钱人姓贾,另一家是读书人姓谢。新娘子一个姓王,名翠芳,一个姓吴。吴家穷而王家富。两家迎亲的香车在路上会合。当时正值彤云密空,漫天飞雪,原野河谷之间,一片茫然,几乎分不清路径。两个香车上本来各有彩绸装饰,并覆盖着防雨的油布,现在又加上一两寸厚的积雪,斑驳陆离的外观极为相似。两伙迎亲队伍同行了二三里后,一起在路边的亭子里稍作休息以等待雪下小了再走。车夫及随嫁女子仆佣一干人等,个个都快要被冻僵了,大家捡来柴禾,在亭子里烧火取暖。等了好长时间而雪越下越大,眼看时间不早而路途不近,就各自拥簇着香车,分道启程。
  当天夜里,翠芳准备上床睡觉,回头看了看卧室摆放的梳妆用品等物件,发现非常简单粗陋,都不是自家陪嫁过来的东西,怀疑是被婆家卖掉换成了便宜货。感到莫名其妙又无法忍受,就问新郎:“我的紫檀镜台在哪里?让婢女拿来,给我卸妆。”新郎笑着说:“你家没有带这个东西过来,现在去哪儿找?”翠芳说:“贾郎何必骗我。”新郎又笑道:“我是真郎,不是假郎。”翠芳说:“我是说郎君你姓贾。”新郎说:“我姓谢。”翠芳听后大惊,哭叫道“贼徒出卖了我!”新郎也大惊,不知所措。家人都围上来询问缘故,翠芳只是哭骂不止。婆婆谢母被惹火了,怒道:“我家本是书香门第,谁会作贼?你父母嫌弃我家穷,才教你弄出这些花样的吗?谁还怕了你不成?”翠芳说:“我知道你家本姓贾,而今又姓谢,这怎么说呢?”婆婆说:“笨丫头!哪有临到娶媳妇时改姓的?如此说来你们家也不姓吴了吗?”翠芳一下明白了,说:“我知道了,你家的媳妇应该是姓吴的,我可是姓王。我来时,路上遇到另一个嫁娘,一同在亭下避雪。似乎听旁人说到那个新娘姓吴,她婆家的情况我也听他们说到过,但记不住了,大概她才是你家媳妇。而我却是贾家的媳妇。当时雪很大又非常冷,两个香车的从人仓卒启程,肯定是两边都搞错才被互换了。快派人到贾家看看,必定能搞清其中缘故的。”
  大家都认为她说的有道理。由于贾家离这里有三十里路程,派去的人第二天才赶到,则是“延陵季女,已共贾大夫射雉如皋矣。(译者注:这句话隐喻他们已经成为事实夫妻。典出《左传•昭公二八年》:昔贾大夫恶,娶妻而美,三年不言不笑。御以如皋,射雉,获之,其妻始笑而言。)”原来,吴姓新娘看见梳妆盒不是自己的,也在路上听到过关于另一对新人姓氏方面的说法,已经明白其中的误会,而心下里贪图这家人的富贵,姑且冒昧地以错就错。到谢家来人说明了情况这会儿,才假装埋怨、愤怒,而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就是那贾家的儿子,也不想再换另一个新娘。听了谢家派去的人回报了实情,翠芳要寻短见。有人劝她说:“王谢两家的婚姻,本由天定。必定是那姻缘簿上,偶尔错注了,才会发生这种颠倒的现象。现如今贾家已娶了吴家媳妇,那你自应归于谢家,哪存在谁辜负谁呢?”翠芳仍然不答应。谢家于是速遣人去见王翠芳的父亲,说明情况以及想法。王公深感奇异,说:“这绝非偶然的。”就遣媒人来谢家回复说:“愿为秦晋之好。”翠芳因遵父母之命,这才拜见公婆,举行仪式,完成夫妇之礼。
  后来,贾家衰败,吴氏女在幽怨中早逝;而谢家儿子考取秀才成为公立学校的生员,夫妻终身恩爱,子女繁盛,翠芳则以“顺妇”的名誉被广为称赞。
  对于这件事,当时的人称它为“雪媒”。
  非非子说:我对于“画屏红叶(译者注:指男女婚嫁之事。红叶传情,典出张实《流红记》;画屏择婿,典出《新唐书•后妃传上•太穆窦皇后》:画二孔雀屏间,请昏者使射二矢,阴约中目则许之……)”之事,不能不感叹地说:天意真奇妙啊!想不到变幻不定的雪神,会直接化作媒人。看来男女婚姻之事,必须有了最终结果才算定数,亲迎之日竟然还会发生如此变异,能不说很奇妙吗!然而君子可以从中观察世间百态了。
  【原文】
  康熙己丑冬,祟仁有两姓同日娶妇者。一富室贾姓,一士族谢姓。新妇一姓王,名翠芳,一姓吴。吴贫而王富。两家香车遇于陌上。时彤云布空,飞霰如掌,郊原溪谷之间,一望皎然,几不辨途径。车上各饰彩缯,覆以油幕,积雪封之一二寸,绚烂略相似。同行二三里,共憩于野亭。舆夫媵仆辈,体寒欲僵,共拾枯薪,爇火亭中。久之而雪愈甚,恐日暮途远,各拥香车分道而去。
  是夜,翠芳将寝,环视室内,奁具甚薄,且非己物,疑婿家质而易之。怪叹不能忍,乃问婿:“吾紫檀镜台安在?可令婢将来,为我卸妆也。”婿笑曰:“卿家未有此物来,今从何处觅?”翠芳曰:“贾郎何必相诳。”婿又笑曰:“吾真郎,非假郎也。”翠芳曰:“谓郎姓贾耳。”婿曰:“某姓谢。”翠芳闻言大骇,乃啼呼“贼徒卖我”。婿大惊,不知所措。家人尽集问故,翠芳唯啼呼不止。谢母怒叱曰:“家本儒素,谁会作贼?汝父母厌我贫薄,教汝作此伎俩耶?谁能畏汝?”翠芳曰:“吾闻汝家本姓贾,今姓谢,何也?”母曰:“拙婢!岂有临婚而易姓者乎?然则汝家亦不姓吴乎?”翠芳悟曰:“我知之矣,汝妇自姓吴,吾自姓王。吾来时,途次遇一嫁娘,同避雪亭下。微闻旁人言此妇吴氏,其婿家吾亦闻之,不能记忆,殆汝家妇也。而吾乃贾氏之妇。雪甚寒极,两家车从仓卒而行,其必两误而互易之矣。速使人觇于贾氏,当得其故。”
  众咸以为然。而贾氏相距三十里,使者明日乃达,则延陵季女,已共贾大夫射雉如皋矣。盖吴女凝视妆奁,略闻姓氏,亦颇知有误,而心艳其富,姑冒昧以从之。至是知之,徉为怨怒,而盆水之覆,已不可收。即贾氏之子,亦不欲其别抱琵琶也。使者反报,翠芳欲自尽。或劝之曰:“王谢之婚,本由天定。殆姻缘簿上,偶尔错注,合有此颠倒。今贾氏已婚于吴,则阿卿自宜归谢,尚何负哉?”翠芳不可。谢氏乃驰介诣王公,告以故。王公深异曰:“非偶然也。”即遣媒者来告:“愿为秦晋。”翠芳以父母之命,乃始拜见姑嫜,同牢合卺,成夫妇之礼。
  厥后贾氏陵替,吴女愤恚而卒;谢氏子补诸生,终身伉俪,儿女成行,而翠芳以顺妇称焉。
  是事也,时人谓之雪媒。
  非非子曰:余观于画屏红叶之事,未尝不叹,曰:巧哉天道,不意幻化滕六,直解作冰人也。夫男女之道,纳果为定,直于亲迎之日而交臂易之,可不谓奇妙者乎!然君子于此觇世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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