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昊国
作品名称:南昊 作者:素锦年 发布时间:2016-09-29 14:23:34 字数:3652
那些从地表潺潺逝去的河水,那些在月下款款洗净的尘埃,那些随清风徐徐散播的花种,经历四季,轮回百转;那些在苍穹之上流动的韶光如同飞鸟仓皇划过,撕扯、悲鸣,飞速消亡。
很多年以后,大雪依然覆盖着南昊王朝的国土。
我喜欢坐在微风吹拂的宫殿上,面朝倾泻而下的月光,面朝遥远虚渺的海岸,面朝白色浪花里的泡沫;面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潮涨潮落,面朝日夜交错绚烂明亮的悲喜与无常,眼睛里囚满了泪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站在寒海岸边观望上方那遥远的苍穹,身旁的樱花树如同稠密鲜艳的夕阳。
它们开得放肆又落得华丽。
有时候我会伸手接住落下来的花瓣,然后放在嘴里细细地嚼一嚼,仿佛能够感觉出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那气息里怀着我多年来沉重的思念。
高高的城墙,空旷的宫殿,被填满了无休无止的寂寞,仿佛一条湍急悲怆的暗流,汇聚于胸腔,沿着身体的脉络浩瀚流淌。
对于南昊国的记忆,正以退潮的光影慢慢褪色。
偶尔将往事回首,就像观看一场黑白的皮影戏。开始,结局,喑哑无声地拼凑衔接。
有时候清晰,有时候朦胧,回忆被烈阳烘成流火,再被柔雪散成浮灰。
在我记录这段故事的时间里,我都会梦见自己盘旋在神秘莫测的深山幽谷间,厚重的迷雾在身边翻滚,大风吹来空灵遥远的声音,有人不断在呼唤我的名字,墨熠,墨熠......
我的名字叫墨熠,我是南昊国健元帝最小的儿子,也是整个王国中唯一的法魂师。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告诉我,在我出生的那一天南昊国的上空出现了一只生活在传说中的鸟儿,它们一生只能飞翔,永不停歇的飞翔……它们一边孤独地振动翅膀,一边凄厉的歌唱。
母亲回忆说,那是所有传说里最绝望的歌。
当时歌声萦绕之处,樱花纷纷大片大片地衰落,荆棘树漫山遍野。这种异象被大星司写在了南昊星典里,其寓意象征着我日后悲凉漂泊的宿命。
我从小就是一个灵力卓越的孩子,16岁就已经开始修习魂法,同时也对它十分禁忌;因为魂法需要灵魂作为媒介,所以每使用一次灵魂就会薄弱一点。无论是凡间的灵术师还是剑士暗杀者,每一个人的心房深处天生都有一朵五瓣花,五瓣花开放的程度就代表着灵魂的强弱和生命的长短,而现在我的五瓣花已经有一片凋谢了。
它的颜色赤红如血,犹如蔷薇绽放。
父亲总是很自豪地把我放在肩上,然后说我长大了就是南昊国唯一的法魂师,而且我将会继承他的王位。记得每次二哥在场的时候,我都能看见他双臂抱胸冷眼斜视着我,表情就像紫禁之巅上最冰冷的玄冰石。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梦境里总会出现一个坐落在南昊国坐标上的国度,那里的大海与蓝天共同一色,优美清脆的旋律飘扬在高高的天空下,如同雪花般洒满大地。
这样的梦境像是一句魔咒,古老而神秘的召唤。
后来,在一个老预言师收藏的《南昊史记》里,看到了和梦境中那个国度一模一样的图画,他告诉我它的存在要追溯到两千多年前。那时候,南昊国以及其他三大王国如同一本书籍里还未被翻阅的新页,历史停留在“东方苍龙七宿”时代的“氐宿期”迟迟不肯离去,一个浩瀚而传奇的国度——海露王国,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演绎着属于他们的辉煌。
从“角宿期”东方大陆诞生起,海露国王就以强大的咒术统治着那片大海与天空相接的地域,并且持续昌盛到“亢宿末期”——氐宿初。
五百年前的“氐宿中期”,南昊国以一种孤傲绝世的姿态屹立在世界东部的南方。当时黑色大地上永远都是温暖的春天,神术师们耀眼的白色光环笼罩在南昊国的上空,他们的灵力庇护着所有生灵,海水清澈,如同洁白的镜面,鲜花灿烂,像是漫天朝阳。
然而,不知不觉神术被更加强大的魂法取代,它们的落寞将魂法推向了巅峰,魂法师的时代一直辉煌延续了三百年。正当南昊国已经强盛到空前绝后的时候,一场新时代降临的“氐宿灭亡”让所有魂法师一夜之间都化为了灰烬。最后“房宿期”到来,王国里却只剩下力量微弱得像是遥远星光的灵术师,并且一直传承至今。
魂法师的灭亡大大削弱了南昊国的军力,“房宿期”的东方大陆上常年战事频繁,硝烟四起,我们南昊国每天都会有数不尽的灵术师在战场上泯灭。《东方星宿札记》上这样记载:“房宿时期,为日,为兔。为东方第四宿,为苍龙腹房,称之为‘天驷’,取龙为天马和房宿有四颗星之意。龙腹,五脏之所在,万物在这里被消化,故多凶。”
北昊王国是我们的宿敌,从南昊开国以来双方就一直敌对僵持,互相厮杀掠夺。北昊的兽人军队曾一度将我父亲的军队重创,甚至多次几乎导致亡国的危机。
西昊王国坐落在西极冰渊,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他们的行踪极其隐秘,甚至连我父亲都不知道西昊王国的城楼究竟深埋在西极的哪一片冰川之下。
我只是在《南昊史记》上看到过一点关于西昊王国模糊的资料,上面记载着那里的人是冥界阿修罗族的遗民,紫色的瞳孔里游动着细小破碎的冥火,他们像是幽灵一样行动飘忽,性情多变。
而东昊王国是一个热爱和平的种族,他们不善于战争却至今依然拥有着完整的领土。
在南昊国这片疆域里,自从神术没落之后城池中就一直处于一片白色世界,大雪四季飘落,不分时节。
北边的紫禁神山像是一柄利剑呼啸着冲破云霄,阻隔了从北昊到达这里的路途。
南边一望无垠的吞泪海,日夜咆哮从不停歇,大浪有时候淹没整片海岸上的森林。
镇妖塔坐落在皇城西郊,据说塔下镇压着一个古老国王的邪恶亡灵。
城东的精灵之森谣传有精灵出没,似乎那里被一股灵力加持着所以森林里永远四季分明,阳光会顺着枝桠在小道间跳跃。
我记得六岁那年,有一次在森林深处玩耍,偶然发现了一座用泥土堆积而成的坟墓,石碑上写着一段古老生僻的文字。很多年之后,当我即将成年的时候才知道这些字是来自于千年前,用现在的语言翻译出来是——星宿,蓝蒂之墓。当时坟墓旁边还有一座石屋,它在几年后的一次地震中变成了废墟,而我在废墟间得到了一本古人遗留下来的、早已失传的魂法书籍,再后来我在那里搭了一间草屋。
现在虽然时隔十几年,可是我依然无法忘记梦境中的那个王国。也许星宿和蓝底来自那个远古的海露王国,也许他们像我一样被家族与宿命牢牢囚禁着,也许只是一对平凡夫妻,没有身怀绝技,没有伟大而宏伟的抱负,隐居深山或者流离市井,与青山绿水相伴,与喧嚣俗世相依。
他们的名字格外亲切,想起他们的时候脑海中总会出现一个少女,刺眼夺目的日光将她投射成漆黑模糊的背影,大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吹动她的头发和长袍,如同瑟瑟飞舞的旗帜。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个背影渐渐从脑海里的画面中脱离出来,被大雪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最后像梦境一样在苏醒中泯灭。
见过我的人都说在我的双眸里总是溢满了无尽的忧伤,因为我从小就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我喜欢站在城墙上看着远方那闪烁的星光,看着看着双眼就囚满泪花。
听哥哥说那远方的星光是王国的出口。我也听母亲讲述过外面的样子,记得曾经在每一个深冬的夜里,明亮的烛火填满屋子的所有角落,我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听她讲述着那片星光之后的世界。起伏的喧嚣,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静且与世无争的一天天过下去,最后等待着死亡降临看着生命落幕。
他们的一生虽然平凡而安静,几十年的光阴就像转瞬即逝的烟花,却让我一直无比向往着。这座辉煌的宫殿虽然带给了我数不清的荣耀和无上的地位,我却只能每天等待日出日落,看着父亲穿上盔甲奔赴遥远的战场。我宁愿做一名平凡的百姓,无忧无虑的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有一天父亲凯旋归来,我对他说:“我想离开这座宫殿,请您赐给我自由,让我做一个普通人。”
当时父亲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粗糙的大手抚摸我的头,瞳孔之中反射出微弱的惆怅。风灌满了白色的灵术袍,我看到他如同苍老的古钟,在风中摇曳不定。
后来母亲说:“孩子,你以后会成为万人之上的帝王,会高高在上,会名传千古。”
然后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二哥,他当时站在高远的黑色城墙上,风吹动白色的长袍,他的背影在夜幕之下显得那么寂寞,犹如沉淀了千百万年的寂寞。
小时候的某些画面一一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是一段冗长柔软到没有跌岩的记忆。二哥带我去精灵之森的尽头看飞鸟归巢的情景,看着那些巨大的鸟儿从森林的阴影中呼啸而过,哥哥总把我抱起来放在肩上,然后使用灵术让身体变得轻盈敏捷,朝着飞鸟的足迹追赶过去。
很多年之后,当我依然和二哥站在风里的时候,我对我的二哥说:“哥,我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你笑了。我以为他会走过来亲吻我的额头或者是抚摸我的头发对我微笑,可是他却站在大雪深处任凭风雪一点点地将他覆盖。最后只留下隐忍的忧伤,留下像是树木般的我,被寒冬剥去了盛装,光秃秃地立在那里,忍受着严冬的寒冷。”
那天晚上,我陪哥哥在城墙上站了一夜。我们沉默了一夜没有说话,直到第二天的阳光复苏之后,他突然抚着我的头,笑容满面地看着我。他的手就像父亲那样宽厚,笑容也如父亲那样温暖慈祥。
他淡淡地说:“你要好好学习魂法,因为只有自身强大了才有能力光大我们的家族,为南昊国的子民们争取和平富饶。”
然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把目光延伸到那片星光之后,那个宁静而平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