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离别

　　他翻了个身，伸伸懒腰，刚要再次入梦，耳边却传来女人陶醉的呻吟声。这声音让他心跳不已，难以入寐。他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他盼望墙那边快点结束，自己也就不再受生理上的折磨了。然而，那种怪异的明明是受伤时才会发出，却又充满着兴奋愉悦的声音越来越高，仿佛是魔鬼一样向他伸出欲望的魔爪。
　　“他妈的，邬一鸣这王八蛋！”思成想，“来这儿也不正经，给你腾了房间原来就是……”
　　墙那边的那个女人的声音时高时低，有时是低吟，有时是尖叫，那令人极度亢奋而令人极度遐想。思成再也无法入眠。他撩开被子，穿好衣服，黑暗里摸着那件破大衣，悄悄开门出去，在男欢女爱的协调曲中，他大步踏出房门，一路下楼去。而楼上的靡靡之声并没有因此骤停。
　　思成一口气在黑暗如煤的夜里走了五里路，寒冷冻彻他的全身，他呵着气，不时抬头看看这高远而明亮的星辰。许多地方积雪未化，仿佛是天边黑暗里的启明灯。他走到火车站呆了一晚。
　　清晨，他回来，遥遥望见，楼道门口站着曹葳蕤正火急火燎地探望着，跺着脚御寒。他加快了脚步，轻轻喊一声：“曹老师，我回来了！”
　　曹葳蕤此刻也看清了他，慌里慌张的扑了过去，声音哽咽，哑着嗓子说：“思老师，你去哪儿了，也不吱声，急死我……我们了。”一朵红云嵌在了她那白嫩的脸上。
　　思成伸手扶了她一把，笑着说：“我和火车作了一晚伴。”曹葳蕤深情地看着他，喃喃自语嘀咕着：“你一点也不在乎别人家的感受。人家都快急疯了。”思成忙鞠一躬笑道：“对不起了，曹老师，我的大上卡女士！”
　　曹葳蕤害羞的莞尔一笑。
　　别的会员都吃饱了饭，正各自清扫卫生。只有邬一鸣打着哈哈，一副疲倦不堪的样子。思成想起来他昨夜无节制的纵欲行乐，暗暗咒骂他活该。不料，邬一鸣却发话了。他要思成带他到外面逛逛去。曹葳蕤红着脸抢断他的话，说，思老师还没进餐。思成在道谢之外点头答应。
　　两人出了门，并肩而行。邬一鸣眼珠骨碌碌乱转，仿佛小偷踩点一样。他点燃了一支烟，鼻孔里喷出一阵青烟。他张口吐出一个烟圈，满脸欢喜地说：“思大哥，兄弟给你面子不？”
　　思成愣了一下：“你是说成为我的下卡？”
　　“当然了，不过，大哥，实话告诉你，我邬一鸣什么鸟没玩过，什么东西没见识。你这次是上当了，那是什么华良事业？根本就是传销组织。兄弟呢是过来陪大哥玩玩，那1700元算是卖给大哥的面子！”
　　思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说：“你既知道真相干嘛还要交钱，你他妈这不装逼么？”邬一鸣一晃脑袋，说：“那可全是为了您呵，您可别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呵！”
　　邬一鸣逗留三日之后，独自离开。
　　思成取回了自己的银联卡，他想，我也该走了。他之所以一再拖延时日，是想送走了曹葳蕤之后。
　　这天，思成爬在地塌上，面前摊着一堆演讲资料，他正像读故事一样津津有味地翻阅。
　　“思老师，您出来一下。”在思成耳边响起一个熟悉而悦耳的女人的声音。
　　他抬起头朝门口方向望去，曹葳蕤站在那儿，眼圈红红的，仿佛又戴上了一副眼镜。思成一骨碌爬起来，沓拉着鞋走出去，关切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曹葳蕤没有吱声，伸手向外指了指。思成点点头，回去穿戴整齐，和她走到门外去。
　　曹葳蕤凄凄凉凉地说，家里来信了，通知她回去上班。
　　思成鼓掌祝贺，他说，太好了，你终于成功了。
　　曹葳蕤羞红了脸，她忐忑不安地问：“思老师，你能跟我一起去我家所在的县城么，在那儿重新工作，重新生活，重新做……”
　　思成摇摇头，又摆摆手，笑着说：“多谢你的好意了，改日我到车站送你，我也走。”
　　曹葳蕤神色慌张地抢着问：“你去哪儿呀？”
　　思成只是笑，没有回答。
　　她的脸上仿佛雕刻上了一个冰霜的“情”字，嘴唇抽搐着，冷冷的发呆。
　　第二天上午，他们向G请假说有些私事要办，就只身匆匆离开“枭巢”。
　　思成看着冰冷阳光下瑟瑟发抖的她，温言道：“曹老师，今天中午我请你吃兰州拉面好不好？”
　　曹葳蕤手里提个大纸袋，里面鼓鼓囊囊不知是什么东西。听到思成诚意的邀请，她绯红着脸，笑着说：“我请你吧，思老师！”
　　思成笑了笑，幽幽地说：“好男不和女斗，今天我当回恶人，和你争争，我不让你请。我请定了。”
　　曹葳蕤撅起小嘴，倔强说：“不行，我一定要请你。”思成说：“咱们做个赌，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请。”
　　曹葳蕤爽快地说：“好。一言为定。”
　　三局两胜。思成赢了。
　　两人找了一家穆斯林面馆，坐下之后，曹葳蕤低首去翻寻自己的纸袋。不大会儿，一个制作精致的笔记本呈现在思成眼前。曹葳蕤两只纤手轻轻捧着，好像是捧着一块随候明珠一样小心翼翼，生怕从指尖里滑落。
　　思成惊讶地问：“曹老师，这是……？”
　　曹葳蕤眼角里涌出了泪花，她强压住腔子里的那种酸痛地将要像火山喷发一样的激情，强作笑容，说：“思老师，临别之际，送你一份小小的礼物。密码是521。“
　　思成接过来细看，果真是一本设有密码的笔记本，封面上赫然印着一对热恋中的卡通人物。他笑着说：“曹老师，你倒好有雅趣。好，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两个大腕的热气腾腾的覆盖在汤面上新鲜牛肉片和香菜末的正宗拉面摆上了桌面。
　　思成拿过醋壶，笑着问：“曹老师，你爱不爱这口？”
　　曹葳蕤强颜欢笑道：“醋么？我很好这口。”
　　思成做一鬼脸，说：“这吃醋可大有来历，你知道这典故么？”
　　曹葳蕤淡淡地说：“唐太宗和魏征妻的故事么？”思成钦佩的颌首示意，目波之中涌淌出一些记忆的印痕。
　　曹葳蕤一面吃着面条一面说：“常老师，临别之际，你为什么请我吃拉面呀？思成笑了笑，说：“你猜猜，是什么真正的原因？”她摇摇头，说猜不出。思成板了脸，一本正经地说：“曹老师，我请你吃拉面有两重原因。一是知道这是你的嗜好口味。二是什么日子才值得吃面？是过生日时才吃面，叫做长生面或者长寿面。寿是人生的一大福，请你吃面就等于是为你请福吧。把福来积储到肚子里，日后慢慢地享福岂不美哉？我是衷心为你祈福来了，也是拉福嘛！”
　　她顿时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一种无限的甜蜜的幸福之中，她无限柔情又无可奈何说：“可是，思老师，自此别过，没有了你，我的世界还会有幸福么？”言毕，泪水已经悄然夺眶而出。
　　思成温言安慰道：“曹老师，你不记得了么？‘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不是什么芳草。”
　　曹葳蕤怎么也咽不下去了。她柔情似水地望着他，想对他倾诉一肚子相思的苦水，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吃过了这顿最后的午餐，两人从此形同陌路之人，一切的柔情绵绵均化作了送别的泪水，化作冬天里的冰雨，化作春天里再度润花的细雨……
　　思成尴尬地用筷子挑着面条，望着泪眼婆娑的她不知所措。
　　时间和空气仿佛停止凝固了一样，他们的身边响着旁人嘈杂的吃饭声。吃了许久，曹葳蕤压住了眼眶里的泪水，勉强笑着说：“思老师，来，咱们把面吃完。”思成会心的点点头。一阵不知滋味的囫囵生吞清尽了碗底，她舔着嘴说，真好吃。真希望以后还能吃到这样美味的面条。思成支吾着说，一定会的。他心里却想，这也许是一次绝吃吧，这样吃只有这样温馨的时光里才留下深刻隽永的美味，以后是不可再复制了。他心里也顿觉凄凉。
　　第二次到火车站，面对熟识的一切景物，曹葳蕤恋恋不舍地说：“我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生离死别了，它是这么令人伤感。”
　　思成也颇有些眷恋之意，凄凉地说：“是啊，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他给她买了票，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她甩了甩乌黑的头发，把精致的眼镜端正，婷婷玉立地站在他面前，轻轻地说：“思老师，你会永远记得我吗？”思成柔声说：“怎么不会。我永远记得你，你是我的好朋友，好上卡。”
　　曹葳蕤露出苦涩的微笑：“思老师，在你心中，你从来没有一点真的爱情施舍给我么？”——这是临别的肺腑之言，再不说今生怕是没有机会了。
　　思成难过地说：“没有。”
　　曹葳蕤从他凄伤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心，恨恨地说：“思成，你是个懦夫！”
　　她转身向人群走去。可是步伐之沉重仿佛大地下有块巨大的磁石一样强力吸附着她此刻已灌成铁一般僵硬的腿。
　　她慢慢走了很久，还是舍不得回头一顾。
　　思成机器人一样木然地呆立在原地，依稀泪水流过了他的面颊。
　　她再也忍不住，扭回身飞一样跑回来投入他的怀里，他，这一次没有拒绝，反而紧紧抱紧了她，一句话也没有，只是沉默着。
　　她哭泣着说：“你和我一起走吧，你不要做这伪君子了。”他只是沉默无言。
　　大地再度颤抖起来，他们心中明镜一样，该走了。
　　思成松开了她，用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她也用手抹去他的泪。
　　他笑着说：“有你的笔记本521—我爱你，我知足了。到那边，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美好的日子等待着你去享受。”
　　她说：“你为什么那么傻，不跟我比翼双飞？”他忧伤地说：“我们不会有结果，请你原谅。”
　　她恋恋不舍地走了，一步一回头，直到人影消匿在人群中。他的眼前似乎还闪烁着她靓丽的身影。
　　他傻傻的笑了笑，在原地转了三圈才恋恋不舍地去汽车站买了一张汽车票。
　　他坐在车上，心随着车身的颠簸而晃荡的难受，他猜想此刻的曹葳蕤在火车上想些什么，内心的伤痛好了没有。他透过车窗光大的玻璃看到车外星驰一样树的身影。他想，也许她快到家了……
　　她呢，孤独地坐在火车硬座上，面对着千百张不同的面孔，没有一张是全身心心醉的那张，她像受伤的野兽一样舔着支离破碎的心块。
　　“祝他好运！”她默默祈祷着，擦拭着腮上失恋的泪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