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十二章

　　十一
　　
　　今天一上午四节课，刚一结束，黄晓平就急匆匆地冲了出去，把在门口的李松澜差点撞翻，一边跑一边回头笑眯眯地跟李松澜做敬礼状，李松澜笑着冲他点点头，示意没关系。“这家伙，谈个恋爱跟打仗似的。”方舟在背后说道。“肯定跟朋友约好时间吃饭了吧，一上午的课估计人家也等急了。”他笑着说道。“现在是一个比一个忙，项云龙也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整天也是风风火火的。”“唉”，方舟叹口气又道：“中午哪吃？”“食堂。”他答。他拍拍手上拎着的袋子，里面发出咣咣的声音。“你看，饭缸都带了，直接去食堂了。”他说。“吃完再直接去看书？”方舟问道。他笑笑算是认可了。方舟推了下眼镜像是想起什么，接着说道：“最近胖子也不知道咋的，搞的有点神经兮兮的，最后一堂课没上就跑了。”他似乎无心“哦”了一声，心里却也不禁嘀咕起来。自从把写好的东西交给胖子以后，他心里一直犹豫和忐忑着，好几次他都想开口问胖子把东西要回来，可看见胖子那张笑咪咪的脸他又有些不忍，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说答应别人的事，就应该履行承诺，这也是他一贯的做人原则，甚至，他还隐隐地有一种迫切，希望柳横烟能看到这些文字，因为那是他深藏的情感啊。可是，内心深处，总是那么不安，他在害怕什么？那双眼睛，那双深邃而忧伤的眼睛，总是牵扯着灵魂深处的痛。
　　“老大，我到北门去吃了。”方舟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这才发现已经走到往北门去的岔道那了。“哦，好的。，他有些机械地应道。方舟自顾走开，他也快步往食堂走去。食堂里早已经坐满了人，好在窗口上的人倒不是太多了，正点过了，打饭的人渐渐少了，要了份白菜肉丝，半斤米饭，他听见旁边窗口一个女孩和打菜的师傅吵了起来，“干什么?欺负人是不是，每次故意打这么点？！”女孩把饭缸子在窗台上磕的哐哐响，一面大声质问道。“人家不都这么多嘛，你特殊啊，非要给你多？”厨师在里面硬声硬气道。很多人都停下手中正在吃的饭，作壁上观，他不愿做看客，看客都是闲人，而他有事要做。有人劝架，有人帮腔，然后忽然听见一阵喧哗，厨师的呼喝声从身后传来，刚才吵架的女孩迅疾从他身旁跑过，差点撞上他，他握紧饭缸停下脚步，待女孩跑远了，正准备走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叫他：“老大，老大，这边。”斜里靠近门口的地方，项云龙正在向他招手。他走了过去，在项云龙对面坐下，“你什么时候来的？”他问道。“刚打好过来，刚才那女的怎么了？”项云龙问道。“不知道，吵的时候，好像是说菜给的少，后来怎么搞的就不太清楚了，听方舟讲你最近忙的很？”他又问道。“是的，最近一段时间确实是忙得够呛，社里原来的指导老师韩老师年岁大了，新换了文学院的那个老马，就是特有个性的那个，整天整的跟英国绅士式的那个马大炮。好嘛一上来就拿《远航》开刀，说这上面这些都是狗屁文章，不通不通，没有一点真性情。这不社长也是新当选的，两人一个路子，真是绝配。说要进行全面改版，所有编辑部成员和其他部的人员都要广泛征集好的作品，发现文学人才，不能整天只围着几个人转。说《远航》是全校师生的，不是私人小报。这段时间，天天开会，让我们摈弃官僚作风，放手发动群众，发掘一线真正优秀的作者，还给每人定了指标，我们编辑每人不少于10人，每月荐稿不少于20篇。操，大哥我在哪给他找那么多人去？”项云龙一边抱怨一边把一口饭包进嘴里，用勺子捣的缸底子咣咣地响，发泄着心头的怒气。“这两天，我们自己印着小传单到各个院系去派发，整天腆着脸，点头哈腰的求人赐稿，跟他妈搞推销似的。”项云龙又接着说道。他一面吃着饭，一边耐心地听着项云龙抱怨。
　　“《远航》是文学社的那本杂志吧？”他问道。“对，是文学社团的社刊，以前编的挺好，挺有文艺范的，总他妈折腾。”项云龙气鼓鼓地道。“这也不是坏事，看问题总要辩证的看，杂志改版是好是坏我不知道，但至少这次改版，让你生活充实了不少，也体验到了发动群众是件不容易的事，这不都是创作的素材嘛，你们搞文学创作不总讲要体验生活吗。”他说道。“咦，老大，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的确是以前没有的体验唉”项云龙面带着一丝欣喜道。“泰戈尔不说过嘛，你要是因为失去太阳而流泪的话，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没有什么好抱怨的，真的，想开点，天蓝的很。”他安慰项云龙道。“老大，你不搞文学可惜了，真的浪费人才啊，哎，你也整两篇稿子呗，一来展现一下你粲然的文采，二来也帮兄弟一把。”项云龙凑了凑身子，望着他一脸殷切地说道。“你算了吧，你都成职业习惯了，推销都推到我这了！”李松澜笑道。“唉，老大，我是说认真的，胖子他们都说你写东西很有水准的，就这么定了，自己兄弟你不帮谁帮？我请你吃饭，走先搞个鸡腿吃吃。”说完一把抢过李松澜的饭缸就望窗口跑去，李松澜一把没拉住他，又不好在饭堂大喊，只得随他去了。一会项云龙跑了过来，饭缸子里塞着两个大鸡腿，他自己缸子里也盛着一个，抓起来就啃。“来来，先吃着，吃饱了才有灵感嘛，物质基础永远决定上层建筑。”项云龙哈哈笑道。“这我哪吃的完，你再吃一个吧。”他递过缸子让项云龙去拿。“唉老大，跟兄弟客气个啥，咱不是求您赐稿吗，总得给人稿费，你要觉得过意不去，就算是我付的定金。”他无奈地摇摇头，这帮同寝室的兄弟，总是在给他出难题。
　　
　　
　　十二
　　
　　栀子花已然开罢，而海棠蓬勃成一树风景，晚饭后她漫步于这条小径，自从那次看她见他的身影隐没于这条小路后，她便爱上了此处的风景。有许多个午后的时光，她常常会抽空去小路上闲步，她不担心会碰上他，因为他的每一分时光都显得那么珍贵，特别是白日里，他绝不会轻易浪费点滴的时间，在这条路上信步的。可是，她又是那么地渴望，渴望能在某一时刻，他转过一颗海棠，忽然从对面走来，看见她，眼角漾着温柔的笑意，然后轻轻地问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她轻轻地走着，晚风轻柔地掠过她的鬓角，斜阳西沉，硕大而鲜红，余晖让她不禁眯起眼睛。“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这西沉的落日啊，总是让人无限地感触和忧愁，千载而下，如斯恒久。她脑海里一遍遍地出现那些词句，心里涌起幸福和酸楚。这两天，她无数次地看过这封信。那天，当王玲贼兮兮地将信交给她时，说是胖子让交给她的，她一点也没吃惊，平静地收下信，把它夹在一本书中放在了枕头下面，然后转身往外去打水。王玲跟在后面，不迭喊到：唉、唉、哎…哎！”“她停下来，回过头问道：“还有事吗？”王玲赶过来，用手在她眼前晃晃，“没事吧你？”王玲诧异地问道。“我有什么事？”她答道。“那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王玲十分不解地问道。“反应,什么反应？歇斯底里，还是欣喜若狂？”她反问道。没等王玲再说，她便径直下楼去了，留下楼道里王玲傻楞楞地站在那里。她并不是清高，实在是觉得没有什么，每个人都有表达爱情的权力，你可以不接受，但却不能羞辱这份感情，表白的人和表白的对象，是平等的生命个体，感情不是施与受的关系，任何人都不能站在情感的制高点上，享受尊荣。所以她接下胖子的信，那是她的一种尊重，而且她会认真地去看，适时表达自己的感受，即使不可能接受对方，可我们也应该拒绝的更有人味。
　　那晚，她小心地拆开信件，当目光游走在字里行间时，却蘧然而惊，她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她读到的不是信，而是一颗扑棱棱跳着的，含着深情的心。他忧郁、他苦痛、他纠缠在刻骨爱和深深的无奈中，他澎湃青春激情和伤感，一次次地冲击着她的心灵，……
　　
　　我知道，你不会为我停留
　　你的翅翼落满了春风的温柔
　　一些花儿张望
　　一些花儿含羞
　　他们都在——等待
　　为你开出盛大的春天
　　我卑微的身影在你的眸光之外
　　握紧一丛淡绿的忧愁
　　白云幽幽，星光寥落
　　我的寂寞残留在你蹁跹的身影后
　　响彻着疼痛
　　且待一场雨过吧
　　看青葱的思念长满天涯
　　……
　　
　　阳光已经日渐浓烈起来，即使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外套，尤自感觉到热烘烘的，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热烈生长的气息，刚吃饱饭，再被这么热的阳光一晒，昏昏欲睡，眼皮沉重的撑不起来，李松澜临时决定暂时不去看书，先去寝室休息一会。推开寝室门，房间静悄悄地，没有阳光照着，头脑就不那么沉涨了，他将书往床上一放，脱下鞋子猴上床，忽然发现自己的床上有本杂志，瞥了一眼，只见封面上似乎是一个漂亮女子，心里不禁恼道，是谁把派送的广告杂志扔在了自己的床上。顺手抄过来一看，封面上却是一张烂漫的女孩子的笑脸，笑容清爽，原来是文学社的刊物《启航》，他原来也看过，现在这本看起来厚了很多，装帧设计也活泼了不少，看来项云龙他们的努力取得了不错的成效。他靠在被子上慢慢地翻看起来，看完两篇散文，文笔都不错，辞藻优美，只是格局小了点，学生的东西，大多出不了这个范畴。其实于写作一道，他并不陌生，在那些寂寞的日子里，他遍读大家作品，自己也不断写作，发表的作品更是不在少数，只是这些他未对人说起，低调是他沉在骨子里的一种品质，他早已过了拿着萤火当月亮炫耀的年纪。又翻了几页禁不住困意袭来，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间竟靠在被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来多久，一下子惊醒过来，寝室内依然是静悄悄地，窗外送来的风，带着丝丝的凉爽，他抬手拍拍额头，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落到床边上，他摸了一把脸，看见床边的书，想起是刚才看过的杂志，顺手拿起来，忽然看见上面的一行文字，不禁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我的寂寞残留在你蹁跹的身影后，响彻着疼痛。且待一场雨过吧，看青葱的思念长满天涯。”怎么会在这上面，他的错愕万分，怀疑似地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仔细从头看了一遍，没错，是的，是那首诗，更让他错愕的是诗歌作者，白纸黑字写着“李松澜”三个大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完全也想象不出，帮胖子写给柳横烟情书上的诗，怎么回出现在杂志上面，更为诡异的是，作者写的是他的名字。他从床上下来，脑子里一片混沌，心里有种做了贼被抓住的恐慌。看看小闹钟已经快到下午上课的时候，先不去管他，去上课再说。他镇定了下心神对自己说。
　　正在这时，门咣当被推开了，项云龙从门外，闯了进来，看见他，颇感意外道：“老大，还没去上课？”“啊，马上走。”他有气无力地回道。项云龙从柜子里抓了书，回头对招呼他说：“走啦。”李松澜思虑重重地和项云龙一起向门外走去，忽然想起杂志不正是项云龙他们编的吗？正准备开口问。项云龙却像是刚想起来道：“哦，老大，社里最新出的一期《启航》我摆你床上了，感谢赐稿啊，你说你不写诗真是浪费粮食啊！你那诗写的意象优美，感情真挚啊，兄弟感动了，真的。”李松澜道：“正要问你，你从哪搞的这诗？”“什么，这诗不是你写的？”项云龙诧异地问道。“嗯”他沉吟一会道：“诗倒是我写的，但我没给你啊。”。“哦，是你写的不就结了，搞的我紧张，我还以为是胖子从哪抄的呢”。“是胖子给你的？”他追问道。“是啊，我那天晚上回来，看见胖子一个人在寝室看着几张纸乐，就一把抢过来，上面一张就写的这首诗，我问他从哪抄的，他说是你写的，我就说正好拿来发，他说不行，我说不行你就别想要了，我给撕了，胖子急的要死，过来就玩命抢，我是威逼利诱才得到的”。项云龙道。“怎么不问问我？”李松澜道。“嗨，老大，自家兄弟，又不是啥坏事，我不就替你做主了嘛。”项云龙看着他笑眯眯地答道。
　　李松澜看着眼前这张笑眯眯地脸真是有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做声。一路上项云龙不断地唠叨着最近一段时间的甘苦，还一再要他继续写点稿子，说是老马都说他写的诗有味道呢。他一路默然，心里想着：“胖子真是没心没肺的，万一柳横烟看见，怎么说的清啊！”末了他问道：“你们这杂志，都发给什么人？”“主要是作者和爱好者啊，有喜欢的都可以去社里领啊。”项云龙道。“不到每个院系去发吗？”他追问道。“没那时间精力啊，发行部就两个人。怎么，老大，你不会是想到社里帮着搞发行吧，没提成的！项云龙夸张地张大嘴巴说道。他一面答道：“随便问问”。一边在心里暗暗庆幸：“不乱发就好。”。“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东西喜欢的人当个宝，不喜欢的人当废纸还占地方呢，你说像我们班的那些人，发它干嘛，一个个哪有半点文学细胞，除了老大你”。项云龙又想起来补充道。他笑了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六月的傍晚，天空飘满了镀金的云彩，热的风中，飘逸着少女的裙裾，晚饭之后，太阳依然在西边未沉，仿佛不抖落它的余热誓不罢休，换上平底凉鞋，她便轻轻走出寝室的门，转过篮球场，此时这里正人声鼎沸，大批的男生在这里挥汗如雨，不单是为了运动，也为了博取几个惊羡的娇呼，她逃离似的加快了脚步，匆匆转过旁边的器械场，走进那条熟悉的小径，如一尾鱼从混浊之中，一头扎进了大海。
　　晚风在枝叶间吹过，虽然依然热的很，却染上了树木的气息，至少不那么让人闷躁，她轻轻拢了拢贴在脸颊上的头发，在一棵紫薇旁靠着小憩。一群蠓蚋在附近盘旋飞舞，她挥起手中的书将它们赶散，但这些小虫子似乎天生的认识彼此，一眨眼的功夫又聚拢在她眼前，她接连扇赶了好几次，它们却顽强的不离不弃。她不得不选择另外一棵树，以避开这些小东西的纠缠，不觉间汗水已经湿透了后背，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和这些小东西们“斗争”了半天，不禁哑然失笑。太阳已经滑下去了，但天空依然明亮，空气中热力似乎反而厉害了起来，随手拿起手中的书扇了起来，吃完晚饭回来的路上，正碰见项云龙。看见她，项云龙随手就将手中的一本杂志递给了她。原来是文学社的社刊，一路上，想着要去小径走走，她也没仔细看，这会子想起来，停下扇风的手，看了看手中已经有些皱褶的杂志，慢慢从目录翻开，随手翻来看看标题，喜欢就随便读上两行，读罢那篇写亲情的散文，暮色已经悄悄降临，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已然染上黛色，她卷上书，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脚步却比来时快了许多。
　　收拾好上晚自习的书，就准备往图书馆去，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想是都已经去自习了，拿桌子上的茶杯，瞥见刚才看的杂志，随手带上，看书累了翻上两页不失为一种休闲，她想。冷气凉爽怡人，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觉得肩脖酸胀，看看腕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直了直身子，拿起杂志又翻了起来。“诗歌栏”，她在心里默念道。然而瞬间，她的身子就石化在那里。是的——她看见那个人的名字，还有——那首诗！那些——深情缅邈的文字……
　　我知道，你不会为我停留
　　你的翅翼落满了春风的温柔
　　一些花儿张望
　　一些花儿含羞
　　他们都在——等待
　　为你开出盛大的春天
　　我卑微的身影在你的眸光之外
　　握紧一丛淡绿的忧愁
　　白云幽幽，星光寥落
　　我的寂寞残留在你蹁跹的身影后
　　响彻着疼痛
　　且待一场雨过吧
　　看青葱的思念长满天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