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节

　　年初四早上，老妈带我们俩姐妹去探姨妈，姨妈的家是在我们贫穷镇的街中心往北走第五条村庄里，那条村叫黄桐村。那时候，我们只有一条小路可以去到镇上，就是那七天的梦里，我背着吊床上山时走的那条小山路。今天我们走在这条小山路止，虽然还是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但是由于冬天少雨干燥，路面一点都不会湿滑，也没有青苔和积水，所以比较容易走。今天正好是镇上圩日，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就比较多。这小山路刚好够我们仨人并排走的宽度，我和老妹一人扣着老妈一边手亲热的依偎在一起走，遇到要赶路的我们就侧身让过。一路上我们俩姐妹都是非常的开心，哼着歌儿，耳边的呼呼北风在为我们伴唱。
　　只是妈妈却像有些心事重重，内心痛苦挣扎的样子，好几次欲言又止。我预感到有些大事不妙。走到了第一座山的上山坡路时，老妈终于开口说：“大丫，你爸的意思是想你外出打工赚些，我们做房子的时候借的钱还没还完，别人也在追着我们还钱呢。而且我们家的那一点瘦田，种的稻谷每年都不够吃，每年都要问别人借谷。去年天气不好更是不够吃，借了好几担谷呢。他昨晚说叫你外出打工，说是说叫你搞定自己不用寄钱回来，其实他知道你平时孝顺，赚到钱不可能不寄回来的，其实他巴望着你能寄点钱回来帮忙还些债务的呢。”
　　我听完后，头里“嗡”的一声响，我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妈妈的脸，生气的说：“妈，我才不到十五岁呢，长得也矮小，还没发育为成年人，你没看到我比同年龄人长得矮小稚嫩吗？去到外面厂里不收我，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表姑说了一定会收的。”
　　“表姑，表姑，表姑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万一不收呢？万一她是想帮我找工作，但是她找来找去还是找不到，钱也花光了怎么办呢？”
　　“怎么会呢？她又不是小孩子，她都是二十五岁的人了，没把握的事情她不会乱说的，她带我的人出去怎么说也要有点责任心，没有把握她不敢说得那么肯定吧？”
　　“妈，我出去也不一定就能赚到钱回来啊！我不去。”
　　“怎么会呢？你看那个小玲，每年都有一两千回来。那个阿云也有差不多一千回来，就连那个肥莲也有几百回来。”
　　“假如说我比肥莲更差呢？”
　　“怎么会呢？人人都说你聪明又勤快的。”
　　“妈，反正我不去，我会生病的，我病了怎么办呢？”我已经很生气，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
　　妈妈看着我不再出声，她的脸上五颜六色的变着。要我小小年纪就往外打工，她感到很心疼、很痛苦，爸爸给她压力又令她感到很无奈、很心烦，我说我会生病的这句话令她感到既恐惧、又疑惑。我看着妈妈脸上不断变化着的表情，我的心也跟着不断的抽搐疼痛。我摇着妈妈的肩膀，声音暗哑的问：“妈，我不去，好吗？我在家里勤快点做事好吗？”
　　“大丫，你已经算是很勤快的了，这方面是没得说的。只是你爸交了个任务给我，叫我劝你跟表姑出去。”
　　“我就知道是爸给你压力的啦！我就不去呢？”我已经有点火冒三丈了，我把妈妈的手用力甩开，往前走了几步。
　　妈妈跟着走我往前走了几步，叹了口气说：“唉！你爸说，如果你不外出打工的话，就找个媒婆跟你说亲，说好了就先收彩礼，过两年再把你嫁过去。”
　　“什么？我才不到十五岁呢！妈？”我跳起来老高，呱呱的叫着，头几乎要顶断了头顶上面的松树枝。
　　妈妈显然被我吓倒了，她沉默不语好一会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像是不得不说的说道：“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啦，我以前都是十六岁就嫁给你爸的。”
　　我痛苦的捧着头，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我察觉到妈妈强忍痛苦、压抑着眼泪的表情。我察觉到妹妹像是发觉天要塌下来似的，想哭又不敢哭，不知所措地左右看看那些稀疏的来来往往的路人。我察觉到路人都在看着我们，猜度着我们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这事情到底又是怎么样的有趣，又会有些什么可以娱乐他们的新闻一样。我站了起来，再次扣住妈妈的手臂往前走，我们都默默无语的走过了几条独木桥，到了山顶那棵大榕树。那里坐了很多人，很快就有认识妈妈的人叫妈妈过去一起坐坐聊聊天。我看到那棵榕树头前面有些香火正在燃烧着，我打量着那些坐着歇脚的人，看看她们提着的东西里有没有最少三支香可以卖给我，碰巧，妈妈认识的那个老太婆袋子里有。我问妈妈能不能问她卖三支给我，我说我想在榕树头烧一炷香。妈妈觉得我有点反常，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老太婆已经拿出来说：“你拿去吧，不用说买啦，我刚买了一大札，多着呢，拿去拿去。”
　　“不行，那是要给钱的，你好心我知道，谢谢你啦！但是这个不同其它，是要给钱的。”妈妈说着就掏钱给了她两毛钱。
　　“哎哟，嫂子你真是的，好吧，就一毛吧。那就让榕树婆婆保佑你们一家人都福寿安宁吧。妹子，火柴给你，你诚心诚意点啊！呵呵，真乖巧的女孩子，嫂子，你有福气啊！”
　　“谢谢您老人家啦！也保佑您长命百岁，多福多寿呢！”我接过火柴和三支香就走过榕树头去，妹妹也跟着我过去。我听到老太婆“呵呵”的笑声在赞美着我和妈妈。
　　烧完香后，妹妹拉我坐在离妈妈远一点的地方坐下，她那湿湿的眼睛里，泪珠在打着转儿，她的黑眼珠定神望着我，怯生生的问：“姐，我跟你去好吗？”
　　“去哪儿？”
　　“去…去打工。”
　　“什么？混账！你想都不要想。”我目光炯炯的看着她，恶狠狠的说。我感觉到老妹身子好像有些发抖，她低下头没有出声，又是刚才那个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的样子。我的心抽搐了一下，拍拍她肩膀说：“细丫，我不想这么快就出去打工，你也千万不要那么快就出去打工啊！听到了吗？别听人家胡言乱语的说得外面如何如何的好，知道吗？”
　　我善良的老妹那低着的头不停的点了几下，我感到我的心又抽搐了几下。我眼眶发着热。我心里恶狠狠的重复着那一句：“我就不去，不去，不去。老天，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歇了一会儿之后，我们三个还是手挽着手的在小山路上走着。我们已经没有刚才的开心快乐！我们默默地走过了几个山头，走过了几条独木桥，来到那两兄弟的村子，再往前走到了镇上，再往东走，路过了几个村庄，到了姨妈家里。一路上，我们只偶尔闲话家常，而大部分时间都在沉思默想，各有各的心思。我知道老妹是因为妈妈和我都不开心，所以她才不开心。我也知道妈妈是不想我这么快就出去打工，我知道她正在为这事闷闷不乐，感到难过痛苦，她更不想我这么快就嫁人，可是她作不了主。我却不明白老爸为什么要我这么快就外出打工，难道说真的就是债务的问题吗？对于钱的压力，我在那七天的梦里，在我背着吊床上山前的二十几年中，深深地感觉到有多大，深深的明白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折磨，有多么的令人痛苦不堪。所以或许我有那么丁点儿理解爸爸。
　　在姨妈家里，我提不起精神和兴趣来亲热地和表姐妹、表兄弟们聊天。我只是和妹妹到外面看着那些小孩子嬉戏玩耍。更多时间是我呆呆的想着怎么办，妹妹呆呆的在我旁边陪着我，时不时看看我的脸。
　　回家的路上，我跟妈妈说：“妈，我…我还是找个人定亲，先收到礼金还债吧，不过我要二十岁才嫁过去，愿意的话才定亲啊！你找媒婆说说看吧。”
　　“姐，不要。”老妹停下脚步低声叫。妈妈也停下脚步定睛看着我，脸上又像早上那样的五颜六色的变化着。很显然这是太出乎意料的事情了。
　　“我宁愿这样。”
　　“为什么？”老妹和妈妈同时问。脸上很不理解的神情夹杂着难过得快要掉眼泪的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
　　“我…，我…”我不知道怎么跟她们说，我一想到那七天的梦嚅，那背着吊床上山前的那个一九八五年，我就内心震颤。
　　“大丫，你不想出去碰碰运气吗？你有没有想过前途的问题？”妈妈难过地说。
　　“反正我不想那么快外出，特别是今年。”我打了个寒颤。
　　我看着妈妈忧伤的眼神，感到内心阵阵痛楚。我尽量装作无所谓的表情说：“妈，女儿长大了总归要出嫁的啦，我先订亲收了彩礼，过五年再出嫁，我还陪您五年，而且我只嫁得尽量近一点，最好就是邻村吧，这样不就可以陪您好一辈子了吗？如果我外出打工，一不小心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让您见一面都难，那怎么办呢？不是白养了我吗？呵呵！”
　　“大丫，你那么孝顺，我很开心，不过如果你能够过得开心幸福的话，嫁到哪儿都不是问题。我们养老的问题历来都是儿子媳妇的事，看来你大哥二哥也应该是孝顺的人，你不用为我担心。你要为你的前途着想一下，现在人人都往外跑，你反而要嫁在这穷山区里，那不是……”
　　“妈，别听人家说那么多，外面不一定就有别人说的那么好，说不定以后很多去了外面发展的人，又拼命的想着回来发展呢…!噢！反正您别担心我的问题啦！开心点，哦？”
　　妈妈没再说什么，我的脑袋瓜里拼命的搜索着我那沉睡的七天里，背着吊床上山前的一九八五年时，邻村的未婚男青年和同学的名字，以及他们后期的人品、性格、生活、遭遇、命运等等。我暗暗琢磨着指名叫媒人给那个说亲去。想到这，我的四十岁的脑袋瓜下面十四岁的脸上居然起了红晕，奇怪！混账！笨蛋！真的见鬼了！
　　我们回到村子的大晒谷场的时候，看到奶奶在晒太阳。于是我说：“妈，你先回家吧，我想跟奶奶聊聊天。”
　　“我也是。妈，我等下回去帮煮饭，烧水洗澡。”老妹总是像离不开我的一样，总喜欢跟着我。
　　“嗯嗯，别太久啦哦。”
　　“知道了。”
　　“奶奶。”我们走过去亲热地叫了一声，然后一人一边坐下来依偎着奶奶。
　　“哟，回来啦？姨妈怎么样，身体好吧？”
　　“好得很呢，奶奶。”
　　“对啦！大丫，我听说你姑姑和表姑叫你初八就跟她们去打工啦！是吗？”
　　“嗯，是的。”
　　“你别听她们俩瞎说，特别是你姑姑，她一年到头才那么二百元回来给我老人家呢。还要说得外面的黄金堆积如山随手可捡的一样，大丫，你可别相信她们，过两年长大些再出去吧。”
　　“奶奶，姐说要找媒人相亲，说要先定亲，收了彩礼给爸还债，过几年再嫁过去呢。奶…奶，你…你劝劝姐吧。”老妹终于忍不住眼泪了，呜咽着说。
　　“什么？混账！大丫，你可别这样做。还什么债嘛！叫两个大的去（两个哥哥）重男轻女的家伙，我上去敲断他的腿。”奶奶好像火冒三丈，激动得浑身上下簌簌发抖。她站起来要往我们家走，她的拐杖敲打着晒谷场上的灰沙地面，发出“嘚嘚”的响声。我拉着她说：“奶奶，你别激动嘛！我要到五年后才嫁出去，现在只是先定亲，五年后我就二十岁啦！奶奶，我不外出打工啦，你就放心吧。而且二哥也说了，他初十也会出去打工，大哥就读完那半年书再说。你别生气，哦？”我一边拉她坐下，一边摩挲她的背脊，一边安慰她说。
　　忽然，我的眼珠里映照出一个阴森森的眼神，笑眯眯的恐怖的嘴脸。我打了个寒颤，手一拍额头，抹了一下脸咕哝了一句：“唉—呀！糟糕！我们的说话全给六婆听到了，晕死！”
　　妹妹疑惑的看着我，显然不明白，六婆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内容之后，会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