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翌日，程勇开车来接赵小天。赵小天穿着休闲，而非西服革履，他觉得这样会给大包工头一个相对放松的感觉。他虽然是去办正经事，但第一次见面，失败的几率是非常大的，赵小天已然做足了准备，尤其是心理上的准备。所谓先礼后兵，赵小天一贯如此，若这一次铩羽而归，再显露强硬态势亦未晚。
　　而程勇的好东西也给赵小天佩戴上了，那是一个小拇指头大小的黑色物件，但确实是高科技；因为程勇可以随时随地探听赵小天的行踪，以及他的言行。
　　“就放在领子上吧，跟你这身衣服上的纽扣的颜色很接近。”程勇说，且还不忘嘱咐，“记住，千万别动怒，行就行，不行就撤，实在不行走法律程序。”
　　“我知道，你就放心吧。”赵小天不耐烦地说。
　　“好吧，那我们这就走。”
　　“对了，大包工头会在那儿吗？”
　　“不知道。”
　　“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每个礼拜的星期一一定会在那儿，其它时间……我真不知道。”
　　“可今天是星期三。”
　　“看看呗，谁知道呢。你要是没找到大包工头，你就去找小包工头，告诉他你找大包工头谈业务，他的业务可多了，不光这个建筑工地。”
　　“哦，这么说来，这件事还挺好办的嘛。”
　　“好办？”程勇一愣。
　　“因为他不差钱，多要点儿就完了呗。”赵小天笑着说。
　　“呵，你可知道越有钱的人越抠这个道理？”
　　“我不想知道。开车！”
　　在赵小天的指挥下，程勇像个专职司机似地送赵小天到建筑工地。路上的风景可谓由好到坏，由美到丑，本来绿树成荫、花海如缎，高楼傲立，可当临近建筑工地时，则尽是尘土飞扬，沙石满天，极度荒凉破败。至于被诸多大型的广告牌和宣传标语遮挡的建筑工地内部的施工现场又会是什么景象，赵小天不用想也知道，虽然他没在里面干过，但毕竟他亲眼目睹过。
　　程勇将车停到工地的大门口，冲身边的赵小天说：“走吧，祝你好运。”
　　赵小天长舒了口气，然后轻叹一声：“想不到我还会来这种地方。”
　　“你就别再感慨了，现在八点多，正是领导上班的时候，快去吧。大可放心，我就在附近等你，你不出来我是不会走的。”
　　赵小天下了车，看着建筑工地大门口正上方的一行大红字——天启建筑公司承包。
　　赵小天从大门口管中窥豹，见到了熟悉的场景，虽然只是一点，可还是那么熟悉。现在可能还没到机械部队动工的时候，不然伴随着浓烟滚滚的轰鸣声，定是震耳欲聋。
　　赵小天猛然听见汽笛声，回头一看，敢情是程勇挑了个他能够接受的地方，从而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赵小天很清楚，程勇这家伙可不想让自己的爱车受尽尘土的侵蚀。
　　虽说是建筑工地，但想要进去也没那么容易。不光大门之中嵌着只够一个人进出的小门，就这扇用铁板焊上去的小门，其两侧亦各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把守。
　　赵小天缓步来到门前，却被一高一矮的两个大汉拦住了。但赵小天却面不改色，只是平和淡然地说了句：“我是来找你们大包工头谈业务的，快让他出来见我。”
　　那两个彪形大汉本来还一副虎视眈眈的严厉傲然的表情，没想到竟一下子就萎靡了，想是“大包工头”这四个字太过有震慑力。
　　“你……阿不，您稍等，钱老板现在正在会议室开会呢。”那个个子较高的大汉礼貌地说。
　　赵小天心头一喜，不想自己的威势还真就吓唬住了对方，不仅得知大包工头姓钱，而且还得知他今天就在工地。
　　“我可没工夫等他，要不你们去把他给我叫出来；要不你们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出来接我；要不你们告诉我会议室在哪儿，我自己进去找。”
　　那两个看门的不禁面面相觑，其中个子较高的则说：“实在不好意思，钱老板开会，我们可不便打扰，就连电话都不能打。”
　　“既然这样，那我就自己去找！”
　　要说赵小天装起老板来可是一点儿都不含糊，而且有模有样，虽然个头矮了点儿，但气势很足。他先是骂了两声“他妈的”，随后又从兜里拿出一盒软包中华香烟，先是给自己点上一支抽了起来，随手也给他们俩每人一支。
　　那个高个门卫简直受宠若惊，慌慌张张接过香烟，并赶忙从上衣兜里找出打火机点着，然后大口大口吸了起来。一边吸着，一边还不忘向赵小天这个“大老板”频频致谢。至于个头偏矮的大汉则拒不抽烟。只是有一样，无论抽烟的还是不抽烟的，他们就是不让赵小天进去，虽然赵小天在他们眼里非常了不起，但就是不行，不为别的，规定使然。
　　“我说，你们两兄弟在这儿干活，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赵小天颇为无奈，谁让人家的管理就是这么严格呢，所以也只好等着那位钱老板开完会出来。在这期间，赵小天只好聊胜于无地跟他们谈心，心想着顺便也能了解到一些情况。
　　“没多少钱，大哥。”高个的大汉说。
　　“别叫我大哥，你比我大多了。”赵小天摆了摆手。
　　“别，现在不都谁有钱谁是哥嘛。在我眼里，你就是大哥。”高个的大汉还挺会说话。
　　“好吧，随你的便。喂，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告诉我呢。”
　　“真没多钱，一个月下来抽烟喝酒不算，要是不打牌，不逛桑拿、足疗、洗浴中心这种地方，满打满算才五千。”
　　“呵，那也不少了。”赵小天一脸不屑地说。
　　“那是，那是。哎哟，您可真会开玩笑，跟您比起来，那可差得远嘞。”
　　“跟我比？跟你们钱老板都比不了，还敢跟我比？”赵小天冷笑着说。
　　“是，是，跟钱老板比都差远了，跟您就更没法比了。”
　　“不过呢，也不是我有多厉害，是我爸厉害。”赵小天自以为是、恬不知耻，且一脸狂妄高傲地说，“没办法，谁让咱有个好爹呢。”说到后来，竟然将只抽了有小两口的，还剩下半截的中华香烟扔到路边，那意思像是在说抽这烟就跟喝白开水一样，都没味道了。
　　两个大汉对此无可奈何，毕竟富家公子，一贯趾高气昂、骄奢淫欲；在普通人眼中艰苦的生活，在他们眼中就是享乐，怎么高兴怎么过，怎么开心怎么过。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完全是赵小天装出来的，而且瞧他们对赵小天恭恭敬敬、低三下四的态度，赵小天装得还真挺像。
　　不得不说，赵小天这么做是有道理的，现世之人大多狗眼看人，你若是低声下气的，别人就会瞧不起你，认为你是无权、无势、无钱，是个一无所有的废物。正相反，你要是如臂使指、张牙舞爪，第一次见到你的人反倒会对你刮目相看，认定你是个了不起的家伙。
　　这个问题该怎么解释呢？很简单——奴性。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很多人，同时也说明眼下的中国，其价值取向已然发生了扭曲，巨大的扭曲。
　　赵小天希望这么做能够为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譬如与那位钱老板尽快见面，但瞅眼前的情况，这俩门卫仍死活不让自己进去，非要等到会议结束以后，钱老板开车出来。
　　苦无良策的赵小天只能继续跟这俩门卫周旋，他先是看了看表，然后说了声：“他妈的，说好的生意，人不出来了。行，你不是不出来嘛，我找别人做，二百万的利润，妈的我就不信没人要！”
　　赵小天撂下这句话，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另外他还察觉到一件怪异的事，跟自己讲话的只有高个大汉，而那个个头偏矮的则一句话也没说，除了自己递烟被他拒绝的时候跟自己道了两声谢之外。赵小天在想，但愿这只是他性格上的内向。
　　二百万，是赵小天编排的，但两个门卫却信以为真。因为他们不是老板，只是打工的。普通打工的根本就没见过二百万长什么样，更不可能知道二百万摞在一起能够多高，所以他们会显得特别吃惊，且生怕影响到老板的生意。
　　于是，那两个大汉在对视一眼之后，便迅速拦住赵小天，阻止了他的退路，不让他走。
　　“我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赵小天冷冷地看着对方，“你们难道要强行留下我？”
　　“不敢。”那个个子偏矮的大汉终于开口讲话了，话很简短，只有两个字，而且他的态度也不卑不亢，丝毫没有低人一等的卑微相。
　　赵小天其实蛮敬重这种人的，因为他们活得有尊严，且在眼下这个世道，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你叫什么名字？”赵小天礼貌地问。作为财大气粗的“富家公子”，赵小天居然会跟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以礼相待，实属罕见。
　　“我？”那个矮个大汉又惊又愕。
　　“没错，就是你。”
　　“我叫赵青山。”
　　“赵青山？”
　　“对。”
　　“很好，很好。”赵小天想不到这个身材健硕、肌肉发达的，敦实的汉子竟然跟自己是本家。赵小天，赵青山，倒也亲近，且相辅相成嘞。
　　“还有我，我叫……我叫……”另外那个高个的也想借机向眼前这位“大老板”、“大公子”做一番自我介绍，从而套套近乎。
　　可不想赵小天却对他爱搭不理的，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没兴趣知道你的名字。”他见高个大汉因受了自己的奚落而面色颇为难看，但他却不以为然，只是对赵青山说：“赵兄弟，你看我现在能不能进去？这个时候会议应该结束了吧。”赵小天说着，还不忘看了看左手的腕表，敢情已经九点了。
　　“不行！”赵青山尚未言语，高个大汉突如晴空霹雳一般喊了一声，立即打消了赵小天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