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胭脂红（五十）

第二十六章红翼（3）
我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划开那信封，轻轻地抽出那几页信纸来，那红格子的信纸在我的手里激动地跳跃起来，跳跃成一只活泼的小鸟儿，小鸟儿迎着金亮的阳光，展开红色的翅翼，我那些玲珑的多年不曾诉说的向往，就乘着这双翅翼飞翔到窗外的天空了。
他的信是这样写的：
吴医生，你好！
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在你没有成为我的恋人之前，我只有这么称呼你的！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老天吝啬到只给了我们两个小时的时间，但就在这两个小时里，我却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请你原谅我这么说，这是我此时最难于说出口的，但却是最愿意表达的话了！但那两个小时却是老天让我们相遇并相爱的机缘啊！这是我见到你的瞬间里，我最直接的感受！你不是最好的，但是你是最适合我的！我想。但请你相信我的认真！谁拿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来换你我都不会愿意的！从此以后，我就陷入了对你的思念之中，我就开始在雁城医院展开了对你的调查，你不像黄医生所说的那个样子，更不像廖医生所说的那个样子，你那充满爱心而又悲悯的气质只属于你自己！我想在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的！但我又不能不说，我是一个多么自卑的人啊，我很清楚自己，我没有工作，老婆跟人家跑了，家里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这是我最为严酷的事实，这事实一直折磨着我，这事实一直让我不敢靠近你！
但是我不靠近你，我的爱就没有了吗？——不，那种对你的思念，每时每刻都在变着法儿的折磨着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想着，如果在我的有生之年，能够和你一起并肩做同一件事情，那对我是多么幸运啊！——可我又不敢！我希望你此刻理解我！在我所做的“倒卖人体器官”的生意里，我了解到了这个社会，了解到了你们医院的一些不堪的内幕，有些事情，我不说你可能也会明白的！——我是说，假如我投案自首，或者向医院的调查组说明情况，那很可能还没有等到我开口，我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吴医生，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在做这件事情之前，把各项的日程计划都安排的详详细细，生怕有一点儿的披露，我就会因此丧命，也就无缘再见你了！但还是请你原谅我，也相信我，还是这种爱，让我最终去做这件事情了，但我一直一直是瞒着你的！我想，只要有一颗爱你的心，就足够了啊！我想，等到我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将会对你详详细细地说，我将会把我的爱，全盘托出来，我将对你没有任何保留！
我想，你到了这个年龄，你仍然独身，那自有你的理由，但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是因为久经磨砺却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但你在失去信心的时候，却并不沉沦，而将这种最无奈的失望转化成了另一种爱升腾起来了！我不知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在我人生的历史也就在我们相识相遇的一刹那，定格为属于我的永恒了。曾经的风风雨雨在我的心中沉淀为沉默，不再翻起涟漪。我用所有的勇气来爱你，因为我已经将以前彻底忘记了。这样至少对你是一种尊重，对我是一种负责。
人生是短暂的，但是当我一步一步的朝前走的时候，又显得格外漫长，尤其是当我对你认真的时候，总会有太多的困难挡着我，总会要面对太多的难题需要我去解决，但是我想不能让这些微不足道的困难成为我逃避生活的借口，没有人会对我们自己负责，唯一能够作好的就是要摆正自己。我坚信，对你我来说，我们还都是年轻的，虽然我有了孩子，虽然你一再在我面前说着你老了，但关键是我深爱着你，并且会将这深爱一直延续下去，我想这些都是我克服困难的坚韧的心理基础。也许我逃不出平凡的圈子但是我至少可以保证今天我并不平庸！
爱其实不光是激情，还需要激情之后的细水长流，既然这样我不应该苛求自己不被这种激情之火所灼痛，既然我要爱我就要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寂寞的等待。并且在很多时候，也许我们两个人都没有错，只是现实会改变的，有人说，爱情就是一个人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方遇到合适的人。但是我想我只希望倾注所有的热情和信心来捍卫这迟来的爱！我和你一样，也不希望自己再受到感情上的挫折，不过这并不是说我没有勇气来面对一些挫折。
今天真好！我终于见到了你！这也是我多次梦中所遇见的相逢，我好想对你说说我，说说我的那些思念，我好想再像上次一样，送你一支红玫瑰！那朵花真美真艳啊，它虽然凋落了，但一直埋藏在我的心中，——那是我心中的爱情！我想对你说得也是爱情，不知你是否懂了我？
但你转过头去，又低下了头，你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哪还需要爱情啊，爱情是年轻人的事情，……，至于我嘛，我不需要为谁等待，也不要让任何人等待我……”我一遍遍地问自己，这是你说出来的话吗？——你原来没有为任何人等待，你原来并不需要别人为你等待，我的那些爱啊，就这样散入了风中……
我知道，我将无法面对你，无法面对这份我差点儿付出生命的爱了，廖医生一直很关心我，他也很明白我对你的这份感情，所以，我把这封信交给了廖医生，我要走了，要走了啊……
我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的心已经飞出了窗外，去追赶我那梦中的情人，我的头脑中晃动着他握住方向盘的样子，晃动着他那双忧郁而坚强的眼睛，晃动着那朵娇美的玫瑰花，只是那花瓣落了一地，一地亮红一地亮红地陶醉了那冰冷的大地，却让我的心跌入了万丈深渊！
我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轻轻地写到：“我只愿变成一只为爱鸣叫的鸟儿，为你喊出我的爱；我只愿红了我的双翼，变成那一朵未曾凋零的玫瑰花；我只愿变成你那不落的红月亮，为爱织出万千的银丝；哦，……”

第二十六章红翼（4）
一阵焦急的敲门声，打断了我飘扬的思绪，我放下笔，打开了门。——王红扒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吴医生，不好了，不好了，徐曼莉出现了呼吸困难……”
啊，——我的心里一惊，脚步儿就有些抖，我身后的那红翅膀一样的信件，还在我的桌子上飞翔呢，我那刚刚写下的浸润我火热爱情的字句，也被摊放着留在了桌子上。我门也没关，就急匆匆地跟着王红下楼了。
那在以后的一个小时里，在我办公室里所发生的那些事情，却无情地改变了我对于爱情的幻想，葬送了我35岁的婚姻之梦。精神病人大老张和王玉花，在没有护工的监视之下，偷偷进入到了我的办公室，大老张拿起那鸟翅膀一样的信件，轻轻地读了起来，但是，他越读越气愤，越气愤就越想撕东西摔东西，他首先撕的就是他手上的那封情书，然后把那个司机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一个遍，然后将我桌子上的那些美丽的字句，也撕的乱七八糟！在他看来，我竟然敢背叛他，我竟然敢爱上别人，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是他不能容忍的！他抓起我桌子上的台灯，劈啪地摔到了地上，他从我的小床上抱起我的被子，将它们从我的窗口撇到了楼下，他用肩膀扛起我的办公桌，愤怒地在原地打了一个转儿，狠狠地摔在地上，……，椅子、桌子、床、都横七竖八，都噼里啪啦，把个王玉花吓得哭了起来，护工们赶到的时候，大老张还气哼哼地说，“谁敢管老子，老子就掐死谁？谁敢管老子，老子这一辈子都和他没完？”他咔吧一声，掰断了一根桌子腿，说，“不怕死的，就来吧！”
护工们吓得不敢靠前，但他们又不敢给我打电话，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向前推进……
徐曼莉的情况很不好，姬晓娅爬在她的床前哭了起来，我听王红说，姬晓娅刚刚给她说了医生黄小华和萧艳萍的事情，并且她告诉她，如果不是吴医生和王红帮忙的话，那徐老师你就有可能被黄医生用手术刀划开你的肚子，拿出你的肺来……，我不敢过分地埋怨姬晓娅，因为她的情绪看起来也很不稳，我害怕如果她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更不好收场了！我拍着姬晓娅的肩膀说，“姬晓娅，你起来吧，别哭了！相信我们的力量，我们会尽力挽救她的！”
肺病科的医生们给徐曼莉的鼻孔处插上了呼吸机，那源源不断的氧气透过她那还活着的肺叶被吸入到了她的五脏六腑，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她问我，“我这是在哪里啊？我是到了洁白的天堂吗？”
我轻轻一笑，握住了她的手,“不，徐老师，你这是在我们的雁城医院里呢！你放心地养病吧！我相信——”
“哦，”她叹了口气说，“我感觉，我可能，我活不多少时日了，我就要找我的婷婷去了，我们将在天堂里相逢啊！但我有一个心愿啊，我不知我这个样子还能不能实现？”
我说，“哪你说吧！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忙的！你说吧！”
“我想我要是死了，我应该死在我的老家，我要回我的老家，我要带着我婷婷的骨灰回到那个叫做梁惠镇的小镇，我要回到那个叫做梁村的地方！那是我的家啊！我的爸爸和妈妈都在等着我呢！”——她一连说出了这么多的话，嗓子眼儿里的气流又被她的咽腔卡住了，她剧烈地咳了起来。
我抓紧了她的手，说，“放心吧，徐老师，我会帮助你实现这个愿望的，我们会带你回到了老家的，我们也会带着婷婷回去的……”但我没有说完，泪水就滚落了下来，我知道，就目前徐曼莉的情况，她极有可能到不了老家，就会死在路上！
姬晓娅扑过来，说，“徐老师，我要和你一起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啊！请你不要撇下我，不要撇下我！”
我抱着姬晓娅倾斜的身子，我说，“姬晓娅，你不要激动，让我们一起来想办法，我想我们会有办法的！”
我找到了院长，向他说出了徐曼莉死前的愿望，我希望医院能够给这位特殊的病人以全力的支持。院长表现出他少有的人道主义，竟然全力支持我们的做法。他吩咐小护士们赶紧去车站购买前往梁惠镇的火车票，并且还安排一位资深的肺病医师跟随我们前往。当时我没有问问一向注重经济效益的院长，为何如此对我们开恩啊，这件事情过去了一些时日之后，我才从廖医生的嘴中得知，院长之所以要这么做，也是为了医院的未来。因为就徐曼莉的情况来说，雁城的大街小巷几乎都知道了她的故事，她的学校，她的女儿，她的肺癌，以及她的婚姻，和那些由此所带来的不能避免的死亡，……，那徐曼莉自然就是一块耀眼的招牌了，医院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要扩大医院在社会上的影响，那随之而来的经济效益，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的眼前弥漫着一片明媚的阳光，我在第一时间里将这个消息传达给了徐曼莉，王红和姬晓娅也赶紧收拾自己的包裹，像那等在弦上的箭一样，只需手指一弹，那箭就会飞向梁惠镇了，那遥远的梁惠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啊，是徐曼莉口中所描述的那种山美水美的地方吗？那遥远的梁惠镇真的是姬晓娅和王红所梦想的能够疗伤的地方吗？
所有的人都整装待发，我也不得不赶往我的办公室，我也要稍稍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可我一推门，那门内的一切就将我击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房间里一片狼藉，那像极了红翅膀的信件被撕成了万千片飘飞的红羽毛，我那平铺在桌子上的那些灵动的文字，也被撕的粉碎，还有那些桌子，那些椅子，我的床，我的被子……
风，从那扇开着的窗户里吹进来，风，扬起了窗口的白窗帘，风扑在了我惊惧的脸上，我一个箭步扑在了桌子上，我挥舞着我柔软的双臂，我要扑落下那些梦中的红羽毛，我想，那张着红翼的鸟儿已经死亡了，但我如何埋葬那只鸟儿呢？我将要拿什么来追赶我那奔跑的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