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胭脂红（四十一）

第二十二章红人（1）
徐曼莉的病情急剧恶化了，医院让肺病科出具她的病危通知。但医生们手握着他的病危通知，却不知下给谁？
医生们考虑过将这病危通知下给黎平，因为黎平毕竟是她的前夫，他作为她事业上的同事，他作为她十年来的丈夫，而且他们之间还有过那么一段所谓的“爱情”，虽爱情是一种多么靠不住的东西，但他们还是有过啊！但那黎平是何许人也啊，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敢杀，他还能对徐曼莉谈及感情吗？医生们又考虑将这病危通知下给姬晓娅和萧艳萍，他们按照徐曼莉曾经提供他们的地址，找过去，他们看到除了一栋破旧的筒子楼，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医生们再次考虑将这病危通知下到徐曼莉曾经工作过的学校，但学校声称他们早已将徐曼莉开除了教师队伍，他们以学校没有这个人为由而加以拒绝了！
事情好像陷入了僵局，那雁城的徐曼莉确实是孤苦无依地被抛到了医院，医生们双手颤抖地拿着徐曼莉的病危通知，他们终于明白了，老天如果想要在世界上遗弃一个人，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啊！
我和王红自愿作为徐曼莉的家属，接过了那张关于徐曼莉的病危通知单，我们日夜守护在她的床边，只要她一醒来，我们就会对她展示我们最美丽的人间微笑。
我们感觉日子像往常一样过得漫长而没有滋味儿。我们感觉不到这日子有什么突兀的征兆，我们对任何事不过分关心，当然也不孤立于任何人，我们想通了，我们可能真的不能为徐曼莉做些什么，我们只能这样浑浑噩噩地活，这没有什么不好！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周围的每个人都这样，难道我们还能例外？
黄昏到来了，王红伸出她长长的双臂，打了一个绵长的哈欠，
说，“又一天过去，生命简直奔跑如电啊！”
我感觉，这王红越来越像个多愁善感的诗人了，小护士们说，这都是因为她经常和我呆在一起的缘故，是我内心那些根深蒂固的多愁善感影响了她！我问过她几次，她都摇头否认，她说，在我的骨子里，其实我像喜欢林黛玉一样喜欢你！我哈哈一笑，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王红为什么会为了一件未竟的事情而如此癫狂了！
我说，“王红，你应该具有理性的思维了，你说说，这件事（照顾完徐曼莉以后，也就是徐曼莉死了以后）过去了，你要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呢？”
“我？你说我吗？我啊，我要去谈恋爱——”她高声喊着。
“嗨！嗨！嗨！你和我谈谈恋爱行吗？”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谁还在这个下班的时候，来到这个病室呢？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廖医生！
他像个武僧一样双脚一跳，跃上了我办公室的椅子，他猴一样地用手掌将身子撑在桌子上面，说，“据可靠情报说，今晚，要有贵客登临此地！这个情况很宝贵，听说可以帮助我们侦破那丢失了的肺癌患者的尸体！”
“谁？”我和王红又睁大了眼睛问他。
他从桌子上跳下来，安安稳稳地坐好说，“看你们急得这个样儿！你们怎么和那些小护士们一个德性呢？据我推想啊，这来者很有可能是姬晓娅和萧艳萍！”
“难道她们——”
“嘘，嘘！不要吵！隔墙有耳啊，我只是推测而已！”他眨巴了一下眼睛说。
“接着说下去！”我和王红低声吼着。
他说，“据可靠人士透露，这姬晓娅倒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她参与进来的原因，可能仅仅是为了攒俩儿钱生孩子吧！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头脑里又蹩着一股犟劲儿，真让人可怜！而萧艳萍可能就不这么简单了，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孩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在我看来，也真是一个谜啊！你们猜猜她这次来医院做什么？如果你们猜中了，我就给你们发奖！”
“给我发奖？我猜她是来看她的老师的？要不，她是来找吴医生看精神病的？再就是，她是来会她的朋友的？”
“你呀——”廖医生拖着长音，用食指点着她的额头说，“笨丫头！你呀，你也就是10岁女孩的智商啊！她是来——会情人的！”
“会情人！？”我和王红又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
“她的情人是一个叫‵月球华′的男人，不知你们是否在咱们医院看见过这个怪名字的小伙子吗？”
“月球华！”我和王红同时想起了不久前我收到的那封来自月球华的情书。我们连想都没想，点头说，“我们认识他！”
“你们认识！”这回该轮到他吃惊了。
我们又一次冲他郑重地点头。
王红摇头晃脑地背诵月球华情书上的内容，“每当你从我的身边走过，你身上特有的成熟的芬芳，就将我击倒了！我的女神，我的亲爱，你没见远远的有一个男人为此哭泣吗？你没见远远的有一个男人为此贪恋为此沉迷吗？我是谁呢？——我是月球华！……”
“行了！”我吼着打断了王红的话。随着她抑扬顿挫的背诵，我的脸上刮过一阵灿烂的红云，我两腮泛红晕儿，眼藏动荡的春水，我感到自己真的不能自己了，我不能由着自己就这样下去，我也不能让王红再这样背下去——我会失去理智，而陷入热恋的幻想的！
廖医生说，“很好，很好，王红读的真动情，很像我曾经看过的一些文字！那这些相同内容的文字，也同样出现在萧艳萍的情书中！——这回你们总该明白了吧，你们一直和萧艳萍公用一个情人！”
……
红红的乱云，从我们的窗口飘过去，一直飘过去，飘到最遥远的天际，拥抱了那颗它们所热爱的红日，红日隐没了红色的光辉，正在徐徐地往下坠，没有风儿能够阻挡太阳的下落，没有鸟儿能够阻挡太阳的下落，我们也不能阻挡太阳的下落了，统治世界的人类终于感到自身力量的薄弱了，在黑暗将要到来的时候，在星星还没有亮起的时候，人类开始了他们的纷纷遁逃！
第二十二章红人（2）
黑夜披着神秘的外衣，冷风呼啦啦地吹着病房里的窗玻璃，落尽叶子的梧桐树的干硬枝条映在窗户上，风一吹，像魔鬼们突然伸出的尖利手掌，只是这恐怖的带血的手掌还不能抓住什么，只是那魔鬼还只能成为一个虚构的影子，存留在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这声音像鼓点一样在静寂的深夜里响起，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这声音像催命鬼的喊叫响在病房楼的楼梯上！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这声音像我们久违了的早就盼望了的早就张下了网要捞起的月亮一样，晃晃地晃动着月亮般的美丽诱惑，响起了，响起了……
一束雪亮雪亮的手电筒的光芒，直直射向这声音的源头，不知怎么，这声音突然颤栗了一下，惶惶然，这声音却变成了响最亮的哈哈哈地小女人的笑声！
这笑声差点儿让廖医生扔下了他的手电筒，他两眼血红而痴呆地望着这两个小女人，他不相信，——这就是他所预料的结果，但这结果他却一直在预料，他害怕见到这样的结果，但他又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
在手电筒扫出的一片刺白的光芒里，萧艳萍和姬晓娅身穿鲜艳的红毛衣，两张俏脸笑成了两朵春天里的红花，尤其是萧艳萍，她动作夸张地扭动着她的水蛇腰，眼角处露出她高高在上的鄙视，她杏眼嗔视，嘴角上挑，小纤手飞快地摁在小红唇上，她给所有拿着手电筒的男士们一人一个轻佻的飞吻！她拿着一把雪亮的劈西瓜的刀子，（那刀子可能不仅仅劈过西瓜，有可能也杀过猪宰过猫吧），她满脸得意地晃动着刀子，双脚踏在水泥地面的楼梯上，击出一片“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的声响，她为这声响而振奋，她声称这声响是催生死亡而极速地到达天堂的声响！
我的目光落在了姬晓娅的身上，这孩子的身世勾起了我无限的怜悯，她的父亲自从伤害过徐曼莉以后，只回来过两次，但每次都是为了张手给怀有身孕的女儿要钱。在那个男人心中，钱的重量远远大过了女儿的生命！他认为，女儿不读书了，这“工作”虽然说不出名堂，但她只要有钱，她就应该无偿地供给他！起初的时候，她还认为她不该这样纵容父亲，但时间一长，她也分不清谁是谁非了，她顺从了这个世俗，——她害怕任何拘心不良的骚扰，所以她不得不点头了！——但她在她生孩子这件事情上，还没有做出让步，她还爱着秦爽，虽然现在秦爽已经不和她联系了，他极有可能极有可能地已经忘了她！这里面有秦爽家庭的缘故，但更多的可能是秦爽自己的原因！她明白，她和秦爽之间决不仅仅是家庭背景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啊！她已经感觉到了秦爽离去的脚步，但她不想对一个离去的脚步加以挽留，虽然她是那么那么地爱着他！可她就是不想祈求，不想对任何自称高贵的人祈求！她就有那么一股子犟劲儿，这股犟劲儿，让姬晓娅自成为姬晓娅，也最终促使她让她陷进那可怕的对于爱的往事留恋之中，也最终促使她让她陷进那更为可怕的自恋之中！——她是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的，不管什么样的理由，都无法阻止她！——至于这孩子生下来如何如何，却不是她这个年纪所应该考虑的事情！
姬晓娅和萧艳萍不同，她一直非常地安静，她安静地站在那束白亮的光中，让她好看的眼睛和栗色的头发，全都沐浴在这突如其来的温暖的光中！她喜欢这光芒的照耀，她一直渴望阳光，她一直想走到阳光里去！但她可怜地腆着大肚子，她又明显和别的少女不同，她是不能就这样走到阳光里去的！所以，她不想辩白，所以，她只想等待！她等待的样子，美的如同一尊雕塑，她美极了，她已经是一个小小的母亲了，事实上，她愿意做这个母亲，她愿意用她的生命迎接另一个新鲜的生命！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姬晓娅，我被她的美所深深地震撼了，我爱上了这个勇敢的小女子，我的脚步在黑暗中挪动起来，“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我的脚步穿透这黑暗，走向那束满是真相的白光之中，我牵起了姬晓娅的手，对廖医生和所有的保安人员说，“我们医院有义务保障孕妇的安全，请让我领走她吧！”
“但吴医生你忘了，她是嫌疑犯啊！”一个保安人员说。
“我知道，但请允许我这样做，此刻让我来保障她的安全吧！”我说。
我轻轻地牵着她柔弱无骨的手，——她的手粗糙极了，瘦瘦的指骨之间，包着一层薄薄的起了毛糙地肉皮，我一摸，那薄薄的肉皮竟像绽开一般，——她的手疼得抖了一下，眼里滚出晶莹的泪来，她莫明其妙地抬着一双泪眼，晶晶莹莹地望着我。
我们正想走，那萧艳萍却跺着脚，舞着手臂，高声喊了起来，“吴医生，你不认识了我吗？我是萧艳萍！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可认识你啊，——请你也带走我吧！”
我不敢抬头看她，更不敢有丝毫的停留，我加速了自己的脚步，“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我拽着姬晓娅奔跑起来，从楼道走向楼梯，又从楼梯直直向上，直到走进一个开着门亮着灯的房间。
我听到背后一阵狂笑的小女子的声音，萧艳萍操起刀子向保安人员砍来，而那些保安人员都是经过专业擒拿训练的人，他们怎么能够输给一个不满18岁的小女孩儿呢？保安们嘻笑着将萧艳萍的手反绑在她的身后，她的脚步就这样震破黑暗，在手电筒刺白耀眼的光芒里，走向了廖医生他们早已设好的审讯室。
从审讯室传来的一条消息是，他们从萧艳萍的裤兜儿里，找到了一封情书，这封情书在字句和内容上和我所收到的情书一模一样，年轻的保安们有窥探女孩儿隐私的癖性，要求她当众念念那封情书，但这一举动，却被理智的廖医生拒绝了！从审讯室传来的另一条消息是，下午的时候，那个自称为月球华的人，就已经踏上了奔逃的火车，他在遥遥的几千里之外，正手捧着装满肺叶的营养瓶，而沾沾自喜，他用他挑衅似的眼睛，将他魔鬼一样的目光，扔给了无边无际的黑暗……